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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如珠醒来 ...

  •   自如宝出嫁以后,万家一下子清冷了很多。万家的仆从在如宝嫁人的那天忙了一整天后,便再也没什么可忙的了,因此到了晚上便都早早睡去。普通的仆从如此,更惶论本身就没什么事情可做的万如珠的两个人丫鬟——幽草、晚晴了。自半年前如珠突然晕倒以后,她们就成了家里特殊的存在,人人敬而远之。要问为什么,那还要从如珠离奇的“晕倒”开始说起。
      万如珠是万家的长女,和如宝是双胞胎,可是长得并不十分相像。如宝已经是长相极美的了,而如珠却要比妹妹还要美上三分。如宝的美娴静温婉,是地上的绝色佳人;而如珠的美看起来明艳不可方物,简直是只应存于天上而不该落在这人间的。每当如珠静坐时,远观如画中美人般清新脱俗,仿佛马上就要飘然离世一般。如珠嗜书,擅琴,性情开朗,言语天真,长到十四岁时一点也比不得如宝稳重,因此婚事很让万家父母头疼。后来万父挑中了楚家的长子,两家纳彩问名后都十分满意,可是纳吉后告诉如珠,如珠竟直接晕倒,后来便成了如宝嫁到了楚家。
      如珠的晕倒,万家对外是讳莫如深的,只说是突发疾病。其实当时大夫诊断说的是因为悲伤过度,导致晕倒。而且奇怪的是,自如珠晕倒以后每天只能靠丫鬟喂几口水喝下,可是如今却依然活着,而且完全不见颓兆,面容始终光鲜亮丽,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万家的仆从都觉得这事十分诡异,因此平日里都远远的离开这院子,万家父母也不知如何是好。后来这里就只剩下如珠的两个丫鬟守着了,她们每晚轮流守在如珠旁边,防止如珠突然醒来,早上就打扫一下院子和房间,到是清闲得很。每过几天,万家父母就来看看如珠,可是半年了如珠依然没有转醒。
      今天晚上轮到幽草睡在如珠房里了,晚晴帮幽草铺好被子,嘱咐她说:“你夜里不要总是睡这么死,莫说万一小姐醒了你不知道,就是夜里踢翻了被子着了凉,我看你也要冻死了才知道。”幽草撇撇嘴回道:“放心睡你的吧。我怎么就能睡得这样死呢。真希望小姐快点醒来啊,这院子真是越来越冷清了。”晚晴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唉……那我就先回去了,你晚上注意点吧。”幽草点点头:“好。”晚晴看她一眼,就出了门,自去睡觉了。幽草关好门窗,留了两支蜡烛照亮,便也躺下睡了。不一会儿,幽草的鼾声轻轻响起。
      这半年的时间里,如珠觉得自己似乎在做一个长长的梦。她梦到自己是一棵桃花树,长在山上的一弯小溪边,每到春天她就开出细小的桃花,夏天长出浓密的新叶,秋天叶子变黄枯萎落下,冬天她就什么也不剩了,便在冬雪里长眠,知直到下一个春天。周而复始。这时她的记忆是混沌的,对时间也没有什么概念,直到有一天,一声琴音使她惊醒,她忽然间可以看清周围的景色,听清风雨的声音,她可以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开始猜想明天的生活。简直就像是突然真正的活了过来。
      当然,这时她也看清了那个在她的枝桠下弹琴的人。这个人长得真是好看。那时的桃花树对人还没有什么确切的印象,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形容一个俊美的男子,只是兀自觉得这个人是好看的,像是春天里她开出的桃花一样美。不过,她的桃花是粉色的,是温暖而热烈的,而这个人却十分冷淡,除了每天弹他的琴,间或看些琴谱,然后继续弹琴,就什么也不做了。桃花树因着他的美,每天都盯着他看,同时她的内心也在时常说着“快看我啊 你快看我啊”,然而这个人每天除了他的琴,眼睛里就什么都没有了。时间一长,桃花树就不禁在心里大骂“这真是个大白痴!”可是她还是忍不住继续看。
      就这样又过了很多年。桃花树的枝干变长了,叶子更加浓密,也能开出更多、更艳丽的桃花了,这个人的容貌却依然没有变化。
      又到了一年的春天。这是一个午后,温暖的阳光洒在桃花树上,让桃花树感到很开心,所以她的花也比平时开的更加妖娆美丽,光华灿烂。那个男子仍然坐在树下,细细抚弄他的琴。这把琴他已经用了许久,琴面已经不再光滑,桃花树感觉自己能够感应到那块木头已经十分虚弱,应该不能支撑很久了。“哼,看你整天都在弹琴,这会儿这把琴要断了,看你怎么办!”因为不满这个人总是不看自己,桃花树在心里诅咒着这把琴快些断掉,想想心中便涌现出几分报复的快感。“嘭!——”桃花树一惊,难道自己的愿望实现了?桃花树看向自己身下,那个男子眉头紧皱,果然,他怀里的琴已经断了。桃花树感到十分得意,满树的花枝在春风里摇曳起来。忽然,那个男子扔掉手中的琴,站起身来,蹙眉盯着桃花树一阵打量。桃花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看着自己,有些害羞,可心里的兴奋劲儿却止也止不住的弥漫,爆炸,清风吹过,几片桃花落下,滑过男子的脸颊,然后掉在地上。
      男子盯着桃花树看了一会儿,眉目间露出满意的神色。他抬起一只手,慢慢走近桃花树,把手掌贴在桃花树的树干上,轻轻抚摸着。他要干什么?桃花树感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这个时候,桃花树就有心了,可惜她还没有意识到。突然,男子手中白光一闪,桃花树感到下面一阵剧痛,紧接着桃花树倒了下来,倒下的时候,桃花树犹在吃惊中缓不过神来——什么?!他竟然,把自己砍了?!桃花树悲愤交加,加上身体实在很疼,就这样晕了过去。
      等到桃花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把琴。看着自己光秃秃的身子,想到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开花了,桃花树一阵神伤。那男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已经成了桃花琴的桃花树,露出满意的神色,可是桃花树感到很伤心,自己这样好看的桃花他不要,却把自己砍了做成一把琴,以后自己都不能开花了……一时间,桃花树竟不知该如何骂他才好了。那男子走了过来,手指轻轻抚上桃花琴,眉眼间尽是温柔神色,可是桃花琴此时内心还是十分悲伤,她想逃开这个人,可是无奈她是一把琴,怎么也动不了。男子的手指冰凉而滑腻,桃花琴被他抚弄的心里直打颤。男子的手指抚上琴弦,轻轻拨弄几下,琴弦轻颤,清亮的琴音响了起来,桃花琴因这异样的感觉心里也颤抖起来。
      后来,尽管桃花琴不怎么愿意,她还是成了男子专有的桃花琴,每天都和男子呆在一起,和他一起研习音律。渐渐地桃花琴知道了,这个男子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所有的时间都在研究琴艺,简直是个琴痴。她也知道了,这个男子之说以不会老,是因为他不是人,而是一只狐狸,叫做音无。音无原本也只是一只每日里浑浑噩噩的普通狐狸,后来被一位上仙的琴声感动,有了灵气,后来苦苦修炼了五百年终于修成一只狐妖,可以幻化人形,从此每天都在研究音律,他最大的幸福就是可以用妖近乎永恒的生命来追求琴声之大美。难怪这样目中无人。桃花琴无奈的感慨。后来桃花琴还知道了,自己身上的这几根琴弦,竟然是他用自己的头发做成的。桃花琴想:这简直是个疯子。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了下去。音无的时间是永恒的,所以他永远不急不躁的活着。桃花琴虽然总是感到无聊,可是她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所以只好每天都陪着音无过这种只有琴的生活。时间久了,桃花琴觉得自己的时间也似静止了一般,她不知道自己和音无到底在一起多久了,只觉得那是很长很长时间。桃花琴觉得自己和音无大概会永远这样相互陪伴下去。
      又到了一年的春天,音无破天荒的带着桃花琴出门了,而且还走到了桃花琴还是桃花树的那座山上。自从音无砍掉桃花树以后,音无就不怎么出门,更是没有在去过山上。嗅到久违的新鲜空气,感受着春天温暖的阳光,桃花琴感到十分愉悦。音无在一个水潭边停下了脚步。接着他坐在了水边的一块石头上。桃花琴向四周看去,周围是一片开阔的草地,面前的潭水清澈明亮,细细感受,能感受到自然灵气汇于此处,令人心旷神怡。桃花琴心想:原来是找到了一个这样的好去处,怪不得舍得出门了。接下来这呆子又要开始弹琴了吧。果然,不一会儿,音无的琴声便在这幽幽山间回荡起来。
      感受着音无的琴声,桃花琴慢慢放松下来。她感觉自己变得轻飘飘的,心情十分舒畅。正在桃花琴享受着的时候,她突然感觉一阵眩晕,紧接着身下一凉。桃花琴回过神来,吃惊的发现自己竟然掉进了水中!水波翻飞,冰冷的水花打在桃花琴上,桃花琴惊恐交加,求助的向岸上望去。只见音无站在那里,只是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似乎并不打算把她带回岸上。怎么?难道他要抛弃自己了么?桃花琴一点也不愿相信是这样的。可是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自己被砍掉前的情景。那也是一把伴他多年的琴,可是在它断掉的那一刻,音无甚至看也没有看它一眼,就直接挑了自己做了一把新的琴。是不是在他眼里,琴这种工具,坏了、没了,再换一把就好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呢?桃花琴突然心里泄了气,悲伤的感觉在心间弥漫开来。桃花琴感到水流越来越急了,向前看去,原来,前面是一个瀑布。桃花琴感觉自己的心要死了。要掉下去的时候,突然,桃花琴的眼前出现了音无的身影。桃花琴原本已经冰凉的心蓦地又充满了希望,她焦急的在心中大喊着:“音无!音无!音无!……”
      “音无……音无!……音无……啊!……”如珠的眼睛睁得铜铃大,猛地想要坐起身来,无奈身体太过虚弱,根本坐不起来,反而感到一阵眩晕,眼前一阵发白。如珠身上的衣服已浸了一层冷汗,贴在身上凉津津、黏腻腻的,如珠感到十分不舒服。而如珠的心此时也是乱糟糟的,她感觉自己似乎睡了很久,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可梦中的一切却是她所不知道人和事,而且因为梦到的都是妖而显得愈发光怪陆离。更让她感到无法释怀的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梦到音无。而且这个音无貌似是很久以前的,她所不知道的音无。可是明明不知道,她却无端感到十分哀伤。如珠心乱如麻。音无……音无……想到音无,如珠感到心里更加哀怨难平,可是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他。
      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如珠睁开眼睛,茫然的向四周看去。月白色的纱帐微微透着光,朦胧诡异。定了定心神,如珠坐了起来,掀开纱帐,颤巍巍下了床。外面的空气是冰冷的,如珠不禁打了个寒颤。许久没有下床,如珠觉得自己在这间属于自己的屋子里,也已经成了一个陌生人,这个房间正在拒绝她。房间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怪怪的味道,让如珠觉得有些恶心。于是如珠打开了窗户。一阵清风吹入房间,撩起如珠的头发,如珠一转头看到纱帘映着烛光微微晃动着,借着月光竟是一片惨白。如珠感到寂寞难耐,一时间悲上心头。回过身,如珠走到桌边坐下。平日里因为如珠生的娇气,凳子上总是铺了厚厚的软垫,今天坐下去如珠竟是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还是寒凉刺骨。桌子是映着白惨惨冷凄凄的月光,如珠觉得那仿佛碰一下就会被冻住一样,竟不敢去碰桌子。想着以前自己总是坐在这里和音无一起讨论琴艺,言笑晏晏,如今音无不见了,而自己这样消颓,如珠不禁悲从中来。如珠感到口渴,于是想要自己倒杯茶喝,拿起杯子,杯子是冰凉凉的,如珠觉得自己的心也是冰凉凉的,拿起壶想要倒水,却发现茶壶是空的,如珠只能无奈的又把壶放下。如珠感觉自己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就这样枯坐了一会儿,如珠站起身来,想要去外面看看。此时如珠已经感觉到,自己似乎睡了很久,很可能比自己觉得的还要久。这么长的时间里,音无……如珠不想去想,也不忍去想,可是又无法让自己不去想。
      如珠的院子里种的是一片修竹,旁边有一些四季花卉稍作点缀,院中是一张石质小圆桌,旁边有四个圆形石凳,如珠以前经常坐在这里,或是读书写字,或是作诗抚琴,有时她和自己的丫鬟一起坐在那儿互相调笑,有时妹妹来了她们就在那儿坐下说些体己话,当父母来看如珠时,他们也坐在那里闲话家常。而如珠和音无也经常坐在那里一起抚琴,相互陪伴。如珠喜竹,觉得竹子不生枝蔓,孤傲高洁,颇有些认定一条路就要走到底的骄傲任性,并且坚韧不屈,生命力很强,如珠爱竹子里透出的傲气。每当风吹过竹从,竹子们就发出瑟瑟声响,如珠总能感到心旷神怡。当她和音无一起抚琴时,竹声便伴着琴声,月光给竹从镀上一层乳白的光晕,如珠觉得这是竹子最美的时候。在竹从的最外边,有一个秋千,是如珠小的时候闹着让父亲派人搭的。秋千的旁边是一座小木桥,底下一弯细水穿过如珠的院子。桥的对面是如珠院子的门。
      推开房门,晚间清凉的风扑面而来,如珠的身子瑟缩了。夜凉如水,石阶铺着月光像是结冰了一样,如珠小心翼翼的走了下去。举目望去,最先看到的就是院子中间的石桌石凳,它们仿佛也被清冷的月光冻住了,反射着一层白光,如珠走过去,却不敢坐下,只伸手拂去了了落在上面的枯叶。看看四周的竹子,那些竹子好像又长高了,可是却没有原先那般整齐了,参差的影子落在地上,像是好多枯瘦的手,在疯狂地用力向前伸着,想要把周围的一切都抓进影子的黑暗里。如珠不禁又向中间靠了靠,可是在向前就是冰冷的石桌了,如珠不想贴上那石桌,不想那寒凉之气浸入自己的身体,如珠被石桌和竹影夹住了,进退不能。夜已经很深了,起风了,竹子发出“呜呜”的声响,此时听在如珠耳中像是许多悲伤的女子在压抑着痛哭,哀伤不绝,如珠只觉万箭穿心,几乎要站不住了。
      如珠在那冷风中站了很久。她断断续续的想着自己和音无的过往,猜测着他突然不见的原因,一颗心七上八下,悲伤郁结难平。两行泪从如珠的眼中滚出,夜风里如珠抑制不住的默默哭着。直到天边泛起了微微的白光,如珠才从石桌和竹影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一使劲冲进了屋里,撞到桌子,又倒了下来,如珠伏在凳子上,不可抑制的嚎啕大哭起来。
      “小姐!小姐你醒了?!”幽草听见哭声,一下子跳了起来,看见如珠伏在凳子上大哭,一时间顾不上如珠醒来的惊喜,也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如珠会伏在凳子上大哭,只急忙的冲过去要把如珠从冰凉的地上浮起来。然而如珠越哭越伤心,一时间悲伤不能自抑,一下子晕了过去。朦胧中如珠最后听到幽草在大喊:“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快来人啊,大小姐醒了!来人啊,大小姐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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