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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秋景 ...

  •   夜深了,屋子里米黄色的按钮式台灯依旧亮着。谢秋梦倚着床榻,借助微弱的灯光,一张张翻动着手中的纸,那是经复印过的《□□的葬礼》,她有一个习惯——把书分成一张张的看。四下无人,夜凉如水。书中的主人公引起她的悲戚:冥冥之中的“上帝”,没有力量降伏战争的魔鬼,还要用这圣洁的白雪来掩埋那断壁残垣和血染的尸体么?离家时满头青丝,归来已两鬓染霜。三十三年,四海飘零,天涯孤旅;山阻水隔,鱼雁茫茫。但她不可能真正忘了这个家,这里有她的女儿。天天隔海望家乡,夜夜梦中唤“新月”。谢秋梦深深地被小说里面的人物吸引了,她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倾听楚雁潮发自肺腑的渴望:
      请让我叫你相信,
      我只盼一件事情——
      给你献上我的心灵,
      和这心灵中蕴藏的全部感情。
      ——卡尔马克思
      她想象自己变成了韩新月,沐浴在爱与梦想之中。成为上帝的宠儿。可是她的身边没有楚雁潮,没有韩子奇,没有梁冰玉,况且命运注定她永远也做不了韩新月。这样想着,她的心早已低落了下去,恨不得与新月有同样不幸结局。然而,这只是她一个人的想法,其他人都睡了,只有她自己醒着,其他人?她想说的其他人是谁呢?爸爸?继母?无论是谁都不会是她的母亲。她已经死了。当然更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人,这个世上除了他们似乎再没有谁和秋梦有什么干系。不,穿过岁月的烟尘,那个魔鬼又来了,丑陋而又龌龊的样子,好似整个世界都是他的,秋梦浑身颤抖着,像犯了烟瘾的汉子,大脑飞快地旋转起来,一瞬便历经多年。许多未可知的可怕的东西一起向她暗压过来,她拥抱着自己,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像幼年一样。救命稻草是抓不到的,俗世匆匆,谁又救得了谁呢?
      全身潮湿湿的。
      谢秋梦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样子: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眼神里现出惊恐与无助,许是刚才的缘故,齐肩的长发凌乱不堪。她苦笑了一声,继而又向四周看去,屋子里的设备极其简单,并没有什么累赘的东西,秋梦不喜欢给自己上枷锁。
      窗外,月光洒下几缕清辉,来窥探屋子里的人。院落里的梧桐树,叶已落尽,全身都光秃秃的。风,吹动着枝桠,发出轻微的呼呼声。大自然总是那么忠实。
      此时是冬季,不屈服于严寒的植物就那么几株,所以整个大地都呈现出凋零颓败的景象。
      许久,她回过神来,分明听见从隔壁传来的嬉语声,也许,是爸爸和继母在谈话呢,除了这样以为,她找不出什么更加合适的想法。作为一个合格的子女,她有义务也应该如此想。慢慢的,她使自己平静下来,整理好文字,把它有序的放在书架上,转过身来坐在床前,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盏米黄色台灯,圆盘形的底座,帽子状的玻璃罩。这东西已经陪伴她许多年了,那么多年,没有一样是一直伴随着她的,除了这盏灯。当初买来的时候只觉得它好看,如今更添了许多情感在里面。无论再经过多少年,秋梦都不会舍弃它。
      时钟,真是一件奇异的东西。它不单单是人类智慧的见证,透过它,人类也给自己的生存找到了基点。难以想象,多少万年以前,人是如何计算自己的时间的——成长,结婚,生子……仿佛只有那么些事情可做。可是我们的难以想象也只是如同穷人不理解富人的生活那样,并不能泯灭它确确实实的存在。嚓嚓嚓,嚓嚓嚓…….挂在写字台上方的钟表一刻也不停息它的走动,即使有时候常常被人忽略,仰起头,秋梦呆呆的看着它,像电影里面女主人公深情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情郎一样。忽然,她猛地一惊,呀,已经十一点了,秋梦迅速的爬到床上,盖好被子,关上米黄色的台灯,钻进了并不十分温暖的被窝。
      夜,孕育着下一个黎明。
      这一天是腊八节,早晨,秋梦醒的很迟,她睁开眼睛,微弱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弟弟站在窗前含笑的望着她,说:
      “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睡的?”
      秋梦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嘿嘿的傻笑了几声,便马上穿好衣服,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还未走过厅堂,就听见继母在厨房里喊:
      “快过来吃饭了,今天可是香甜可口的腊八粥!”
      话音刚落,爸爸、弟弟还有秋梦便一起挤进了厨房。各自盛了一碗,坐在饭桌前,默默的享受着碗里的食物。这是一个占地面积很小的空间,而里面的陈设却是这么的井井有条。秋梦想起以前母亲在的时候也总是把家里打扫的一尘不染。或许,任何有女人的地方,都应该是整洁的。
      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四口之家,父母还有孩子。在这个世上,与夫妻关系连接最紧密的东西似乎就只有孩子,它可以使破碎了的重新圆满,而圆满了的变得支离破碎。
      不一会儿,他们三人把一整锅的饭都给吃光了,继母站在旁边傻呵呵的看着他们,似乎那个年龄和她差不多的本是她的丈夫的男子也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弟弟放下碗筷,走进卧室,把书包拿了出来,边走边说:
      “妈妈,我去找阿涛写作业去了。”
      “哎,路上小心点,早点回来。”继母听见自己儿子的话赶忙应道,手里还不住的晃动着碗以便刷子能够刷到每个角落。
      秋梦却觉得好笑,似乎自古以来,这是作为母亲亘古不变的答语——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秋梦记得阿涛这个名字,很久以前她跟阿涛的姐姐是很好的朋友,可是后来,后来由于上学的缘故,秋梦便和阿涛的姐姐分道扬镳了,不过总不至于见面连招呼都不打的。
      秋梦现在还在上着高中,照理来说,今天本还应该在学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寒假放的出奇的早,管他呢,反正秋梦是讨厌极了那无休、无止的学习了的。她宁愿永远都不要再回到那里去。可是寒假过后,她又要上学去了,她多么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个寒假,即使她现在的妈妈并不是原来的。继母对她并不坏,对待她如同对待弟弟一样,可是关于父亲,她却不想深思。
      回到自己的房间,秋梦伸手从书架上拿出了一本名为《家》的书,随意翻动了几张,了无生趣,只得放下书,离开房间,来到厅堂,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的看起了电视。
      “姑父”来人进门就喊,还不停地挪动着脚步,向四处张望,好想要寻找什么似得。
      “什么事?” 父亲并不看那人是谁,只管低头做自己的事。
      “我想跟您说一说关于我奶奶丧事的事!”来人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从他那绷得紧紧的脸上看不出内心的半点儿忧喜。也罢!有生就有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本就是在寻常不过的啦。
      冬季是一个死亡的季节,许多老人苦苦与之抗争,想从死神手里争取哪怕一秒的时间,有些人幸运的留下了,而另一些只能睡进冰冷的坟墓。情愿也好,不甘也罢,都是死死地被无形的力量控制好了的。那些生前发誓要一生一世都在一起的人们啊!(就姑且认为实现了吧)死后还能找到各自的青冢么?
      “哦,那好,到我屋里说吧”父亲一听是丧事,便肃然起敬起来,忙丢下手中的活。通常,人们对礼节上的事格外重视。
      秋梦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瞥了他一眼,只见那人大约30几岁的样子个子高高的,中等身材,宽大的脸庞上眉毛十分浓密,最可笑的是在那过分稠密的眉毛的下面,眼睛小的像条缝,秋梦心里猛的一慌,继而用眼睛死死的盯住了他。
      “怎么?你不认识他?”父亲转过头,察觉出了秋梦眼神里的异样,惊奇地问道。
      我不认识他?我怎么会不认得他呢,我记了他那么久,怎么会忘了呢!从小到大,我记得最清楚的人就只有他了!秋梦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他的影子在她的脑海里、在她的梦里翻腾过无数次。可她并不想把这一切都说出来,在这屋子里的三个人中,只有她自己觉得尴尬。
      “认识,阿超哥嘛,我记得的,小时候还照顾过我呢。”秋梦故作笑脸。
      “哦,秋梦记忆力真好啊!!!怪不得学习那么好。”那人边说边笑呵呵地随父亲走了进去。独留秋梦一个人,愣愣的,站在厅堂的沙发边上,十分显眼。
      每个人的心都是一个浩瀚无垠的宇宙,深奥隐秘,里面藏着别人知道的和不知道的,见得了光的和见不得光的,美好的和阴暗的,伤痛的和幸福的。那些躲避在岁月背后的烟尘,不经意间被人扬起,于是所有的风霜雨雪便都接踵而至了。
      晚上,秋梦躺在床上,听见外面呼呼的风声,犹如遥远的战场上的厮杀——冲啊!!!!领头的将士从喉咙里挤出高昂而又沉重的声音,继而后面的士兵从将士的嘴里将那声音接了过来,继续喊杀,冲啊……连绵不断。紧接着的便是狼藉一片,哀鸿遍野。杀敌报国的英雄气概秋梦从来都不懂得,可是她想即使是个男儿也是少有那伟大之心的吧。
      院子里的梧桐树一刻也不停息它的哀嚎,啪啪啪,枝桠跟枝桠打着架,让人想起曹植的那首《七步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梧桐树开花时间较晚,春天的时候别的花都开了,唯独梧桐,迟迟不肯开花,那些喜欢梧桐花的孩子们,只得翘首以盼。等到花终于开了,天天到梧桐树下追逐嬉闹。那黄绿色的喇叭状的小小花儿,向四面八方炫耀着自己的美。等到花儿落了的时候,年幼的孩子争先恐后的捡起梧桐花,串成一串一串的,扮起商贩的样子,走街串巷,一声声叫卖。秋梦记得自己还曾经撕开过喇叭花,吃过里面的蜜呢。据说,梧桐花可治烫伤。可惜现在是冬天。
      偶尔外面响起几声鞭炮声,从玻璃窗缝里挤进来,传进屋子里,传到秋梦的耳朵里,整个世界都听见了,唯独死去的人听不到。离春节还有一段时间,可是人们已经等不及了,刻意营造了这喜气洋洋的氛围,好使生活看起来并不沉闷。秋梦并不喜欢这鞭炮声,因为它总是不经意间给人莫名的恐惧,好似灾难就隐藏在这一声声鞭炮声的背后。在她的印象中,鞭炮本是一拍就散的东西。她所敬佩的曹雪芹先生也并没有给炮竹以什么好的象征: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棉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成灰。诚然,炮竹给人们带来了很多欢乐,点缀了世世代代人的生活,但是不久过后,一切就又会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剩下大地自己,寂寞的立在寒冷的黑夜里。躺在床上也并不能阻挡住寒冷对她的侵袭,秋梦蜷缩着身体,把被子裹得更紧些,用手温暖着双脚,尽管如此,她还是时不时的颤动一下,她的体温不足以抵抗夜的寒凉。哆哆嗦嗦地,她想起两句诗来:往事依稀浑似梦,都随风雨到心头。尽管并不合景,却能表达她此时的心情。阿超,是她一生当中恨透了的人,她想,没有谁会比自己更恨他,也没有谁能使自己像恨阿超那样去恨。可是这种恨,连阿超本人都不知道,除了她自己……
      夜,孤独的守候着黑暗,在永无穷尽的日月交替中,没有谁解救过它。
      秋梦在哆哆嗦嗦中睡着了。
      这几天秋梦没什么事可做,只得不舍白昼的躺在床上,暗自发呆。生活一如既往,唯一发生变化的是她所听到的炮竹声越来越密集了。偶尔,天空中会绽放出一簇簇姹紫嫣红的烟火,像星雨,像彩虹,像火花,像蝴蝶。
      春节的气息日渐浓厚,家家赶着置办年货,父亲与继母当然也不例外,每天,当晨光熹微的时候,秋梦总能听见他们在厅堂絮絮叨叨商量采办过年用的物品。
      春联贴好了,一进大门便可瞅见,上联:解脱死亡捆绑,开通天堂永生活路。下联:扫除魔鬼权势,关闭地狱沦亡幽门。横批是“神爱世人”。诸如此类,都是赞美耶和华的,歌颂上帝的。
      他们一家都是虔诚的基督教信徒。
      路灯亮了,街上一片寂静,爆裂了的炮竹剩下沉重的躯体,凌乱的躺在街心,散发出最后的热气。电灯光死去时发出的悲惨的啜泣声经久不散,声音极低,却充斥了整条街。在街心伫立久了,似乎可以听到那极其低微的哭泣声。置身其中,犹似置身于一个阴森森的大舞台,没有彩排,任人随意挥洒。喜剧,悲剧,悲剧,喜剧,喜剧,悲剧,悲剧,悲剧…….没有规律,不分昼夜,无尽无休……..
      这天,父亲和继母在他们的卧室里又唠叨了起来:
      “安,你说今年我们要不要给孩子们都添置件新衣服,或者他们喜欢的玩具之类的?”继母背倚着父亲,一只手挨着床单,另一只搭在父亲的肩头,笑嘻嘻的露出两颗像兔子一样的门牙。父亲名叫谢安,为了彰显恩爱,夫妻之间很少有叫对方全名的。
      “这些事你就不要问我了,你是一家之主,以后你可以自己决定啊!秋梦也是你的孩子啊,你不必在意什么流言蜚语,反正我是信得过你的。”父亲绕过手臂把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臂拿了下来,放在手心里,一句一句地说。
      “那好吧!”继母高兴起来,原先的两颗兔牙显露得越发饱满。
      挂在床榻正上方墙上的是当初他们结婚时所拍的照片,在鲜花盛开、绿草铺地的背景下,她依偎着他,笑靥如花,清纯如水。几只小鸟从上方飞过,禁不住向他们投去类似嫉妒的目光。整个屋子可以搜寻到的照片上面,没有第五个人。短短的两年,已经全然没有了旧主人生活过的痕迹。
      “恩。。。。。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么?”她越发得意起来,期待父亲能给她满意的答复。
      “这个。。。。。呵呵,一时还真的想不起来了,难道是你的生日?”父亲勉强笑了两声,好给自己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可他终究还是没能想起来。
      “什么呀,你怎么老是记不住,明天是秋雨的生日啊!”继母只得自己说出来,对于不是秋雨亲生父亲的他也不好抱怨什么。
      “哦哦”父亲恍然大悟,却也并没有因为忘记了这个儿子的生日而歉疚什么,其实也不必歉疚。
      谢秋雨是前面提到的谢秋梦的弟弟,他本不姓谢,而姓韩,叫韩子清,只因为继母与他的父亲不和,改嫁给了谢安,他便更名为谢秋雨。谢秋雨有着同一般小男孩相类似的秉性:调皮、贪玩,这一点与他的姐姐大不一样。
      “那你就给孩子好好过嘛!”似乎是要掩盖刚才过分的敷衍,父亲只得继续说道。
      “恩恩。”继母的高兴劲一下子没有了,像赌气似得爬下了床,拿起梳妆台上的面霜,呼哧呼哧地往手上抹。梳妆台的镜子里映现出一张橄榄型的脸,皮肤白皙,两耳前后有几缕凌乱的碎发,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过分的痕迹。梳妆台的镜子前林林总总的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护肤品,化妆品。面霜、护手油、保湿水、精华液、睫毛膏、粉底、香水应有尽有。梳妆镜的下面有一个很小的抽屉,通常,里面放着继母最珍贵的东西。也许,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个小抽屉,秋梦也有。
      “你不要生气嘛!难到你觉得我并不疼爱他?我不过一时事情忙给忘了,不管到什么时候,深的暗的所在,你们都是我至亲至爱的人,最为重要的人。你永远是我真心爱的妻!我天天这么昏天黑地的忙还不是为了你们么?”连父亲自己都没想到,他可以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而且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他这样说的时候并没有分明的这样想着,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话,连自己都很诧异。继母听了,却有一丝发自心底的胜利的满足。刺骨的凉风从窗外飘进来,父亲感觉到了寒意,走到玻璃窗旁,想要关上窗户,就在要关上窗户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一只没有来历的野猫,卧在废弃的砖瓦上,直愣愣的盯着他,眼睛里放射出诡异的淡蓝色的光,似怒似嘲,全身的毛横躺竖卧、杂乱无章。许是毛色太多了,令人一时分辨不出某个地方的具体颜色。父亲一阵凄寒,毛骨悚然,像做了贼似得,啪的一声把窗户关上了,重新回到床上,心里忍不住的想那只猫,确切的说是那只眼睛,他感觉那只眼睛,赤裸裸的,看透了他的一切。继母过来安慰他道:
      “怎么了?刚才不还是好好的么!还说我是你的什么来着?”
      “哦,没事的,圣洁的妻”有时候,男人并不想让他的女人看到他刚强无惧的对立面。
      “是真心爱的妻!圣洁的妻与真心爱的妻大不一样,你不知道《红玫瑰与白玫瑰》么?我宁愿做像王娇蕊那样热烈的情妇,糊里糊涂,像小孩,也不想像烟鹂一样呆板、没女人味、怨妇一个。这样圣洁的妻在男人心中就是蚊子血、饭黏子。我只做真心爱的妻!如果不能,那我也只愿偷偷摸摸的做他的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床前明月光’。”女人说起话来要比男人更滔滔不绝,没完没了。怪不得有句话说:“没有女人冷冷清清,有了女人鸡犬不宁。”上一段的婚姻并没有让她对男女之间的情感丧失信心,反而更加热烈的追求与渴望。可她忽视了一点,可以做什么样的人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她决定不了她在自己丈夫心中的位置,以前不能现在更加不能。
      “我说错了,你还有这种雄心?…….”
      太阳一直往下掉,往下掉,日暮悄悄的降临了,借着寒风,有一种苍凉的美。街灯的光亮照射在玻璃窗上呈现出各种树叶的影像,甚是好看。那亮光透过玻璃窗,把屋子都给照明了,依稀可辨别出各种物品摆放的位置。
      第二天大家热热闹闹的给谢秋雨庆祝了生日,而谢秋梦的生日恰在前一天,无须赘述!
      到了除夕夜,炮竹声,烟火声,不绝于耳。处处都是炮火的味道。喜欢过年的孩子,打起精神来,准备守夜。
      谢秋雨围坐在继父与母亲中间,吃着吵爆豆,央求继父给他讲故事。《海的女儿》、《大克劳斯和小克劳斯》、《拇指姑娘》、《此地无银三百两》……继父讲了一个有一个,口干舌燥,谢秋雨不依不饶,非得等自己听够了为止,一家人其乐融融,分外温馨。
      秋梦不喜欢守岁,独自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站在玻璃窗前,出神的望着外面的五彩缤纷的烟火。天空在黑黑的夜幕的背景下,被烟花点缀的格外娇艳。秋梦的母亲名叫陈秀凤,是三年前去世的,她死时只有34岁。不久,爸爸——也就是谢安,娶了继母。其实,秋梦曾经还有过一个弟弟,只可惜,没来得及出世就随着难产的母亲进了天堂,不必讶异,无论处于什么样的时代,也无论任何时候,世界上都不会缺乏因为生育而死去的女人。也没有哪个男子会超越女人所付出的代价。远远地,传来谁家婴孩的啼哭声,“呜呜呜呜…….”,与这除夕之夜,全家团圆,喜气洋洋的氛围极不协调。低下头,她瞥见窗户里有个人影,看不十分清楚,走近些,把额头贴到玻璃窗上,这才看仔细了,用手指划在窗户上,勾勒出轮廓来——那是她自己的。期间,间或有孩子的打闹声、说笑声,与鞭炮声连成一片。
      秋梦早早的进了被窝。
      模模糊糊的,她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除了远处那一点子的光,身边是一片的混沌虚无,没有星空,没有大地,没有江河湖泊,没有鸟语花香,没有飞虫走兽,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一丝光亮,她叫喊着,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一切都不存在。她惊恐地向远处那点子光亮奔跑,不顾一切的,每跑一步浑身都像针扎似得疼,她跑啊跑,跑啊跑,怎么那么远呢?疼痛愈加强烈,她麻木了,只剩下两条腿机械般的分分合合,全然忘记了当初为什么要跑,风来了,吹过她的脸颊;雨来了,浇灌着她的秀发;雪来了,落在她的身上,她自己变成了雪人;火来了,又烤化了雪,于是她冻得步伐有些僵硬了,但她还是竭力的跑啊跑,脚下野草遍地、荆棘丛生,她的鞋被磨破了,露出来的脚趾被荆棘扎的鲜血淋淋,她跑着忘记了疼,那点子光亮离她那么远,那么远……..
      午夜的钟声敲响了,未及停止,就被炮竹赶鸭子似的追来了,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好像永不会停息,就像晚期的癌症患者,带着对死亡的恐惧,承受着难以承受的疼痛,苟延残喘,下一刻会怎么样,是停尸太平间?还是继续忍受?都是个未知数。
      秋梦被吵醒了,大汗淋漓,急促的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她慢慢地睁开双眼,抬了抬沉重的头又放下了,看着眼前的这个有点陌生的世界,犹似在梦里,半晌才弄清楚,心里乱糟糟的,似有无数个人在她身体里乱哄哄的来来往往,毫无章法可言。过了许久,炮竹声还未断绝,乱如麻,像雨点打在地上用扩音喇叭放大后了的声音,还像夏天大冰雹砸在水缸上尖锐的响动。有好几次,秋梦以为它就要停止了,可是就在最后一个响音要结束了的时候,后来的不甘示弱又把它接了过去,紧接着便又是一阵没完没了的噼里啪啦……
      这是一个混沌虚无的世界,就像广袤无际、奇幻飘渺的宇宙。秋梦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自己在一直的往下坠,往下坠,像乘坐了一辆看不见、摸不着、没有方向感的列车,只是自顾自的向下驶去,并不在乎乘客要到哪个站口下车,或者说所有人都只能有一个终点。(如果还有其他人的话)在失重的状态下,她有些晕眩,全身轻飘飘的……
      列车终于停止了——她重重实实的掉了下来。四周漆黑一片,像古代惩治十恶不赦的犯人用的地宫,寒气从脚底传来直达心脏,让人忍不住颤抖几下,像铺了千年寒冰。她摸索着慢慢的向前走去,本来乌七八黑的地方突然间亮了,周围传来无数人悲怆的哀嚎声,哭天抢地,十分凄惨。那是一种让人听了一次就会终生不忘的呻吟,那是一种当人面临死亡的恐惧时才会发出的呻吟,那是一种令孤独者午夜梦回惊恐不已的呻吟,秋梦全身都好像被震碎了,脑浆迸裂,四处流淌。站在那里,四周似乎开始急遽的旋转起来,整个身体从头到脚、从脚到头都充斥着那种声音,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她循着声音走去,终于找到了源头,眼前的一切把她吓呆了:
      数以万计的男男女女在中央的大池子里挣扎着,哀嚎着,脸痛苦的抽搐着,滚烫的、亮的刺眼的岩浆在里面发出咕咕的声响。一个个个凶神恶煞、胡子拉碴的野人模样的人手里拿着沾满鲜血的皮鞭,拼了命似得使劲抽打被架在十字架上、表情痛苦、发出凄惨叫声、全身赤裸的犯人,(男人和女人)一条条被烧得通红的铁锁链把犯人死死地绑在了那里,任人凌辱——尊严它是个什么东西。角落处,一个长相奇美堪比仙葩的长发西方女孩,受着永世被焚烧的苦,发出更为惨烈的哭号。血流进池子里,做了作料。
      她尖叫起来,然而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刚想逃走又陷入了茫茫的黑暗之中……
      秋梦以前听别人说过,生前坏事做尽得人,临终如果没有得到上帝的宽恕,那么他死后必会被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没有终结,永生永世被烈火焚烧、受万剐凌迟的酷刑。
      清晨,刚有些迷蒙的曙色,鞭炮声便又接连不断的响起来,从四面八方赶集似的聚拢了来,像波涛汹涌的海浪,一层叠着一层,这边的声音没有了那边的又补充上来,似乎把房屋也震颤了,往日十分清净的街道上开始热闹起来了,来来往往,全都是领着孩子赶着去给亲人拜年的男男女女。
      “秋梦快起来吃饭,要该走了!”继母啪啪啪的敲起了门,见许久没人吱声,刚又要去敲,门开了,她扑了个空,秋梦穿的十分单薄,上身是一件不新不旧的淡紫色贴身毛衣,领口竖的高高的,男生总是用那样的方式显露帅气,可秋梦是个女生。下身是一条前几年流行的款式的灰黑色牛仔裤。
      “妈妈,”她淡淡的叫道。
      “快,吃点东西,带上你弟弟,给你奶奶、爷爷、叔叔、婶婶、大伯……..拜年去!”继母迫不及待的催促,露出来那双可笑又可爱的兔牙。
      谢秋雨早早的穿好节日新装爬下床,吃完饺子,在那里等候,秋梦很少食荤,不单单因为看到油腻腻的东西的厌恶的感觉,她想,那鲜活的生命在意识到自己即将成为人类盘中美味的一刹那,也该是绝望的恐惧着的吧!大部分在不得不食荤的时候,她总是饿着肚子的,就像今天。
      出了门,风挂在脸上,像针扎似得,谢秋雨和谢秋梦把嘴巴闭得紧紧地,似乎那样,寒风进不到肺腑便不会冷了,可还是无济于事。寒冷也并没有因为今天是一年中难得的佳节而减少半分。谢秋梦走在前面,顶着并不十分猛烈但刺入脊骨的寒风,朝着前面街角处有光亮的地方走去,谢秋雨跟在后面,并不看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路人与四周高高低低、没有秩序的建筑物,也不用分辨什么——他只要跟着姐姐走就可以了。不久的将来,他或者她,就会知道这是她(或者他)一生中最美好而珍贵的记忆了,即便裹挟着寒冷……
      就像从前所经历的那样,春节在无声无息中溜走了。谢秋梦收拾好行装,踏上了回学校的征程,谢秋雨到离家不远的一所小学念起了书,他们的父母也开始忙碌起来了。不光他们,别人也都是如此。
      谢安在一所普通的中学教书,一周五天都在学校,只有周末才回到家中。家中只剩下谢秋雨和他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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