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心》豆子山

2、第 2 章

　　三个月后。

　　“小乞丐，滚远点，别处要饭去！”
　　百般打听，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找到了工部员外郎杨大人的府邸。
　　“大哥，我有要事禀报杨大人，烦请通报一声！”
　　“像你这样的我见多了，这儿不是你能骗吃骗喝的地儿，快滚快滚，不然放狗咬你——”天可怜见，让我找到“父亲”的家，却是恶奴当道，口出污言。
　　一瞬时，几个月来所有的委屈、辛劳一起涌上心头。即使是在最困难的时候我也不曾放弃，可是我忽略了一个最要紧的问题，如果我的“父亲”不愿意认我，我该怎么办？意识越来越模糊，天旋地转，我昏倒在地。
　　醒来时，我恍惚以为自己到了阴曹地府，原来阴曹地府是这样锦绣温暖。
　　“姑娘醒来啦！”一个端水的小丫头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原是人间。
　　很快，一堆人拥了进来。为首的是位雍容华贵的夫人，脸上堆了盈盈笑意，一进来就来拉我的手，不知怎的，我躲开了。我低头一看，身上穿了一件新衣。
　　“姑娘终于醒了！真把我们吓坏啦，你这一觉足足睡了三日。”夫人温言道，吩咐下人去请老爷。
　　我下床盈盈跪拜，感谢夫人的救命之恩。如果我没猜错，这里便是我“父亲”工部员外郎杨大人的府上。
　　相认的情景并没有戏文里那样呼天唤地、眼泪滔滔。原来在我昏倒在杨府门前时，母亲的那枚玉佩从我身上掉落下来。而此时正赶上杨大人出府，看到了玉佩……
　　父亲擎了那枚玉佩，叹息道，“想不到又见到它，这玉佩，姑娘是怎么得来的？”
　　我细细诉说母亲的过往，讲她每次伤心就对了这玉佩垂泪，讲她孤绝冷傲地拒绝所有求亲之人。母亲短短一生唯一爱过的男子却负情而去，他有自己显赫的官职、华丽的居所、仪态大方的贵族夫人和一堆乖巧伶俐的儿女……我唯一能做的，大概是让这个男人多一些愧疚，进而，收留我。

　　不久，我成了杨府“失散多年”的二小姐杨若芙。

　　转眼就到了冬天，这是我在京城的第一个冬天，北地苦寒，一入冬，朔风便紧了起来。我打小生长在江南水乡，哪里尝过这等严寒，终日抱了手炉蜗居闺房。

　　将近腊月，有一日，天阴得厉害。向晚，天空飘落下细小的白色雪花儿，哇，下雪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北国的雪，粗犷、野性，好美。我伸手去接雪花儿，六瓣儿，像一朵精致的花，它们很快消融于我的掌心，留下凉凉的水珠。

　　“江南也有这样大的雪吗？”说话的是个青年男子，嘴角含笑。

　　我不做声。

　　“你想必就是杨家的二小姐了，我该喊你一声表妹呢！”

　　这人好生聒噪。

　　“人人都说杨家的二小姐艳如桃李冷若冰霜，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呢！小表妹，想不想看我舞剑？”

　　我抬步便走。

　　“呼哨——”宝剑出鞘，那人自顾自在雪中舞了起来，我停了脚步，好奇观望。我虽不懂剑，从小却学舞。那人姿态优美，与女子舞步自是不同，却刚柔并济，别有一番美感。

　　我低声吩咐丫鬟取琴，对上那舞步，奏一曲《踏雪无痕》。一曲终了，天地已是一片苍茫，而四野静默，觅食的麻雀都似敛了翅膀。好久没这般酣畅奏琴，我抱了琴，正欲离去。

　　“表妹留步，刚刚是我唐突了佳人，万望见谅！”那人收了纨绔相，一脸恭谨。

　　我拂袖而去。

　　事后，我问丫鬟那男子是谁，得到的答案是夫人的内侄文二公子。原来如此。

　　开了春，渐渐地，冰雪消融，河溪流水潺潺。转眼，老树发新芽，满城青色。

　　上门求亲的人多了起来，最多的一次，夫人一日便接待了三家，其中就有她那位内侄。一家女，百家求，女儿芳名远播本是杨府的好事。可众人所求的却是杨家二小姐。大小姐尚待字闺中，却被人略了过去，恼怒得几乎发狂。

　　我只觉得不得清净，终日弹琴度日。

　　终有一日，父亲问我对婚姻的意愿。

　　“全凭父亲大人和夫人做主！”

　　于夫人，我的存在便如肉中之刺，我若早早出嫁自是极好。于父亲，我不知道，大约，也是如此。亲情不是光靠血缘就可以，毕竟，我们做父女的缘分才只有半年，而我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人生中最大的败笔。

　　婚期很快定下来。我记得大红的花轿、大红的彩绸，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迎亲的前一晚，下起了大雪，到第二日出门的时候，洁白的雪已铺了厚厚一层，人走在上面，咯吱咯吱。

　　母亲若能活到今天，看到我出嫁，夫家还是很不错的人家，必定十分开心。

　　“二小姐，自打你回到府上还未见你笑过，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应该高兴些才是啊！”我的陪嫁丫鬟如是说。

　　“是啊……”我口里应着，心里却笑不出。

　　掀开轿帘，一口冷风灌进来。雪压上秃秃的树枝，如枯木逢春。

　　溪深难受雪，山冻不流云。

　　我记起去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我在雪中起舞，看他舞剑，为他弹琴……一切，轻飘飘的，很像一个梦。

　　远处，出现一个小黑点，再近一点，是一个男子骑马狂奔而来，雪地难行，马上男子又不断挥鞭催马，那马不住哀鸣。离得近了，没想到，那骑马男子横拦在送亲队伍前，阻住去路。

　　众人嚷叫起来，纷纷叫那人让路，这是喜事，误了时辰不吉。马上男子控着缰绳，不为所动。

　　终于惊动了新嫁娘，新娘子红艳艳一身喜服走在雪地里雪莲般美丽，当真绝代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