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上》酉时当归

10、新年（2）

　　（一）
　　许是知道家人今日就能进宫来看自己，毓萱睡得很浅，才五更天便已睡意全无。
　　刚想唤云溪来服侍自己更衣，忽然想到身旁还躺着皇上，只得作罢，轻巧的翻了个身就看到还在熟睡中的皇上，记得梁九功曾和自己说过皇上的睡眠极浅，一个人独宿在乾清宫时更是睡得不安稳。此时看着眼前的睡颜，皇上能在她这儿睡得踏实，她的心里好满足。
　　毓萱心想躺着也是躺着，索性不如来想想一会儿要准备哪些东西吧。如果玛法要来，该备上龙井；如果玛嬷要来，该备上香片；如果是三叔，就该备些好酒；如果他们还带上若华，那就该备些精致可口的点心；如果哥哥嫂嫂也来…….
　　就在毓萱想东想西的时候玄烨也醒了，一睁眼便看到身旁的姑娘眼睛闪闪发亮，小手抓着被子，一个人在那儿傻笑，因是侧着身毓萱脸上的酒窝被玄烨看得一清二楚，清晨一睁眼就看到这么幅图画，玄烨只觉心情无比舒畅。
　　似是感觉有目光看着自己，毓萱一回头，果不其然，皇上正斜靠在枕头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好熟悉的表情。
　　“皇上您醒了？那臣妾让人进来伺候。”不知怎的毓萱感觉脸上有些热。
　　“无妨，今日就由皇后为朕梳发吧。”玄烨说着便已站在了床边等着毓萱为自己更衣。
　　“臣妾遵旨。”毓萱简单地披了件衣服也下了床。
　　见她总是那么小心翼翼，玄烨轻轻皱了下眉，“朕昨日说过你我之间无需如此。”
　　毓萱想了想便也不再那么拘谨，没有下人在一旁，此时的两人倒有些寻常夫妻的味道，替玄烨换上常服后，紧接着便是为他梳发，皇上的头发很黑，毓萱的手很是灵巧，不过多时，一条辫子便编好了，玄烨从铜镜中看着身后人，心里似乎被某种感觉填满了。
　　“朕今日免了其他人来给你的晨昏定省，家人难得入宫，好好珍惜。”
　　从刚才服侍玄烨更衣开始毓萱就一直低着头，总觉今早羞于见皇上，此时玄烨一番贴心的话弄得她更加不好意思了，只顾低着头谢恩，却错过了玄烨眼底的一片温柔。
　　送走了皇上，接下来便是好好准备家人进宫，太皇太后和皇上就像是故意的，谁都不告诉她到底家里会来哪些人，府上的人也像是故意的，也没人送封信或是传个口信，毓萱有些郁闷。
　　“娘娘，奴婢告诉你一件事哦。”就在毓萱苦恼到底要备下些什么东西时，阿碧忽然跑过来神秘兮兮地和自己说了这么一句稀奇古怪的话。
　　“什么事？”
　　阿碧本就是存心来逗自家主子，有些调皮地说道：“娘娘你到送走皇上为止脸都是红红的。”话音刚落，周围离的近的丫头太监都在偷笑，毓萱佯怒，众人立即噤声。
　　“咱们万岁爷就是疼娘娘，晨起都不让奴婢们进去伺候呢。”几个月下来，在坤宁宫内廷伺候的几人都和毓萱的距离近了许多，现下也大着胆子和她打趣。
　　毓萱毕竟也才十几岁，脸皮薄，一早起来本就被玄烨弄得尴尬不已，现下几个人又逗她，只觉脸上火辣辣的，无奈只能拿出皇后的架子，“快去干活，不然本宫罚你们的月钱。”
　　水云端着新进贡的水果进屋，看见毓萱满脸通红，便催促着几个丫头快些干活，走到毓萱身边说道：“娘娘放心吧，云溪姑娘天还没亮就起床准备了。”水云是坤宁宫的掌事姑姑，如今对这些丫头奴才的脾气已经大致了解了，云溪做事踏实稳重，不出几年定是宫女中的佼佼者；阿碧心细机灵，总能逗皇后开心；小九年纪虽小，但听话好学；荣宝就不必说了，乾清宫梁九功的徒弟；来贵也是个机灵的。内廷伺候的几人中水云不放心的唯有来福了，因为水云无意中撞见过来福和一个陌生的俏丫头有来往，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她还不能下结论。
　　云溪三更天就起来了，在小厨房忙进忙出。
　　“这个火候要掌握好，要不就白炖了。”
　　“这蒸糕水的量一定要掌握好。”
　　“ 葱一定要切碎了再下锅。”
　　……
　　“姑娘喝点水吧，一上午就看你在这儿忙了。”一个小太监端了碗茶给她，云溪笑笑表示感谢。
　　坐下休息的片刻，云溪却想到了自家小姐，她好像有什么地方变了，最近小姐总喜欢静静地看着皇上的东西，比如皇上赐的一幅字，一幅画；每当听到皇上要来坤宁宫用膳，她能感觉到小姐面上不说不表现，心里却是实实在在地高兴，总会在送给皇上的膳食中用点特别的心思。
　　“来了来了。”只见小九一路小跑进了小厨房，云溪放下茶碗问她什么来了，小九顾不及，拉起她的手就跑，这才又说道：“娘娘的家人啊，碧姐姐让我来找你说是过去请安。”
　　（二）
　　能再见到索尼和章佳氏是毓萱梦中才敢想的事，身边只留下了云溪和阿碧，其余的人都退了出去。
　　再见亲人，毓萱有好多想说的，话到嘴边也只有“玛法和玛嬷身子可还好？”这一句。
　　“好好好，我和你玛法最挂心的只有你啊。”章佳氏如今还能见到自己的孙女站在面前，已觉此生无憾了。
　　索尼不像自己夫人那般情绪激动，虽然总能收到宫里的口信说皇后娘娘一切安好，但此时能见到活生生的毓萱，他才觉得自己在前朝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毓萱一直强忍着泪水，吩咐阿碧她们快把点心呈上来，这时一直静静站在章佳氏旁边的若华开口了，“姐姐别哭，哭了都不漂亮了。”稚嫩的嗓音让毓萱感觉又回到了府中。
　　“过来让姐姐抱抱。”毓萱说着便想伸手抱她。
　　“娘娘这与礼不合。”索尼提醒到，毓萱与若华虽为姐妹，但更重要的是一个是皇后，另一个只是臣下之女。
　　毓萱明白索尼的意思，也就没抱若华，而是蹲下，用手指刮了刮若华的鼻梁问道：“有没有想姐姐呀？”若华的额娘虽与毓萱不合，但毓萱却是从心里把若华当做妹妹，毕竟自己大她七岁。
　　“姐姐走了都没人给若华讲故事了。”若华有些委屈，自从姐姐离开家，府里的哥哥都嫌自己小不带自己玩，额娘又变得很唠叨，结果就成了丫头整天陪在自己身边，无趣极了。
　　看若华粘毓萱的样子，章佳氏有些无奈地说道：“若华一听我们要进宫看你，可是缠了我好久。”
　　“那今日就在姐姐这儿好好玩一玩再回去。”毓萱一边说着一边让云溪把若华带了出去。
　　阿碧知道自家小姐有话和老爷、太夫人说便也跟着出去了。
　　“宫里的日子可还好？”章佳氏从小看着毓萱长大，今日一见她就知道自己这个孙女心中定藏了许多事。
　　毓萱不想让他们挂心，“玛嬷，如若不好您们怎么能入宫来看我呢？”
　　虽知道她没说实话，但章佳氏也没办法，看得出来她已经渐渐适应了皇后这个身份。
　　比起章佳氏的担心，索尼听到她这样说心里更多的是欣慰，“娘娘明白就好，你在宫中好，我们在宫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索尼知道这次太皇太后许他们入宫的意思，你们的孙女入了宫哀家可没委屈她，从头到脚可是好好的，所以你们赫舍里一族该怎么做是哀家正在等待着的。
　　家人见面，毓萱只想说些高兴事，“听说穆清姐姐给哥哥生了个小子，想来如今已经会走路了吧。”
　　听她说起重孙，两个老人眼中充满了笑意，“最近都会咿咿呀呀的说话了。”
　　想到哥哥做了父亲，毓萱心里满是喜悦，“我让内务府的人准备了一把长命锁，回去时玛嬷可要帮我交给哥哥。”没有旁人在，毓萱就像儿时在章佳氏身旁撒娇一般。
　　章佳氏和索尼不知怎的，看到毓萱此时的笑脸心里竟有些酸楚，他们知道如果毓萱不进宫为后她一定是快乐，此刻她虽在笑，却不一定是真的开心，这紫禁城仿佛有魔咒一般，总会在不知不觉中给你带上面具。
　　祖孙三人又说了些体己话，短短几个时辰让毓萱暂时忘记了自己还身处这深宫中，就好像回到了自己的那座小院子，无忧无虑。
　　“娘娘，皇上身边的梁公公来了。” 水云进屋，福了福身，打断了三人的谈话。
　　梁九功进屋问了安，身后还跟了好几个小太监。
　　“娘娘，万岁爷记挂索大人和太夫人，特命奴才送些小玩意来。”梁九功说的客气，他口中的小玩意却是上好的金银玉器。
　　毓萱起身谢恩，索尼带着章佳氏却是跪下谢恩，毓萱在一旁看着，她明白，皇上是在告诉玛法朕没让你孙女受委屈。的确，这短短几月，她何曾受过委屈，太皇太后把后宫的权利都基本给了自己，皇上待自己的确很好很好，特别是最近和皇上之间似乎又近了些。
　　梁九功见自己的差事完成了，堆笑道：“奴才还得赶回去伺候皇上，就先告退了。”
　　“公公好走。”毓萱边说边示意水云好生把梁九功送出去。
　　梁九功没走一会儿，云溪和阿碧也带着若华回来了，此时已到了晚膳的时间，御膳房送来的再加上坤宁宫小厨房准备的，满满一桌菜，看得人眼花缭乱。
　　碍着身份，毓萱便让身边的人给索尼，章佳氏，若华布菜，全是他们喜欢吃的，见若华吃的高兴，毓萱便问她：“宫里好玩吗？”
　　“嗯！云溪和阿碧带我去了御花园，那真的好漂亮。”若华似是想到了什么，吃了一口饭，对毓萱说道：“姐姐，皇上待你好吗？”
　　若华虽然只有七岁，但也知道毓萱嫁给了皇上，做了皇后。
　　毓萱愣了一下，皇上待自己好吗？可以说是很好呢。
　　毓萱用帕子擦了擦嘴，说道：“皇上待我很好很好。”
　　若华又追问道：“待姐姐是怎样很好很好呢？”
　　“若华。”章佳氏不大不小的两个字，不仅制止了若华，也提醒了毓萱勿要多言。
　　毓萱没再顺着往下说，但若华的问题却让她开始想皇上待自己是怎样怎样的好，皇上和自己下棋，皇上让自己为他梳发，皇上说自己做的桂花糕好吃，皇上帮自己解围，这不就是很好很好吗？
　　当一年后的毓萱回想起今日和若华的对话时，她才明白原来从很久以前她就忘了自己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已。
　　索尼带着夫人入宫探望章佳氏的消息早已传到了每个人的口中，丫头奴才聚在一起会说：“皇后娘娘果然深得太皇太后，皇上的宠爱，入宫才几个月就得如此荣宠。”
　　“可不是吗，听说下午梁公公又送了好多赏赐去坤宁宫。”
　　（三）
　　长春宫，御膳房送来的晚膳，文媛一口没动，只有代双伺候在一旁，“小主，您好歹也吃一点。”
　　“为什么？”
　　代双知道自家小姐为什么烦心，也不敢多说话，只能劝她吃点东西。
　　文媛不明白，为什么，她和毓萱同是辅臣的女儿，太皇太后也好，皇上也罢，怎么会对毓萱这么好？她已经做的如此端庄大方了，就连坠马提前回宫，自己也从未闹过脾气，她能清楚的感觉到皇上对自己说话时的态度和对毓萱说话时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因为那天在慈宁宫她看到了，毓萱在皇上耳边说了什么，皇上是用怎样一种眼神看着毓萱回了一句话。
　　她这个所谓的妹妹，何以会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她心里真的很难受，家世才学她不差毓萱一星半点，怎的落得一个侧妃之名，如果说从一开始她就差毓萱很多，那她此刻定会佩服毓萱。
　　人总是这样，习惯仰望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总是嫉妒与自己相同的。
　　“小主，您还记得鳌大人说过的吗？”代双看她难受得紧，不得不想到另一个主意。
　　“阿玛怎样说？”
　　“老爷的意思是一切以小主在宫里为主。”
　　文媛知道代双的意思，这几年鳌拜势大，玛法为保家族周全，入宫前一年，让她暗中拜了鳌拜为义父。遏必隆答应不与鳌拜为难，前提是保证文媛入主中宫，虽然结果出人意料，但鳌拜表示此时文媛虽为侧妃，可只要她愿意，有办法让纽祜禄一族锦上添花。
　　“容我再想想。”文媛虽和毓萱产生了隔阂，但她知道皇上早已不满鳌拜，到如今如果站错队，那么将会是死无葬身之地，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选秀那日皇上的那个笑容，文媛好希望那个笑容是给自己的。
　　“算了。”文媛只是嫉妒毓萱，可她不会傻到让全族的人用命为自己的嫉妒付出代价，打败毓萱的方法有千万种，不过入宫几个月，想要站在皇上身边不一定要成为皇后。
　　文媛想到这儿心情好了些，动了面前的几道菜，“上次的事都处理好了吧？”
　　“您放心吧，那个叫张巧儿的宫女不敢乱说。”代双一边为她盛汤一边答道。
　　文媛用慢慢地着，“既然苦肉计不管用，那就用别的。”
　　代双等着她的吩咐，等到一碗汤见底，文媛才道：“传话给哈图，后天让他截下那小太监。”
　　“奴婢明白，到时候奴婢会传出话去就说咱们长春宫丢东西了。”
　　自从上次和来福说了之后，代双就隔三差五的让来福往济南寄东西，其实东西出了宫门之后代双就让哈图拿回来了，来福不知道的是他每次拿到的包裹其实都是一样的东西。
　　文媛满意地点了点头，她不想和毓萱撕破脸，她想做的只是证明自己不比这位皇后娘娘差，妹妹，不好意思了，入了这紫禁城再亲密的人也不得不如此，就当是我对不起你，今世的债我来世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