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与山》里清酒

4、关于相亲会的思考之四——若不曾遇见你

　　终于啊终于……
　　我站在一处偏僻的假山后，听着外头嗡嗡的谈话声，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我终于是来了这劳什子游湖会了……
　　做了一会心理斗争，我探头出假山向外望，老远就看到一个风骚的身影来回走动，一束黑发束起后一溜儿垂下来，在风中荡啊荡……蓝底白纹的袍子，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麟兰碧玉——正是李伽。
　　这货总算是发了好心，遂了我的意来了，不过……
　　视线里李伽正一脸春风眯着桃花眼笑着与面前一个着了碧色长袍的人交谈，走动间一个微微的侧身，对面那人秀气似女子的叶眉显现出来，再入眼便是清冽温和的一双眸子，配合着谈话人热乎乎的喜气荡漾笑容，两片淡色薄唇微微勾着一道笑纹……
　　卧槽李伽你个欠收拾的你拖着谁不好非要拖着陆禀涟啊？！
　　我在心里默默地咬着小手帕，正怨念着，陆禀涟对面的李伽头一错，正正与我的视线撞个正着。
　　像是早已料到一般，李伽一双桃花眼弯得愈发春情洋溢，小幅度地冲我眨了下眼睛。
　　喵了个咪的……
　　沿湖的亭阁内已整齐地备了长桌和软塌，三三两两不断有人结伴而来，园子里人渐渐热闹了起来，交谈的声音里渐渐夹杂了姑娘们娇羞的细细的笑声。
　　李伽身为左相之子，算是富二代中的战斗机，来往的公子中便不断有人上前和他攀谈，他又牢牢拖着另一架战斗机陆禀涟，于是不多时，众人的注意力全被他那一处吸引了去。
　　我整了下裙摆，尽量放轻动作走出假山背后，寻了一处角落的位子便坐了下去，放空眼神聚精会神盯着湖面。
　　这湖面的反光一荡一荡地真刺眼……
　　那一边谈话声还在继续，我这处倒真没人注意，时间稍长，我便整个人松垮了下来，一手托着脑袋，一手拾了瓜果甜点往嘴里头扔，歪着头看人堆中的陆禀涟。
　　自上次在临翰书社撞到后，我已经差不多有两个月没见着他了。
　　一张娇俏的小脸蛋还是那么白，隐隐透着粉色，一缕青丝顺着耳边柔柔地滑下来，整个人透出一股子温文尔雅的装逼气质。手上执了一把玉扇，伴着主人的心情时不时轻敲两下在手心上。
　　这把玉扇我是记得的，白玉的晶莹扇骨，丝制的扇面，上面绘了一株桃花，陆禀涟常年带着它。我之前还曾托人专门打制了翡翠的扇坠送给他来着，不过从来没见过他用就是了。
　　像是感到我赤裸裸上下扫视的目光，陆禀涟错了眼神往这边瞄了一眼。
　　我虎躯一震，缩了头正准备继续观察湖面刺眼的反光，韩宥风的声音便在我身后不远处悠悠的响起来。
　　“怎么都站着呢？”
　　我动作一收，赶紧起身随散了的众人行礼。
　　“不必拘礼，大家都坐罢。”韩宥风拐了步子往首位去了，后面随着裴襄，还有韩晴辉。
　　众小姐公子紧接着也都纷纷落了座。
　　我敛着眉，垂着脸与坐在我两旁的人见了礼，便安安静静双手交握坐在桌边。
　　这游湖会是太子发的帖子，在座的都是年岁相近的公子小姐，韩宥风又不多规矩约束，不一会儿宴席上的气氛便热了起来，眼见着周围的人个个渐渐的都两三成对聊得热火朝天，一些个饮了酒的稍稍激动些便有些面红耳赤了。韩宥风那货看似与青年才俊们聊着专注，眼睛却眯着小范围地四处瞄着。
　　我心下不禁分外鄙视这个瑕疵必报的小气太子爷。
　　寻了个当口，我躬身悄悄出了湖边的亭阁，一退出众人的目光所及的范围，我长呼一口气，总算把腰挺直了些。
　　沿路往前走去，就到了御花园的深处，春意渐深，枝桠上渐渐挑出些各异的色彩来，我随手折了一枝开的好的茶花，脚下一转就往一边走去。
　　跨过一片芜杂的灌木，脚下不再是平坦的铺就的鹅卵石小道，而是泥土中刚刚冒出来不久的嫩黄色的新芽，我走了不多会，眼前便出现一处偏殿。
　　琉璃瓦的色泽已经淡了，但是还是能想象出曾经的光辉璀璨，台阶已很久无人打扫，落了厚厚一层枯黄腐败的叶，窗棂处的红漆有些脱落，露出里头实木的颜色。
　　这处偏殿，已经荒了多年了，亏了建造时的精致做工，才免了破落坍圮之灾。
　　我随手擦了擦走廊栏杆上的灰尘，手一撑坐了上去。
　　这院子里栽了很多桃树，久没人打理修剪，一棵一棵长得无规无矩天真烂漫，棵与棵之间的空隙被交错的枝桠填满，现下正是一片秀色的粉红。
　　我晃着腿，仰头靠在柱子上，看头顶一片蓝幽幽的天。
　　安静的风景总使回忆纷至沓来。
　　我八岁的时候，我爹入京为官，皇帝招他入宫，两个人关在房间里嘀咕的时间里，我就由一个宫女带着到御花园里玩乐，我眼见四处晃荡来回不过是在一处地方，那宫女带着我也是随随便便心不在焉，便瞅准她一个溜神的时候，自己摸着路跑远了。
　　然后我就遇见了现在的太子，那时的三皇子韩宥风，还有李伽那货。
　　韩宥风当时不过十二三岁的光景，就已然长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早衰姿态，两只胳膊横在胸前，冷眼看着一群小屁孩在周围你追我赶。李伽那时玩得最疯，整个人不知道在地上来回滚了多少遍，脏兮兮的全是灰，还上窜下跳地闹腾着。
　　然后我就从一边的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一直在一旁围观的韩宥风首先注意到我，脸一冷就飞身到我面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提着我的衣领把我提到和他平视的高度。
　　“哎呀呀呀呀呀这哪冒出来的丫头啊。”李伽转身也注意到了被拎着的我，一蹦一蹦地就到我面前来，翘着初具雏形的桃花眼歪头看着我，“没见过嘛。”
　　我蹬了蹬腿，见甩脱不掉，就老老实实回答说：“我爹是齐林，皇上叫我爹进宫，我跟着我爹来的。”配上烂漫天真的语调。
　　“齐林？”韩宥风眨了眨眼，似乎没想出是哪号人物，便又问道：“那你爹现在在何处？”
　　“唔……和皇上在一处。”
　　“秀儿，你且去问问父皇现在何处，若是真有这回事，便把这丫头带过去。”韩宥风总算是松了手让我两只脚着了地。不多时，后头一个宫女便疾步走上前来捉了我的手向韩宥风行了礼后便往来时的方向去了。
　　我迈着短腿跟着这个宫女走到半路，感觉她牵着我的手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紧了，便抬头嫩声嫩气地唤道：“姐姐。”
　　宫女显然没料到这一招，回头好生诧异地将我瞅着。
　　“姐姐，这里好好看哦，我不想回去，我想在这里玩一会，姐姐你能不能陪我四处看看？”持续配上天真烂漫的语调。
　　“呃……”
　　“就一会儿，姐姐，好的嘛~”
　　“……好吧，就一会啊。”宫女犹豫回道。
　　过了一炷香功夫。
　　韩宥风正在教年幼的皇子持弓拉箭，眼风扫到自己的侍女秀儿慌慌张张地从远处跑来。
　　“殿下……殿下恕罪……奴婢……奴婢让那小主子走丢了……”
　　而彼时我爹刚出了议事堂，见没了我的影子，左右一问说是走丢了，立马掉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去找皇上，整个皇宫顿时上下一片折腾。
　　那时候我就一路溜达来到了这偏殿处。
　　那时的琉璃瓦已经不是很光亮了，但台阶走廊还很光洁，看得出是有人经常打扫的。我推了推门，已经上了锁。左右看看，四处也不见人。
　　我怕是迷了路了。
　　当时已是晚春，桃花零零散散挂在枝头，风一吹，便有粉色的花瓣洋洋洒洒下落，空气中有丝丝粘意。
　　像极一处人间仙境。
　　天色渐晚，我背靠着一处树干坐下，看一片嫣红中映着远处的夕阳。
　　四下无人，只有轻吟的风声，一阵孤独感悄悄袭来。
　　到底不是对前世的父母朋友没有牵念的。
　　“咦？”
　　轻轻的一声。
　　我吓得鼻子一抽打了个嗝。
　　“你怎么到这里来的？”声音从背后靠近，伴着细细的踩在树叶花瓣上的脚步声，眨眼到了面前，“……你在哭吗？”
　　光滑亮丽的贡品柔缎，腰间是绣纹精美的腰带，垂着一块粉玉，高高束起的头发，清秀的五官，十多岁光景的少年，遮住一片霞光。
　　像仙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