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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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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突然响起璎珞环佩叮叮当当的声音,三人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只见十数位穿着女蛮服饰的女子从后院里跑了出来。这些舞姬因着今日并不练习舞蹈,故而没穿舞衣,只着常服。
笛关山猝然不防,看到心心念念的佳人跑到面前,倒扎扎实实地闹了个大红脸。一旁的两人自然比他镇静许多。云先生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为首的一个穿绯红色衣裳的舞姬笑嘻嘻地打量着他们,用有些生涩的大唐官话讲道:“你们来拜访我们,是喜欢我们跳的舞么?”
笛关山一直未曾开口,却早眼光把面前的舞姬扫了个遍。果然环肥燕瘦,虽然都是绝色,但各有不同,直如仲春的御花园里,百花齐放,姹紫嫣红。恨不能多生出几双眼睛,好赏尽这难得的美景。此时听那舞姬问他们,忙在一旁点头,脸上神情极为真挚。
几个舞姬马上叽叽喳喳地说起来:“我们来这里一个多月啦,这里的善才师傅说教不了我们,我们每日只是自己练习,连个认识的人也没有,都快闷死了。你们喜欢看,我们跳给你们看好不好?”
她们学大唐官话还不是很熟练,说话时音调常常带出女蛮的方言音调来,听上去倒有些稚拙的可爱。主动提出跳舞给他们看,更是意外之喜。三人高高兴兴地谢过。小姑娘过来引他们去堂中稍待,舞姬们都纷纷赶去换上舞衣。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见舞姬们已在院中站好,为首的那位又高声说道:“咱们这次这舞比上次跳的要短一些,却是我们大家最喜欢的,几位帮着赏鉴一下罢。”
果然,这次的乐曲要短小不少。但因为离得更近,这次笛关山能更清楚地看清舞姬们的身姿,步伐,神情,面容,只觉无一不新奇,无一不绝妙。连一旁的云先生,自己身为难得的出色舞者,也看得十分入神。
这次的舞蹈没有上次那样跌宕起伏,流转勾魂,而是轻快优美。如果要比喻,笛关山心里想,这支舞曲就像长安城里春草初绽时的雨滴,日中时飞来栖画屏的鹦鹉,梁上朝朝暮暮的双燕。他读的书多,总是自觉不自觉就想到书里一些词句。
舞曲跳到最后,他忽然心里空空的,没有什么掉书袋的文字,却好像有着一曲五彩华章,要等着他去谱写。有些音符在他心间深处跳动,想要捕捉,却倏尔不见。就像伸手去握住一把流沙,流沙却毫不留恋地从指缝间全流走。他皱着眉头,想搞明白他心里想到的究竟是什么。
恍神间舞姬们都跳完了,一个个跑上堂来,云先生和魏如商都齐声称彩,还点评起她们的舞蹈。这两人一个技艺精湛,眼光老到,另一个玲珑心窍,能说会道。两个人一番话下来说得舞姬们开心不已,七嘴八舌地接话。
笛关山还沉浸在那种恍惚中。这时那位乐师倒走过来,坐在笛关山身边的位子上,拨了拨琴弦对他道:“小公子,看你闷闷不乐,老朽再给你弹一遍这曲子可好?”他头发都已半白,穿着简单的女蛮平民服饰,倒说了一口标准的大唐官话。
笛关山也没多想,就点了点头。
这次没了舞姬,只有琴声。他听着听着,初见时舞姬们远远的惊为天人的舞姿,方才在近处的一肌一容,慢慢化为影像浮上心头。他本来就音律精通,又是文章魁首,才思敏捷,这时听着琴声终于恍然大悟,只听到他拊掌喊道:“来来来,拿纸笔来!”
舞姬们不明所以,说道:“我们这里没有你们唐人的纸笔呀。你是要写字么?”
笛关山兴奋道:“姐姐们,我看了你们的舞曲,想用我们的格律把这舞曲改成大唐的曲子,你们说好不好?”
众人都哄然叫妙。云先生笑道:“我们教坊空自养着这么多作曲的伶人,竟没一人有这样风雅的心思。笛公子稍等,我去取来。”
又是恰才那个为首的舞姬开口,她心思机灵,又落落大方:“要是公子不介意的话,我们这里有画眉的笔,公子就写在这素绢上,也省得云先生麻烦啦。”
“这……”笛关山从小是十三经的纲常伦理教导出来的,下意识地就觉得此举有些不妥,但要说圣人哪句话里讲过不能用眉笔写词曲,似乎又并没有。也是少年意气,就说道:“那样也行。姐姐快拿来吧。”
几个年轻些的舞姬嘻嘻哈哈地就跑回房中去拿。那位舞姬接着说道:“我也听过你们唐人的曲子,你们还会请读书人写上好听的词,唱起来更加有意思。公子谱完了曲,也给我们填个词好不好?”
魏如商先笑起来,拍拍笛关山道:“这个简单。你们是不知道,这位笛公子是当今世上极有名的才子,当年中过探花的,他写的文章,连圣上都说好呢,哪里是一般的读书人?”
笛关山忙澄清道:“虚承其名罢了。只是不知姐姐要填个什么样的词?”
那舞姬眼珠转了转,笑道:“那,我想知道大唐的普通姑娘平日的模样。你可能填这样的词?和我们讲讲你们这里的姑娘。”
去取眉笔素绢的舞姬们此时正好回来,插嘴道:“是啦,不过我们可不要看你们的大家千金,官宦小姐,倒是讲讲最普通的姑娘家才好。”
笛关山皱了眉,他自幼只喜读书,从来不游冶聚会的,连官宦千金也没见过几个。少不得拿着笔想了好久,才下笔道:“只怕我写不出那神韵,姐姐们别嫌弃。”
笛关山先在纸上涂画了半天,把曲谱一一写定。众人中只有云先生和琴师才懂唐教坊的曲式,两人拿来一看,老琴师就对着曲谱,慢慢地拨弦弹起来。舞姬们不识曲谱,但都粗通文墨,能懂得文字,于是只盯着笛关山填词的素绢。
笛关山又是修修改改了好久,才誊写下来,拿着素绢道:“这样好么?”
纸上写的是这样几句:
“霏霏点点回塘雨。双双只只鸳鸯语。灼灼野花香。依依金柳黄。
盈盈江上女。两两溪边舞。皎皎绮罗光。轻轻云粉妆。”
魏如商诧异道:“珣卿……珣卿你还会写这样香艳的词曲?”
笛关山脸色已经比舞姬们的烟霞色舞衣还红,他低声央告道:“你们俩可千万别传出去是我写的啊,我家老头子非敲死我不可。”
云先生正色道:“其实这首词描写极为细腻,词句也很妙,不失珣卿探花风采。如此才思,怎能不流传于世,教大家传唱?”
魏如商也起了玩心,附和道:“正是正是,珣卿这首词一传出去,一定在那秦楼楚馆,烟花巷陌名声大振,也许比你那年中探花时更家喻户晓。我今日就抄上一百份去传颂。”
笛关山又羞又恼,推了魏如商一把道:“我看你倒是敢!”
一旁的舞姬们早已高声读起了这首词,有人问道:“公子,给这个曲子起个名字吧?”
笛关山想了想,犹犹豫豫道:“就叫……就叫菩萨蛮吧。”
出了女蛮舞姬的院落,笛关山又跟两人唠叨了好几次,说是不要传出去他是原作。两人都道:“原来笛小公子这样不禁吓,快放下心来吧,我等不说就是。”
当然不禁吓了。笛关山心里暗想。舞姬们的眉笔似乎还沾着脂粉香气,握笔时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绮思荡想。那素绢轻薄光滑,教人联想起佳人的玉雪肌肤。这些种种,要是传回府里还不得家法伺候?笛尚书发起狠来可是六亲不认的,笛关山摇了摇头,他决计承不住这雷霆之怒。
在这里耽搁了许久,天色都快黑了,云先生也不多留他们,各自就告辞回府。笛关山一路忐忑,只怕身上还沾着什么女蛮国特制香料的香气。磨磨蹭蹭进了府门,就看到书童笛墨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开口:“公子啊……老爷他找你……找你……咳……”
笛关山吓了一跳,拍着笛墨的背说:“别急着咳呀,快说,快说找我何事?”
笛墨半天才缓过来一口气,他喜气洋洋地看着笛关山说:“老爷呀,给你找了门亲事,找你去说话呢。”
“亲事?”笛关山毫无心理准备,只见笛尚书从堂中走出,很和蔼地对他说:“还愣着干什么?来我书房吧。”
笛关山跟着笛尚书后面慢慢吞吞地走着,笛尚书见他一脸恍恍惚惚的样子,好笑道:“又不是逼问你功课,怎么给我看这样一幅脸色?”
笛关山此时心路历程十分复杂。他一开始以为父亲知道自己今日出去胡闹,吓得半死。后来听说是谈亲事,虽说松了口气,可是也并没什么喜悦的心情。只觉得今后的日子想必更加拘束了。罢罢罢。他到书房桌上给笛尚书倒了杯茶,恭恭敬敬地说:“全听父亲安排。”
笛尚书欣慰地说道:“那是萧大学士家的小姐,德言工容,无所不备,再没有配不上你的。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