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犯》喵陈陈

24、第一卷 黑桃22

　　眼前一片昏重，耳畔只有她急促而清晰的呼吸声，一呼一吸，一呼一吸，胸口越来越紧，擂响剧烈的心跳。

　　烟气四起的走廊，监控视频里的人影，楼下惊心动魄的爆响。
　　黑洞洞的枪口，骤然炸开可怕的烟硝气——
　　韩队整个人朝后栽倒，沿着墙壁无力瘫坐在地上，白衬衫的胸口处慢慢洇开鲜红。
　　地板上的血越涌越多，汇聚成大片血泊，甄珍离得越来越远，视角焦虑地摇晃，她只觉得喉咙发紧，紧紧卡着一声呼喊，无法喊出，却突然看见倒下的韩队身后，亮起一道炫目的强光……

　　甄珍猛然惊醒过来。

　　一时间无法适应刺眼的光线，她又将眼睛眯起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再次睁开。
　　眼前，是一间干净整洁、光照充足的病房。
　　明媚澄澈的晨曦，从大大的落地窗倾泻而入，窗外远处是一片在晨光中闪烁片片碎钻般水光的绿草坪。
　　她正躺在一张洁白的病床上，手背上埋着针头，输液架上的药瓶里，滴滴答答滴着药水。

　　“韩队。”甄珍恍惚地吐出清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至极。

　　“嗯？小甄儿，”坐在病床边，手里捧着一只白瓷碗的连静发现她醒了，“当啷”一声将勺子丢进碗里，凑上来惊道，“你醒了啊！没事儿了吧，头还晕吗？”

　　甄珍讷讷地望向连静——果然，连静此时满头乱发，双目浮肿，眼眶红红的，面色惨白憔悴。
　　再往旁边一看，郝主任正坐在她病床对面的一把椅子里，一旁茶几上放着一只直冒热气的保温桶。他原本表情凝重，在唉声叹气，看见自己醒来，也关切地抬眸朝她望了过来。

　　“韩队……”甄珍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说到这里，下半句卡在了嗓子眼，再也问不出口。
　　她心里，是明确知道答案的。
　　甄珍只觉得，昨天才第一次体验过的，那种尖锐的痛楚，再次狠狠地揪住了她的喉咙，眼底发酸。

　　“你是想问头儿吧？”连静看见甄珍惨白的脸色，砸了咂嘴，边叹气边摇头道，“啧，甄儿啊，我劝你还是不要问了，先好生休养一段时间再问不迟……”

　　甄珍听连静这么说，终于下定了决心，也做好了准备，开口问道：“韩队，他现在在哪里？”
　　连静听罢，将碗放下，抬手捏起兰花指做拭泪状，语气无不沉痛地说道：“小甄儿，咱们头儿他……此刻正躺在苍松翠柏丛中，身盖鲜艳的五星红旗，准备接受广大战友与群众们的瞻仰和问候。韩忍同志，久经考验的忠诚的爱国主义战士，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为守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兢兢业业，奉献一生，于昨晚二十三点四十五分，英勇就义，壮烈牺牲。享年二十七岁，终生未婚……”

　　根本没听连静这个“中央戏精学院”毕业的影后念完台词，甄珍听到这，拔掉了手上的针头，翻身下床，抬脚就要往病房外面走。

　　“哎，甄儿！”连静没成想自己演的这么假，甄珍竟然也能信，立刻上前阻止道，“你别走呀，哎呦，我这说着玩儿呢，头儿他……”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病房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随着一道金灿灿的阳光倾洒进屋内，一道熟悉的，身穿黑色风衣、头发凌乱的高大身影，逆着光，大步流星地晃进了屋里。

　　甄珍朝门边走去的脚步，倏地就顿住了。

　　这边，韩忍刚推开门走进屋，一抬头，竟然看见甄珍已经下地了，还赤着双脚站在自己眼前，用一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在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不禁突然一愣。
　　两个人都在这个对视里，陷入了无反应的“死机”状态。

　　韩忍还是第一次，看见甄珍没戴眼镜的样子……
　　几乎让他一打眼没认出来。

　　去掉了眼镜的隐藏和伪装，甄珍身上浓浓的书卷气和那斯斯文文的严谨刻板，也被一同去掉，仿佛散开了云雾的青山，终于露出真面目。

　　她整个人皮肤都白得像是日日泡在泉水里，才能养出如此一二分来的剔透。一双眼睛又大又清澈，神情目光像是刚被水洗过似的，透着一种湿漉漉和嫩生生。
　　再加上一身浅蓝色病号服，光裸着的纤细小臂，柔弱无骨的脚踝，甄珍此刻看上去，更像是某种小鹿、小兔子之类的，温顺驯良到了极点，有点招人怜却又让人莫名想欺负的小动物。

　　韩忍因为有点愣，盯着她多看了几眼，突然觉得不太合适，咳嗽两下，转移开视线想问她打完针没有，刚要开口，却低头“阿嚏！”一声，先打了个喷嚏。

　　韩忍蹙起眉，抬手摸了下鼻子：“嘶，谁又特么的说我坏话了？嗯？”

　　连静做贼心虚，这会儿登时冒出头来，指着韩忍就开始炮轰道：“小甄儿啊，你也不知道呢吧，这个抠门队长的超能力竟然是‘死不了’！这么大一件事他也不跟大家说，害我昨天看见他被打死了，哭得差点抽过去，结果没到一会儿，他伤口很快就愈合，子弹自己吐出来了，他两眼一睁，又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身上连道疤都没留。不过不得不说一句，老大，你牛逼，这能力，你就是金刚狼啊……”

　　甄珍这次“死机”的时间有点长。
　　兴许是中央处理器彻底崩溃了，经过漫长修复之后，她才低声呢喃道：“超能力……”

　　对于昨晚的事，韩忍依旧记得十分清楚，他看见甄珍从自己身边走过，递了个“不用担心，我会自己见机行事”的眼神，刚被挟持着走开，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甄珍身上时，突然被那戴黑面罩的孙子偷袭，“砰砰砰”三枪，“死了”不算短的时间。
　　短暂失去意识之前，他记得最清楚的画面，就是甄珍的眼神——填满了惊恐和不敢置信，似乎闪过一道泪光。

　　“昨天晚上……”韩忍压根没理在一旁大呼小叫的连静，略微正色地冲甄珍问道，“吓着你了吧？”

　　甄珍缓了好一会儿，才抬起了眼睫，这一瞬间，韩忍只见她那双原本就水汪汪的眼睛，立刻又变得氤氲了些，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但所有情绪全从那双眼睛里喷涌而出。

　　“韩队，真是太好了，”甄珍剖心析胆，赤心以待地说道，“你没有出事，我很开心。”

　　这次，她没有戴眼镜，所有的眼神全被韩忍看了个清清楚楚。
　　甄珍脸上的表情，跟“开心”完全没有丁点关系，仍旧是“机器脸”一张，但韩忍却被她眼睛里，那赤诚热烈到让他几乎无法招架的情谊，轻轻烫到了一下。

　　韩忍散漫地勾起唇角，对她笑了笑，伸手拽住甄珍病号服的后衣领，把她拽回了病房里：“行了，咱们一起吃点东西去吧，郝婶儿包的小馄饨，可比那家粤式早茶好吃多了。吃完了饭又是一场硬仗要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今天我们一定能抓住黑桃Q。”

　　§
　　甄珍打完最后一瓶水的期间，韩忍跟她把所有她被卓东平劫走、昏迷之后发生的事交代了一遍。

　　“咱们的任务还是失败了。”韩忍疲惫地捋了捋额前乱发，叹了口气，“卓东平那狗东西，零点之前被黑桃Q给干掉了。”
　　跟甄珍预测的一样，黑桃Q设下的这个圈套，在于利用卓东平走投无路时强烈的求生欲，让他自己拼命逃出警方的控制范围，而黑桃Q只要坐享渔翁之利，等卓东平逃出来，立刻让他无知无觉地钻入他事先铺设好的天罗地网之中，一举将其猎杀。
　　从韩忍接下来提到的事里，可以推测出，黑桃Q应该是在卓东平“开房门”丑闻刚刚曝光、被抓进看守所之前，就假装成要从中牟利的“掮客”向卓东平提出“合作”邀请，赢得了他的信任。

　　“经侦科调查过了，昨天晚上卓东平从咱们手里逃出去之后，立刻就从账户上，把他侵吞赃款的三分之一转给了一个黑账户，而那个黑账户在凌晨时分，又把这笔钱的三分之一转给了另一个黑账户。应该就是黑桃Q给雇来的劫匪团伙打的款，剩下的钱，全被他全捐给希望工程了。”韩忍说。

　　一旁，正大口吞着小馄饨的连静，此时嘴里含混地冒出了一段立场十分不坚定的插嘴：“还真别说，黑桃Q真是个标准的经典款大侠啊，惩恶扬善完了，直接就是杀富济贫！甄儿啊，你还不知道卓东平那狗东西犯了些什么事儿吧？不是我说，这个恶贯满盈、人面兽心的畜生，难怪不惜拼个鱼死网破也想逃跑，他干的那些恶事，真是把他抓起来枪毙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够解恨的！”

　　根据警方对卓东平展开的后续调查，真相基本上已经水落石出——
　　卓东平带着四名小学六年级女孩开房，用下迷药的方式侵犯其中两名女童这件事，仅仅只是浮出水面的一条线索，顺着这条线摸排下去，水面下深不见底的黑暗与丑恶，如同静默的深渊般凝视着这个世界，足以令每个成年人寒毛直竖，脊背发凉。

　　卓东平所谓的“慈善事业”，不仅让他吸足了油水，侵吞了大笔社会捐款，他所创办的各所幼儿园、儿童福利院、希望小学里，埋藏在地下的一条恶臭肮脏的利益链，也在为他贪婪不知餍足的腐败生活，提供着源源不断的赃款。

　　卓东平不仅自己对孩子们下手，私下猥亵、侵犯了超过两位数以上的女童，还挑拣出儿童福利院中相貌姣好的幼童，成批介绍给捐资的“大老板”们，以供“享用”、“消遣”……
　　整件事所牵涉到的名门望族、达官显贵，在警方接下来漫长的继续调查中，必然会令整座粤城的地面都震动一番。

　　本该沐浴于阳光之下的孩子们的乐园，实则成了一所所深陷黑暗的魔窟，披着“慈善”圣洁外衣的儿童机构，却行着“猥亵性侵”的肮脏之实，而终结这一切的，竟然是一个神秘冷酷的法外制裁者……

　　甄珍昏迷的一夜之间，舆论的浪潮吞没了整座为惊天丑闻默然肃立的城市，而舆论的风向也完全逆转——现在随便点开一个新闻网页，斗大的字眼，尽是“救救孩子”、“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之类的标题，而黑桃Q，从中二病的键盘侠，化身成为了万众高呼、齐声称颂的“城市英雄”。

　　昨夜，零点之前，黑桃Q信守承诺，直播了抹杀卓东平的枪决现场。当一面面高楼商厦的巨大led屏幕上，出现那老癞□□惊恐至极、冷汗淋漓的脸孔时，代表所有蒙受苦难的女孩发声的乌黑枪口，对一切或怀疑或嘲讽的目光，给出了直接到近乎决绝的答案！
　　……

　　“限期七天内破案”的第六天。
　　时间，压力，事态的恶化，舆论的滔天巨浪，同时都达到了最大值，仿佛一张拉圆满了的弓，只待最后一刻的一触即发。

　　特搜队。
　　二层小楼此时正沐浴着明媚阳光。
　　尽管民众的呼声已经集体倒戈到了黑桃Q的阵营，这间办公室仍在坚守着法律，那最后一线不容逾越的阵地。

　　对黑桃Q的搜查与追捕，已经进行到了最后阶段。
　　就像韩忍之前的那句话，从连静画出黑桃Q的办公室的那一刻起，抓住他就已经只是简单的时间问题了，更何况连静之后又画出了他的座驾，昨晚他亲自现身在市中心，用led屏幕直播杀人过程，无数的目击者证言，更将他具象化到了一个拥有独特外貌特征的人。

　　韩忍向市局传达了排查黑桃Q的线索——
　　他们要找的，是一个身高一米八五，体型偏瘦，留着褐色中长发，两耳上戴着铃铛耳饰，驾驶一辆银色奔驰C200，从事心理咨询行业的青年男子。

　　挂上电话，韩忍整个人瘫进椅子里，抬手遮揉了揉肉酸涩的眼睛：“行了，对面儿说线索这么多、这么精确，今天下午就能出结果，咱们就等着抓人吧。”

　　拜昨天晚上那一记稳准狠的手刀所赐，甄珍夜里睡了个饱觉，这会儿精神百倍，脑子里条理清晰，运转快速，她翻了翻手里摊开的小本子，对着一大段字沉吟片刻之后，冲韩忍说道：“韩队，我总觉得，黑桃Q没那么简单……”

　　韩忍嗤笑一声，低头给自己点了根烟，深吸一口缓缓道：“可是不简单，不然咱们这四天连轴转都是白转的？他都敢在国庆节杀人放火，还他妈现场直播了……”

　　说着，韩忍乜斜着眼睛，瞥到甄珍的神情，突然理解了她话里的意思。

　　“你是想说……”韩忍在香烟雾气中，轻轻眯起眼，“他为什么知道咱们队的机密，知道我为什么死不了吧？”

　　甄珍望向韩忍，点了点头。
　　昨晚被突袭之后，安保小组除了特搜队三人之外，剩下总共九人，四人重伤还在昏迷，五人只是皮肉外伤，并无人员死亡。
　　根据现场遗留痕迹来看，冲进老招待所劫走卓东平的七名匪徒，所携带的枪支中装填的全都是橡胶子弹，打中的也都是警方人员的非要害部位，他们采用烟雾、电击等方式，目的仅在于瘫痪目标，让安保小组的成员丧失行动能力，并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性命。

　　但唯一一点不同之处是，当时偷袭韩忍的那名黑面罩劫匪，枪里装填的是货真价实的子弹，很显然，黑桃Q雇佣劫匪团伙时，下令让他们不要伤人，却对韩忍一个人下达了格杀令，因为他知道，对于韩忍来说，普通人的“死亡”，才是他的“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韩队，你不死之身的事，就连郝主任也不知道，我推测，应该是高度机密吧？”甄珍问。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她，韩忍无奈地笑了笑：“没错，我的能力确实是高级机密，而且我也想不通还有什么别的渠道能让黑桃Q打听到……这样看来，很有可能是上头出内鬼了。”

　　甄珍听到他的确认，又是微一沉吟：“那么，既然黑桃Q跟我队上层存在勾结，就很容易阻止我们破案，或是在案件侦破过程中，对我们做出错误引导，不是吗？”

　　韩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觉得心往肚子里沉了沉，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是甄珍这个诸葛亮似的脑子太过虑了——上头跟黑桃Q有关系，这本来就够玄幻了，怎么可能还帮黑桃Q违法乱纪去，毕竟现在粤城的天都快被捅烂了。

　　否定的话刚到嘴边，韩忍正抬手将嘴里的烟拿开，掸了掸烟灰，特搜队办公室虚掩着的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了。
　　“你们还能不能下来了？”楚灵昭突然出现在门口，阴着脸，声音结冰，“隔着一层天花板，我都能听见你们这群白痴在想什么无聊问题，赶紧下来。”

　　楚灵昭失踪了近两天，突然又出现，别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连静率先“嗷”了一声，激动地扑了上去：“小楚子！你竟然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你没出什么事儿吧？快让姐姐看看！”
　　郝主任一直担心得褶子皱成一团的老脸，也终于放松下来：“小楚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那还有剩的馄饨汤，你要不要来点儿？哎呦不知道你回来了，啥也没给你留……”

　　失踪的两天里，看样子楚灵昭没过什么好日子，此刻他一头乌黑秀发凌乱不堪，眼睛下面两团怏怏的黑眼圈，身上的校服也皱皱巴巴的，被连静揪扯住，表情别扭又躲闪不开，耳朵尖微微泛红。
　　然后，他总算看见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个姓“韩”的大流氓，他竟然还好端端地翘着二郎腿，窝在椅子里抽烟！

　　楚灵昭皱起眉，声音冷酷地冲他质问道：“我回来了这件事，你竟然没跟他们说？”
　　韩忍站起来，漫不经心地朝楚灵昭抬了抬眼皮：“一晚上那么忙，谁顾得上你？你这会儿要是不出来，我都忘了楼下还有人了。”

　　楚灵昭：“……”
　　无情，无耻，大混蛋！

　　韩忍随手拎起了椅背上的外套，冲所有人略微一正色说道：“都把手头上的事儿放一放，先跟我下一趟楼，昨晚咱们不在家的时候，冯斌案的‘凶手’来自首了……不过我想，小楚子应该已经把他‘听’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