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下雪了

3、秋色

　　时光飞逝，转眼间到了六月，全国高等院校统一招生考试伴随着难耐的暑热来临了。全国各地的莘莘学子经过几个月枕戈待旦的拼搏，各个摩拳擦掌准备迎接它的到来，于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开始了
　　大考的早晨，肃穆如军队临行前的一刻，整装待发，就完全是等待。谢秋梦收拾好考试用品与同学一同奔赴考场。
　　森严的考场静的出奇，只听的见萦绕在耳畔的书写试卷的“沙沙沙”声，像两片秋叶在摩擦。高考决定着他们的未来，为了今后的人生他们不得不努力使自己超越别人、击败别人。不管他们各自有着什么样的家庭、背景，在这庄严而肃穆的考场上，人人平等。任何想借助外力而胜过他人的侥幸心理都是虚妄，唯有真才实学可以成就一个人。刚拿到考卷的谢秋梦有些紧张，心跳不由得加速，毕竟这是她人生当中的第一次，很快的把试卷浏览了一遍，她觉得挺容易的，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又想起阿美曾对她说过：“你是顶聪明的，我与你同样的学习，你考到了重点高中，而我只能辍学回家，上天为什么如此不公？你们总说上帝是公平，可是为什么你在拥有聪慧大脑的同时，还可以得到令人羡艳的外表？而我，只能像个跳梁小丑，永远做你的配角。”想到这自信来了，不管前方长路漫漫，坚定自己的目标，勇敢大步的往前迈就是了，人生当中没有谁能永远陪伴着你，不管处于什么样的境遇，依靠自己的力量，迎接命运当中的风风雨雨吧！谢秋梦集中精力，聚精会神的做起了考卷，“沙沙沙”，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自己坐在考场上，正接受着命运的考验！似乎来到了一个十分静谧、清幽的的处所，黛色参天，荷香满园，一位老者笑吟吟的给他心爱的花儿灌溉着玉液琼浆，几只猫儿在他身后嬉戏打闹，谢秋梦穿过羊肠小径，缓缓的、悄悄地向他们走去……
　　考试一结束，学子们就陆陆续续的离开学校了，临走还不忘给亲爱的母校照相以作留念。谢秋梦整理好衣物，把宿舍打扫干净，独自一人打车向家驶去。接下来就是漫长而难熬的等待了……
　　离家还很远，她中途下了车，在路边略微站了站，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她抬起脚熟悉的经过街头巷尾向家走去。
　　街巷两边尽是高低错落的房舍，有的高大巍峨，巨人般挺立其中，有的矮小、破败、年代已久，废弃在那里，夹在两座楼房之间，极不相称，像被丢弃的破烂，又像华丽旗袍上的一个补丁，在夕阳的映照下，有一种古朴之风。谁家门前的古槐，叶子浓密而青翠，知了像个调皮的小孩在枝叶间不肯歇息的“吱吱吱”的叫着，还嫌这炎热的夏天不够烦躁，白昼不够长。
　　许是走的有些累了，她象牙色的面庞上泛出一点儿子的潮红，微微的喘息着，走到一栋楼房的天蓝色大门前停住了，抬手去敲那家褪了色的铁门。
　　“哎，来了。”继母招呼着跑来，随着一阵欢快的脚步声，门“嘎”的一声开了，露出她那张深居简出、没有经受过风吹雨打的橄榄形的脸。
　　“秋梦回来了，这么快就考完了？感觉怎么样？”秋梦还未踏进门槛，就听见继母在耳畔追问着。
　　“恩，还好吧！要等成绩出来呢！您一个人在家么？”她想尽快的从考试中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一种她乐意并且忘乎自我的生活。她看到院子里空落落的，唯独一棵高大的梧桐树，顶上开满了精致的梧桐花儿，姿影绰约，知道秋雨肯定不在，而爸爸不到星期天是不会回来的。
　　“他们也应该回来了，你爸上次说学校准了他几天的家，他要去广州看望一位老友，今天就回来，来给我吧！”她接过秋梦手中的行李，顺手扔在了厅堂的沙发上。转过身子，向洗手间走去，片刻之后出来了，手里拿着两条毛巾，把其中一条淡紫色的递给秋梦说：
　　“擦擦吧，看把你热的！今个儿温度的确也够高的。”她边说边拿着另一条纯白色的毛巾轻轻擦拭自己鼻翼跟脸颊上的汗珠。
　　秋梦接过来，胡乱沾了沾，便放下了。
　　“我今天……”话没说完，门响了。
　　“我去！”继母抢着说道。然后，又是一阵欢快的脚步声。
　　门闸响动，谢秋雨与谢安同时出现在这道铁门的两侧，这对父子，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个严峻冷酷，一个俏皮可爱，一个干头干脑，没一点油水；一个大腹便便，油脂饱满。
　　“爸爸。”谢秋梦轻轻地站起来，用淡淡的语气叫道。
　　“哦，回来了。”好似什么事情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一直以来，谢秋梦跟父亲之间都存在着一堵无形的、不能摧毁的墙。又是长久的、让人不能忍受的沉默。
　　“哎，你们别光站着，快来帮帮我呀！”宁静被她打破了，只见她双手沾满了面团，从远处看就像扭曲缠绕的蜘蛛网，如同自然长出来的似得，裙摆顺着衣衫不情愿的滑下来。谢安走到她跟前，把那东西捡起来，藏在她身后，低下头，重新系好，像亲密的恋人。
　　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秋梦默默的走开了，秋雨则在一旁笑呵呵的注视着。她觉得一股凉意不知从何处吹来，穿透皮肤，进入她的身体里，又跑到血管内，流遍全身。那好像是与自己不相干的事，她心里暗暗的想。
　　晚饭时分，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吃晚饭。谢安突然说道：
　　“我在广州有一朋友的儿子，跟咱们秋梦一样大，今年也参加了高考，那孩子很懂事！”他说那话时，面无表情。
　　“那姐姐不懂事了咯？”谢秋雨在一旁插嘴道。他的话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又或者其他人想不出很好的词语来回答，总之，没有人理会他。他抬起头，嘴巴张的大大的，停了几秒，见没人吱声，只得无趣的继续吃饭。
　　“嗨，那孩子我见过，是挺好的，只不过…….”她说到一半突然间不说了，眼珠子溜向对面的谢安，注视着他的脸，想知道自己是否冒失了。谢秋雨一声不吭，只顾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他还未从刚才的尴尬情绪中走出来。
　　“是啊，他早年就患有肝炎，你知道那病多半是治不好的，一辈子就只能带着病了！”他叹息了一声，为那个人惋惜着，这是谢秋梦第一次看到爸爸流露出个人的近似伤感情绪，就是在妈妈去世时，他也是很镇定的，镇定的令人愤恨。
　　“听说那病会传染的，你可要当心啊！”继母十分关切的说道，她在乎自己丈夫的健康，谢安是家里的顶梁柱，如果他的身体垮了，自己就不知道该如何把家撑下去了。她可以不爱护别人，但她不能不爱护自己今生依靠的丈夫。
　　“我知道，人家立志要学医研究治疗肝病的新方法呢！说不定以后人们就不用害怕这种病了，不知道秋梦要学什么呀。”谢安话锋一转，牵扯到秋梦的身上了。
　　“爸爸，我想学心理学！”在旁边垂着头久久沉默的谢秋梦听见爸爸说到自己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她想研究你，哈哈哈！”谢秋雨又插了一句，对于大人们的谈话他在一旁着实无聊，只能以孩子的眼光傻傻的、笨笨的看待。
　　“那会有什么出息，我看现在经济管理类的专业比较好，听我的。”他的独裁专制不容任何人反驳！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决定，我已经想好了。”秋梦毫不示弱，放下碗筷转身要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谢安坐在那里脸色铁青，两腮的痉挛不住的抽动，眼睛里透着怒火，谢秋雨在一旁噤若寒蝉，只是呆呆的看着，他想劝慰几句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让孩子自己决定吧，你就别管了，还乐得清闲呢！”这个时候也只有继母能够说得上话了。
　　“你知道什么！”他对继母也没有客气，厌恶的、恶狠狠地瞥了她一眼。继母马上不说了，低沉着脸，手夹在两腿中间来回挪动，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去安放。
　　就在前不久，继母还幻想着能够成为自己丈夫一生疼惜的、真心爱的妻，顷刻间，她的美好愿望变成了漫天纷飞的泡沫。她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似乎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她的情感与理想只能白白的被埋葬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俗世生活中！
　　秋梦回到自己的房间，并没有急着开灯，而是疲倦而无奈的躺在床上，屋子里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此时她不知道爸爸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否依然气急败坏的坐在那。她已经17岁了，17岁，正是一个女人一生当中最美好的时光，她应该好好的享受它，铭记它，可是以后呢？以后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她会在哪里呢，她会像妈妈一样么？她未来的丈夫会是什么样子的？又会怎样对待她？这么多年来，她跟爸爸很少交流，以前，她经常听到妈妈跟爸爸在家中没日没夜的吵架，有时还会破口大骂，像是积怨已久的敌人，仿佛生活本该是那个样子的，没有恨，就不会真的有爱。现在终于不吵了，终于不吵了，她喃喃地说，似乎有一种解脱的快感。然而片刻过后，她的思想又回到了刚才，爸爸的强烈反对令她苦恼，虽然她有反驳的勇气，但是同时她又清楚地明白，自己没有那个能力。难道命运半点不由人么？不，她相信人定胜天！
　　她打开书桌下面的小抽屉，从里面翻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上面绣着几朵十分妖艳多姿的梅花，可是在黑黑的夜幕似得底蕴的衬托下，有一种婉约的凄美，四处飘落着的似血非血的花瓣如同美人生命终结前黑色眸子里感伤的凄惶，又像勇敢的荆棘鸟流着血泪唱出的哀婉动人的歌声，令人想起澳大利亚作家考林麦卡洛笔下梅吉与拉尔夫悲戚的令人叹惋的爱情悲剧。她掰开盒子边沿处的环扣，从空中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那是几张好几年前的大大小小的相片，却崭新依旧。她把相片规规矩矩的叠好，放在手心里，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翻看着，目不转睛，仿佛身体犹在神魂早已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照片上的女人相貌平凡，神情淡然，似有一种慈母般的情怀，整个一副超脱苦海、平静释然的样子，可是谁又能想到，在她尚在人间时，生活的嘈杂无章令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深陷于烦乱的争吵当中，丧失掉她与秋梦爸爸之间的仅剩的一点儿岁月留存下来的感情，以至于到了最后就只剩下背叛，以至于到了最后连她的死秋梦的爸爸也选择淡漠，哎，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在他们刚刚新婚的时候哪里会想到最后的结局，一切早已变了模样。她抬起头，把相片又整整齐齐的放好，重新把那个精致的小盒子放回原处。
　　她有一种逃离这腐朽气息的冲动，她痛恨像爸爸那样的男子，但是终究，她不能痛恨自己的爸爸。像阿超，她是光明磊落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