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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四
      笛小公子的婚事进展很快。两家门当户对,两个孩子一个温良恭俭一个德言工容,也都是出了名的。问名纳彩一项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已定下九月二十一,良辰吉日,正宜嫁娶。
      知道了这个消息的魏如商特地赶来笛府恭喜他,一转身却扯着袖子遗憾道:“珣卿大好风姿,还没来得及风流恣意几年,却已经为家室所累,愚兄深为痛心啊。”
      笛关山白了他一眼:“不齐家如何治国平天下?男大当婚,有什么好痛心的。”
      魏如商挑了挑眉道:“你少来,摆出一副道德君子的模样给我说教。你看看你的脸色,是高兴的样子?我说,你其实也不想这么早成亲吧?”
      笛关山索性点点头承认:“哪里是人人都有魏兄这样风流恣意的好福气呢。家严早定好了主意,就算我想反对,也没有合适的理由不是?”
      “哎,”魏如商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我可听说,你后来又去了几次教坊,和那个叫莲伽的舞姬混的很熟,就是上次请你填词的那个嘛。我猜猜,你心里不会是想着她,所以不愿意成亲吧?”
      “你才想着她呢!”笛关山重重推开他,“都说了休提此事了!”
      “好好好好好。”魏如商知道他脸皮薄,连声讨饶道:“是我多心了,是我把笛大才子想得太纨绔了,好不好?”
      笛关山顿了顿,低低地说道:“其实……其实我也知道的,那些舞姬根本不可能带回府里,不可能娶来做夫人的。我是真的,真的没动过这心思。”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鬓角,“只是,突然告诉我要和一个从未见面的萧小姐成亲,纵然父亲和媒人都把她说得千般万般好,温婉贤淑,天香国色,我也总是有些焦虑和忐忑。”
      魏如商理解地拍了拍他肩膀:“这是自然,只怕每个人成亲时,都有这样的想法吧。”

      笛尚书可不知道儿子正在府中哭诉心事痛陈哀情。他掌管尚书省事务,是宣宗十分倚重的臂膀,此刻正被宣宗召来太极殿询问。例行的几个问题,笛尚书回答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自觉人逢喜事精神爽,官场家中那是事事顺心。
      唐宣宗脸色缓和,最后问道:“听说笛卿家中最近有桩大喜事?”
      笛尚书答道:“是臣幼子,拟与萧学士府上千金成其秦晋,不意竟能惊动圣听,实在罪过。”
      唐宣宗笑道:“这样的美事,朕听了也很为两位爱卿高兴,说什么罪过。小笛校书文章惊世,是我大唐难得的才子。朕还听说笛校书近来还谱了首新曲,明日下了朝,带来给朕看看吧。”
      笛尚书在殿下答了个“是”,行了礼就趋步出了殿门。宣宗皇帝还从来没有对臣下的近作这样有兴趣,笛尚书虽然心中诧异,但是想想自家儿子确实文名在外,兴许就是皇帝突然来了兴趣,也就没怎么多想。
      回府中和笛关山一说,笛关山疑惑道:“我近日何曾谱过什么曲子?更不可能传至宫中了。”
      笛尚书十分讶异:“怎么可能?你好好想想。”
      笛关山十指交叉,抬头望着天想呀想,突然想到:“莫非……莫非是!”
      笛尚书被他的平地一声雷给吓了一跳,斥道:“说话不要一惊一乍的!想到了就赶紧去拿了纸好好地誊出来,圣上还教我明日带去宫中呢。”
      笛关山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什么,是我想错了,我再去找找。”开什么玩笑,圣上怎么会知道这首曲子?他后来又去过教坊数次,舞姬中名唤莲伽的那位已经和他很是熟识。她们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宫中也并没有唤她们去献过舞。那首《菩萨蛮》的舞曲,只是她们自己在练习着。不过笛关山谱的词曲,倒是传出了教坊。这一点,笛关山并不害怕,传出去的时候他千叮咛万嘱咐过,一定一定不要署上他笛公子的名字,只字不提就好。那样的词句,那样的文风,哪个看到的人会想到是他探花郎写的?
      他自认记性还没差到这地步,会忘记自己近日写的曲子。实际上,就是让他把七岁刚上国子监时写的诗全默一遍,他也能一字不差。可是实在没有别的曲子了。他试探地说道:“不然,我回书房找找?可能近日事多,儿子把这些都给忘了。”
      想想近日的确为了娶亲有些忙碌,笛尚书也就摆摆手放他一条生路:“快去找吧,找不到,可别厚着脸皮来吃晚饭。”

      笛关山愁眉苦脸地翻遍了自己所有的文稿。他委实是许久不曾写曲子了,把废纸堆都翻了个底朝天,也不曾见到。小书童笛墨也在一旁陪着抓耳挠腮,东找自找,一会儿打翻了半砚台的墨水,一会儿扯坏了他家公子最得意的字幅。笛关山又气又急,指着门外说:“去,去树下面罚站,没反省完别想厚着脸皮去吃晚饭!”
      笛墨委委屈屈地向门外走去,正遇上了来府中看望笛关山的魏如商。他揉了揉小书童的头发,笑道:“又惹你家公子生气了?”
      笛墨忙伸手护着他被揉乱的头发,眼含热泪地说:“公子说要找什么新写的曲子,我帮着找,找不到,公子不开心,就迁怒我!”越说越伤感,掩面一路小内八跑走。
      魏如商跨进门槛,正见笛关山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拉着魏如商就把这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魏如商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好好想了想,沉痛道:“没说的,先去和令尊大人坦白吧,看他老人家怎么想。我看多半是有好事的宫内人穷打听,传到圣上耳中了。不过你放心,断没有为这种事处罚臣子的。但你爹罚不罚你,我可不晓得了。”
      笛关山垮着脸问:“你上次挨了你爹的家法之后用的什么药?灵验不灵验?我看我要多备些了。”
      第二天下了朝,忐忑不已的笛尚书拿着笛关山给的词曲去太极殿外面候着。儿子昨晚差点给他来一出负荆请罪,他见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先拿了这曲子来凑数。然而皇帝这样的圣君!怎么会要这样的词曲?他只觉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进了殿来,笛尚书战战兢兢地跪下刚想行礼,皇帝头也不抬地批着奏章,说道:“呈上来吧,爱卿无事便可先退下。”
      只是这样?笛尚书还犹豫未动,早有侍笔的宦官黄承德下来拿过。他只好整了整衣襟,不明所以地退下了。
      这里唐宣宗慢慢拿起文纸,“……皎皎绮罗光。轻轻云粉妆。”他忽然微笑,自言自语道:“果然是少年轻狂。”
      黄承德屏气凝神地站在一边,他偷眼看看皇帝,明明也是二十三四的年纪,但一坐上这龙椅,气度就和“少年”二字全然无关。那是一种九天之上,三宫之中的威严圣明,出口就是金科玉律,一举一动皆关乎这泱泱大唐的兴衰。宣宗做得很好,“当朝圣上是当之无愧的中兴之君。”宫里宫外都这样交口传颂。
      宣宗食指轻轻敲击着御案,发出清脆的“哒哒”声。黄承德似乎听见他轻声说了一句:“传个老成的乐伶来。”
      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稍稍抬头看了宣宗一眼。宣宗依旧神色不变,他想了想,也轻声应了个“是”,便退下了。

      唐宣宗也是偶然听到宫人在唱这曲子,他遣人留心了一下,知道是那个刻板刚正的笛尚书家的小公子写的词曲,颇为好奇,忍不住就导演了昨日一幕。他并没有惩戒的意思,不过是看着笛尚书尴尬的样子觉得有趣罢了。没想到听了乐伶好生唱了一遍,他心里竟然很是喜欢。
      宣宗的自律勤谨是出了名的,纵然看歌舞,也是每年大典上的《秦王破阵乐》、《云门》、《大韶》、《六幺》之类,再不曾用心听过这样的曲子。盖此为圣贤所不取,此时的宣宗就很为难,他有心想传笛关山来,教他再填个别样的词,让宫中人传唱,又担心史书刻下这一笔,落个嘻游无道的话柄。
      更担心的是,若是自己就此玩物丧志,沉湎于这种下里巴人的乐舞享受,那就更加糟糕。宣宗是很有抱负的君王,他是真真切切地想重铸往昔的大唐盛世的,并且一直以来励精图治,从未懈怠。他绝对不能容许自己忘却李唐子孙的使命。
      想来想去,他暗暗叹了口气,也就放下了此事,不过是在无人时,自己唱上几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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