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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谷中有一山涧,名为溯涧。潭中水有蓝绿交错,分外清透。一座简易的木桥横跨其中,桥面有些潮湿,一履白靴行至此处,惹得桥身吱呀呀的作响。
      天光乍破,仿佛一块湛蓝的幕布正被人生生撕开,露出一丝微光,越来越大,而后初阳高挂,放眼看去,周围散去的一抹清冷,终究也渐渐的暖了起来。
      手腕其上,剑柄握于掌中,漓涣屏住呼吸,剑指苍穹,划破一阵沉默之后,白皑的靴子点足轻立在木桥之上,衣袖随身形拂动而起,剑锋微转,带起一阵清风拂开发帘。
      已有半月未曾练剑,身体却未有生疏之意。这些日子,不分昼夜,皆埋在书卷之中,只盼能寻得良方,为北忱续命。谷中万卷,无一卷有所指向,心中是燥,是急,是无可避免的心力交瘁。
      今日拾起剑,唯有招招所指,才觉得有所专注,不再让自己如此难受。
      一套剑法下来,有所畅快之感。只是余光中忽然闯入一抹身影,有些矮小…漓涣转过头去,雁清池便站在桥的另一头,表情却有些痴。
      “公主。”漓涣将剑手握在手中,走过去。也不知是谁将她带来这里,周围也不见有人,心中有所疑惑,却也不打算提。
      “比张老头儿的那套剑法漂亮多了!我想学,漓涣教教我好吗?”雁清池见漓涣走来,那痴痴的表情也未曾放下,只是抬起头来,满眼期待的恳求漓涣。
      “张老头儿?”漓涣思索了许久,才知雁清池所指何人。那是当朝辅弼国君的重臣,掌管着军政大权,张太傅。
      “嗯,他的剑法太硬,我不想学。”雁清池伸手想要拿过漓涣手中的剑,只是被漓涣看在眼里,她手微微抬高,冷眼看她。
      “不信,我练给你看!”见漓涣似乎要拒绝自己,雁清池赶忙想要证明给漓涣看。
      “不必了。”漓涣无心去观雁清池究竟学得何种剑法,这几日,日日被这人所缠,若不是猎垣的回信还需要些时日,便想就此派人将雁清池送回宫中。
      雁清池似乎也不气馁,她放弃了拿漓涣的剑,而是绕到了身后的林子里,左右张望,捡起一支三尺长的树枝,就地舞起剑来。
      剑法凌厉,招招要置人于死地。
      只是雁清池年纪尚小,气息把握不稳,没一会便气喘吁吁。
      驰骋沙场,所教之剑法,自然也是杀人的剑。
      漓涣敛眸看去,此剑无法修身养性,只会越练越燥,雁清池至小练习此剑,成人之后也恐养有一颗暴戾之心。
      “我不想练这样的剑。”雁清池停下手中的剑,有些气喘的说道。发带在方才舞动之时,松开了许多,此时她有些狼狈的站在林子之中,枝叶茂密,光透不下来,见她那尚且年幼的身形,显得有些寂寥。
      “我想学漓涣的剑。”她小跑起来,跑出了林子,站在了自己面前。
      漓涣垂眸不语,淡淡的看着她。
      “教我,可好?”雁清池又一次恳求道。
      “拿着。”漓涣将剑递给雁清池,便微微的俯下身子。
      雁清池嘴角弧度上扬,她接过漓涣的剑,正以为漓涣要教自己剑法之时,却见她倾下身子,忽然的,轻轻的抚过自己的墨发,不知是为何事,才见到那嫣红的发带被漓涣松开,一时间散开的墨发落在了身上,她抬头想要看漓涣在做什么,却被轻轻的压了下头,便听到耳边淡淡一声。
      “别动。”漓涣垂眸认真的看着雁清池的墨发,握在手中,一顺一下,将它理得整齐。
      “嗯。”雁清池含笑回答道,眼前的这个人,初见之时便觉得有些熟悉,不似宫中那些为利为权而亲近自己的人,虽看似冰冷,举止却是令人顿感温暖。
      发丝缠绕在手指之中,柔软得不像话。心里乍起了浅浅涟漪,眉目也软了下去,记起幼年,北忱也曾为自己绾发,一下一下,极慢,却好像抓不住时间的流动,依然觉得太短,太短,耳边是北忱的话语,穿入耳中,此时却显得飘渺。
      “明日此时,我依然在此。”漓涣手握那理顺的一束青丝,将嫣红发带在上饶了几圈,轻轻束好。
      “是,师父!”雁清池笑着跳开了些距离,像模像样的执剑在手,对着漓涣作揖。
      “不要唤我师父。”漓涣双手放在两旁,不知为何,此时这两个字,听得刺耳。
      “你既要教我剑法,我难道不该唤你一句师父吗?”雁清池皱起眉来,漓涣的神色似乎黯淡了一些。
      山涧的水声充斥在耳边,流云拂动在天际,漓涣眸子微沉,并未接下雁清池的话语,只是绕过了雁清池,朝蜿蜒而上的阶梯走去。
      雁清池立刻跟了上去,她不知漓涣为何不让自己唤她为师,却见她沉默的背影,也便住了嘴。

      “少谷主,有信。”本想再去见北忱,却被来人拦了下来,一卷书信被卷得如手指一般大小,漓涣心中知是猎垣的回信,只是少许有些快。
      “嗯。”正想敞开书信之时,余光中,雁清池走到了自己身旁,抓着自己的衣角,似乎也想看看。
      “你把公主带去歇息。”不习惯有人这样一直跟着自己,漓涣便差人想将雁清池带走。
      “公主,这边请。”侍者恭敬的俯下身子,看着雁清池,做了个请的动作。
      “那……那你一会会来找我吗?”是松开了衣角,雁清池向前一边走,一边回头问道。
      只是漓涣并没有回话,而是直径朝反方向走去。
      雁清池才回过头,神情有些落寞的跟着侍者走。
      “公主,少谷主平日便是如此,你不要挂在心上,她并无恶意。”侍者走在前头,说道。
      “我知道…她想她师父,我想我的母妃,我以为她也跟我一样寂寞,就想多陪陪她而已…”雁清池闷闷的说道,她并不是不知道,漓涣一直想要支开自己。
      “……”那侍者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看这个公主,童言无忌,所言却是极真。
      “这里可闷了,不过也比宫中好,没有人逼我做这做那,不知母妃在宫中可好,如果有人还欺负她,看我回去把他大卸八块不可!”雁清池一面走,一面愤愤说道。
      “公主觉得闷?”侍者笑着问道,也难怪,这深谷之中,本就没有什么乐趣可言,何况对于一个孩童。
      “嗯,我来山上时,路过山下的集市,那儿热闹,有好多我没见过的玩意!”雁清池一面回想,一面露出痴痴的表情,手舞足蹈了起来。
      “是呢,此时正是三月,山下集市正是桃花纷飞,美极了。”侍者也同雁清池陷入了回想,不知自己多久没有下过山了,记得是半年前吧,与其他人争破了头,总算揽到了下山购置的活儿,也是玩得不亦乐乎。
      “那……!那我们下山看看吧。”雁清池停下脚步,睁大了眼睛,对着侍者提议道。
      “诶?不行……不行,没有谷主的命令,我们不可以随意下山的。”侍者皱眉对着眼前这个公主小心翼翼的说道。
      “就一会!我就想尝尝那一串红红的果子,看起来甜极了!”雁清池耍了孩童性子,拉扯这侍者的衣裳不停的摇摆。
      “公主不行不行,没有谷主的……”
      “公主的命令,你听不听!”雁清池松开手,抱臂的看着侍者。
      “这……”侍者有些为难,一面是公主,一面是谷主。若是出了什么事,自己可担待不起。
      “嗯?”雁清池拉长了语调,挑眉看着侍者。
      侍者为难了一会,最终还是同意了雁清池,只能去一个时辰,午时要回到谷中。

      后山有一条下山的小路,只有谷中平日里偷偷摸摸下山的人才知道,所以并没有门卫守在此。雁清池高兴的小跑小跳的下了山。
      碍于银色的眸子,还是带着幂蓠。侍者在身后紧紧的跟着,一边央雁清池再慢一些。
      才行至山腰,便看到山下一片淡粉,点染在这环山群抱之中,美,是美极了。雁清池止不住兴奋,自小便一直在宫中,未有机会能踏出宫中,此行来云栖谷之时,便一直留恋于途中景色,此时要参与其中,更是加快的脚步,越走越快。
      “公……小姐!小心点,不要太快!”侍者追上来的时候,雁清池已经站在集市正门之下,来人熙熙攘攘,都有些好奇的看着这小孩为何要带着幂蓠。
      透过丝绢,虽不清晰,但也不妨碍雁清池所见之处,人来人往,陌生至极。
      “小姐,”侍者想要拉住雁清池的手,谁知她踏步向前,身旁忽然跑过一群嬉戏的孩童,雁清池目光也忍不住追随了过去,直到那群孩童消失在人群之中。
      “小姐,你走慢一些,要是走丢了可就惨了。”侍者刚走上前,雁清池似乎看到什么一般的,突然超前跑去。
      “这个!就是这个!我在马车里看到的!”
      “小姑娘要来一串吗,可甜了!”那人急忙推荐道。
      “小姐是说冰糖葫芦呀。”侍者在旁边忍不住笑道,如此常见之物,雁清池竟然能如此高兴。
      “冰糖葫芦?”雁清池学着念了一遍。
      “小姑娘要来一串吗?”
      雁清池不知在思索什么,顿了一会,才仰起头,摆出两只手指。
      “好嘞!”那人很快取下两只冰糖葫芦,递给雁清池。
      “银钱收好。”侍者在旁边付了钱,那雁清池却又自顾自的朝前走,只是原本以为雁清池会迫不及待的吃那糖葫芦,谁知她却小心翼翼的拿在手中,盯得可紧了。
      “陈员外的千金要抛绣球了!”侍者刚要上前牵住雁清池,集市中一人大喊道,一时间人潮忽然涌了过来,纷纷要到前方的酒楼下看个热闹。
      “小姐!小姐!”侍者一下被人推搡开来,眼见本就个子矮小的雁清池瞬间被卷入人流之中。
      雁清池只觉难受之极,拼命的想要拂开人群,却是越陷越深,幂蓠一下被人挤掉,慌忙之时,她护着手中的糖葫芦,用力的逆着人流,想要走出去。
      回过神来之际,人群全都聚在酒楼下,而自己早已不分南北,愣愣的站在集市之中。
      身旁是方才嬉戏的孩童,他们忽然停下脚步来,好奇的看着雁清池……
      “她的眼睛好奇怪!”领头孩子抬起手来指着雁清池的银瞳,雁清池一愣,摸上了面容,才想起方才幂蓠在人群中丢了!
      她急忙转过身子,遮住双眼。
      “先生说,银瞳者……”一旁的孩童似乎是想起什么,喃喃的刚要说道。
      “哈哈哈!抢到咯!”领头的那个孩子便一手夺过了雁清池手中的糖葫芦,转身便跑掉了。
      “站住!”雁清池一愣,手中一空,这……这是……她几乎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紧紧的跟着那群孩童转了七八个巷子,终于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还给我!”雁清池心有怒气,瞪着他们说道。
      银眸有些凌厉,也是不同于常人,那群孩子明显愣了一下,只是对方也是个孩子,他们想想自己人多势众,也就不怕了起来。
      “你的眼睛好奇怪哦,跟妖怪似的!”孩童们拿着糖葫芦,调侃道。
      “你才像妖怪!”雁清池耳根一红,她踏起步伐就冲了出去,赤手空拳的和这群孩童打起来,只是就算平日里雁清池有练武,终究是敌不过他们人多,很快雁清池就快败下阵来。
      “好痛啊!”被打到的几个孩子捂着肚子哀哀的说道,见雁清池快要力不敌众,领头孩子便在混乱之中,拿起一旁的木棍,便是对着毫无察觉的雁清池一棍而下!
      “打你个妖怪!为民除害!”雁清池呜咽一声,倒在了地上,孩童们迅速围了上来,对她拳脚相加,更是恶言相向。
      “妖怪!”
      “妖怪的糖葫芦吃了会死人!还给你!”那些孩子将冰糖葫芦扔在了地上,那糖葫芦瞬间沾染上了黄土,安静的,无言的,统统印在了雁清池的眸中。
      “我们走!”孩童撒完气,一会便都离去了。
      雁清池趴在地上,面容上也染着黄土,地面有些冰凉,她沉默了许久,撑起了身子,坐了起来,眸子却始终盯着那两喘本应该嫣红的糖葫芦,此时却被黄土染得发白。
      不知几个时辰。
      雁清池始终沉默不语的坐在原地,任那艳阳缓慢的走向黄昏,有来往的人,却无人理会她。
      忽然的,一双染着尘土,有些脏的鞋子,停在了自己面前。
      雁清池拉拢着头,连看一眼都懒得。
      “站起来。”清冷,而又毫无感情的声音。
      “漓涣……”雁清池听到这个声音,回过神来,低着头,应声道。
      “站起来。”漓涣又重复了一遍,低下眸子来看这个浑身脏乱的公主。
      “抱……”雁清池抬起头来,张开手臂,本想让漓涣抱抱自己,可是衣袖入眼,却是脏乱至极,一下便住了口,手臂迟疑的,却还是放下了。
      “谁打你?”漓涣一愣,她只看到雁清池脸上的乌青,还有那有些发肿的眼睛,本以为她只是摔了一跤,谁知却是与人冲突。
      “……”雁清池沉默不语,输给了与自己一般大小的孩童,也不是说得出口的话。
      “上来。”漓涣背对着雁清池蹲下身子,雁清池不想说,那自己也不想听,由她,与自己无关。
      “我自己走。”雁清池站了起来,身子隐隐做疼,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你若能走回谷中,那你大可试试。”漓涣站起身子,冷眼看这个不知在此时强撑些什么的雁清池。
      “可以。”雁清池皱着眉,迈起步子朝前才走去了几步,因为太疼而又蹲下身子,直冒冷汗。
      “上来。”漓涣显然已经有些没了耐性。
      “不……”雁清池依旧在固执。
      漓涣上前一步,一手穿过雁清池腰间,一手扶过她的身子,一下将她抱在怀中。
      没想雁清池竟在怀中有些挣扎起来。
      “安静些。”漓涣敛眸冷冷的看向雁清池。
      “脏……”雁清池停下手中的动作,把头埋得极低,这一身一下子就蹭在漓涣的白衣上,她似乎有些哽咽,卡在喉中好久的,才说道。
      “知道便好,若是再如此次一般,我就将你送回宫中。”漓涣抱稳了雁清池,话落之际,雁清池便圈出自己的脖颈,埋在自己颈窝,闷声应道。
      “嗯。”
      “哪疼。”漓涣轻叹,问道。
      “不疼。”雁清池探出头,伏在漓涣肩头。
      此时正是三月桃花,清风微微拂过,惹得花瓣纷飞,飘落之后,铺满石板路,一路延伸得不见尽头。
      身旁人潮汹涌,雁清池伏在漓涣肩头,想要张望,却也不敢再造次,只是走回原地之时,又见那一串又一串的糖葫芦,她微微的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在说其他。
      红红的果子,看起来甜极了……
      若是漓涣吃了,她会不会高兴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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