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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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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痴
切原今日来小院看望幸村时,只见他坐于房外树下石凳之上,看着一旁景色出神。依旧是清雅白衫,安宁透静,无喜无怒,如出尘之莲,洁净无暇,竟无一丝污浊。举手投足间尽是风华,微风轻拂,衣袂微动,当真是俊秀风雅。他的眉淡而细,宛若画家晕上淡墨的轻轻一勾。那其间有一种宁静,或说是从容,非无风无雨,而是以静谧包含了一切。那是一种连切原自己甚至是他的父王都无法伦比的贵气,傲而不狂不骄,淡而不卑不亢,雅而不做不奢。紫色长发披落于背,衬着苍白脸颊,淡薄嘴唇。而那双紫眸,却是宛如大海,让所有人一看便身陷其中。外表平静内部涛澜汹涌,带着征服天下的霸气,那是一种致命摄魂的吸引力,只一眼,便醉了……
第一次遇见他,在望海的街市。他乘坐的马车忽被惊了马,他手中缰绳脱落,险些翻车。那道翩影惊鸿自高空悠悠落下,只轻轻在马头上一拍,便使得马儿静了下来。第一眼,自己便被那张绝世面容所震撼,宛如中了无解毒药,从此再也无法忘却。而后不断的调查跟踪,发现他竟与真田交情不浅,莫名地恨上了真田。
第二次见他,是闻说他去的茶楼被真田围歼乱党,就跟了过去。听他帮助重犯与真田为敌自己颇为高兴,之前听说真田与他联手攻打山吹郁愤之极,当即下令围攻好去救他,然又看到他同真田联手作战,居然是完美无瑕。恼怒不已,妒火骤然,一怒之下举弓射向真田却不料被他所挡,不知所措,仓皇离开。
第三次见他是自己因射伤他而满心担心愧疚,前去真田府探望,却又站在门前立足不前,正踌躇之际,见他一人走出。想要相邀来此,被被拒绝。幸村那种礼数周全却拒人千里的漠然语气深深刺痛了他。想要接近,想要解释。倔性一起,抬手撒了迷魂散,抢掳来了这里。
如今,看着园内安静淡然实则翻云覆雨的人物,内心尤为充实。这样就好,什么都不想,就只和他在一起。
幸村刚刚联系过丸井,让他放心。自己先下处境安全,伤也大体痊愈,只是尚还不好返回,切莫担心。他与丸井自幼在山间长大,又有两位奇能异士做师父,能够与动物沟通,所以可用鸟儿传递信息。正因如此,当日切原惊马,他只一点马儿便安静。他并未告诉丸井自己身在何处,他不希望丸井和真田在得知自己在切原府后做出错事。那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在想什么?”切原坐在一边的石凳上,见他仰望碧落,随口问了。起初见他这般,心里颇为紧张,怕他是在想着离开。到后来,便不甚在意了。那种眼神空漠而廖远,或许真的只是出神云游。
“只是在想,已是夏天了。”淡淡一叹,倒没有什么感伤,只是静静的陈述。
“是啊。”夏天一过,就入秋了,夏祭就要到了。切原忽地想,自己还未尝去参加过民间夏祭,只在皇家御园林里放过河灯。其实那湖是人工挖制而成,河灯根本漂不到忘川。他曾不经意间看到下人们在打捞回收他们放出的灯。依稀记得自己从小就希望去参加一次夏祭,走过街市穿梭于拥挤的人群。看河灯吃糖人……那时听那些大臣人家的孩子兴高采烈的说有多好玩,自己好不羡慕。在后来,年纪大了,便不再去想了。然而如今听幸村这悠悠一声,这心思便又忽地跳了出来。如果今年夏祭能和幸村一起去该多好。可又怕他就此离去。切原这般想着,内心便惆怅起来。到底只有十六岁,在幸村面前又全无掩饰。一想这些,也就苦到了脸上。好似在生着闷气一般。
“夏祭?”幸村回头轻声问道。
“你不知夏祭?就算你不是立海人,风雅建成不也已有两年?”切原诧异反问。
“我不知道……”幸村微微一怔,眼神微黯。看着一片翠竹繁花,低声喃喃:“从未有人告诉过我。”他自十八岁下山直到如今弱冠,也有三年了。当初师兄在时,时日已过,来年未到,却已经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他的声音。何况他并无少时记忆,刚下山时街市上的商品也几乎样样不识。他从来没想过这些,这三年拼杀之间血河泛滥,勾心斗角,思谋划策,就这般度过了……先是平定叛乱,而后重振旗鼓,更改体制,招纳人才,养精蓄锐,壮大势力,建立威信……从来没有人和他说人文节日。丸井恐怕也不知道,而其他人,自也不会向他禀告这些。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没有去过,若想知道,可以去问问撄乃,大多数下人夏祭都是休息的。我听说还有个典故……”切原有些为难,因为他无法解释。帝王之将同样无法体会百姓的热闹欢庆的场面。他也偷偷出过几次府上过街,方可稍作想象。
幸村看着切原静默不语。帝王之家阿……禁锢了一切自由,切原,也没有得到他应有的童年吧。自己确把他当作弟弟,倒也想带着他去夏祭看一看。可到那时,自己早已离开这里。毕竟,他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第二日幸村刚起,樱乃便端了洗漱用具进了房间,站在一边静立不动。幸村习惯了自己打理,没有要她动手。自上次切原来过后,倒真没有怪罪她。还让她一直在这院子里服侍幸村。因而把幸村当作恩人,好生感激。加之幸村又为贵客,倒是让旁的丫鬟们妒起她来,都后悔当初各个推托了。
“公子!公子!”门外忽地传来一声清悦女声,一个水灵俏皮的丫鬟蹦了进来。
“朋香……”樱乃见好姐妹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弱弱地叫了一声。示意她太过大声。这朋香为人机灵,乃切原身边的大丫鬟。行事大方,胆儿也大,也就比一般的下人少了些儿个规矩。但也只有她能在切原身边伺候着不被迁怒,可见其圆滑。且其人活泼可爱,人缘极好。同侍卫管家都很熟悉,因而消息多多。樱乃被他人欺负那天她正巧被差了上街购置物品,回来听了这事便奔了过来,好在切原尚未怪罪,倒是让朋香见识了这位贵客。而她今日这么早赶来,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朋香来了,有什么事么?”幸村见着大大咧咧的丫头朝着自己鬼机灵地眨眼,笑着问了。
“公子,有位故人要见您呢。”朋香笑嘻嘻出了房,在其他二人疑惑的目光下拉着一位年轻人进了来。那年轻人身材俊挑,眉目清秀,一身青衣素装,彬彬有礼。被朋香拉了进来有些羞赧,拱手道:“冒昧叨扰了。”再一抬头,倒是喜上眉梢,脱口便道:“精市,当真是你!”樱乃“啊”了一声,还来不及反应,已被朋香拉出了门,留那二人细谈。
幸村努力回想,却不知眼前这位公子到底在何处见过。但见他称呼自己极是亲近,看来还是交情不浅。
“朋香,梶本怎么会认识公子呢?”樱乃睁大眼睛不解地问道。本以为会是什么人,原来竟是二皇子太傅的义子梶本,也是朋香的情郎。
“我也没料得。他说上次殿下带回的人他看了一眼觉着像位故人,后来想起问了我,我二人一对姓名发现果真没错。便把他带来了。”
“你这是贸然带人进园子,不怕殿下生气?”樱乃担心。
“殿下今个儿回宫里去了。说时宫里举办什么剑术比赛,各家大人会武的公子们也都去了。明儿个人才回来呢。只可惜这热闹,咱是没福气沾光的。”朋香吐吐舌头。
“剑术比赛?拿剑舞来舞去,怪吓人的。”樱乃缩缩脖子。
“要是公子也拿剑舞着,你一定瞪大眼睛看着呆了,什么吓不吓人的。”
“你……你别胡说……公子怎么能和那些武夫比阿……”樱乃红了脸,跺着脚反驳。
“阁下是……”幸村久思无果,困惑地出声提问。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梶本阿……我们一起……呃……在潇湘楼……”梶本小了声音,低下脸去,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到了如今说到这些风月场所仍是尴尬。
“……?抱歉,在下实在记不起……”想来这位公子也不是江湖中人,那怎么会……?幸村定定看着他,半响犹疑道:“敢问阁下……你我何时相识?”
“那时……我二人都七八年纪吧。”梶本担心自己弄错了人。但幸村的相貌与姓名毫无偏差,而那年发生的事,连他这旁观者如今想来尚还心悸不已。如何能轻易忘记?
“七八岁?你晓我少时之事?”幸村蓦地一怔,随后急急问道。
“那……倒也不大清楚……”
“实不相瞒,八岁前的事我一概不知,所以记不起故人,那时,到底发生过什么?”幸村焦急询问,也不顾是否是有人故意设计择其哑穴加以欺骗。
“……”忘记?那也罢……那一晚实是惨不忍睹。如果再一次想起,恐会让他难以承受。这么多年来,脑中还时常会浮现出当初那个孩子那决绝的神色,还记得那淹没一切人性的大雨。自己有幸被带回后,一直在担心他。后来父亲差人去寻却寥无音讯,对此伤心不已。他总觉得那个少年是因自己而死。总在想起他时心中泛起剧烈的痛楚。如今见他安在,且似乎并不拮据,又将前尘尽忘,终是欣慰多过失落。那么,便不要再提了……
“也没什么。只是偶然碰到,相谈甚欢。互道姓名罢了。第二日我随父离开,便没了你的消息。”梶本随口想了个说辞。
“那,我父母的事,阁下可知?”幸村接口问道。
“这……在下当初并未过问。”梶本的确未有听他提过。每每问他,总是避而不答。
“……抱歉,是我鲁莽了”幸村静默一会儿,平静如初。
“无妨。”梶本愣愣答了句,想问他后来如何,又作了罢。能再次相见,已是万分高兴。至少他们都成功逃离。他为幸村感到高兴,忘记了那段可怕的往事,那样也好……
梶本走后幸村不免有些失落。但又随即释然。本想知道双亲的消息,但如今这样,也很好。有师父,有师兄,有丸井这样一个无比重要的朋友,有切原这个个性乖张的弟弟,还有,真田……真田,永远都是特别的存在。自从在梦香苑第一次相见,听说他为老鸨留了银子而觉着特殊。后来把自己当作女子羞涩慌张,一想到那幅迟钝发窘的模样就好笑。想到那日真田激动地对自己表明心意,那笑容就僵住了。自己,是爱他的吧。碰到切原后,在为他对自己的感情惊讶的同时也审视了自身的情感。心里,终是放不下那人。其实他们也并未有过太多交集,便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吧。或许,是上天注定的劫数才对。真田,就是他幸村精市无法突破的障。因为它太温柔,温柔到深陷其中而不知,温柔到恍然觉悟已经被紧紧缠绕,万劫不复……幸村苦笑,即使是心里认了,口中也不能承认。他与他,是不能在一起的。很可笑啊,这算是相爱吗?不说没有海誓山盟,没有天荒地老荡气回肠。亦不是欢喜冤家,成日打打闹闹浓情蜜意。也并非一见钟情,轰轰烈烈。也不如日久生情,平淡温馨。缜密如他也还未料到,这,便就是他们一生的结伴。便是如同他手中轻舞的细弦,绕成十丈红尘的软绫,注定的,纠缠不清,支离破碎,藕断丝连……
还是算了吧,还不起的。最多,还有五年而已。……他只怕,这五年,自己会支撑不住……真的,无以回报。
但听及切原说起夏祭,却忽然想,若能同真田共同坐在江边,听他讲着古老传说,是多么美好……还是不要期望了,那种幸福,他一个仅剩五年生命的人,怎能用别人长久的痛苦换得自私的幸福。这一生已染了太多的血。更不该,再加重一道罪孽。但倘若,让他重新选择,他依旧会毫不犹豫选择服下凌冰,他终是一身傲骨覆云雨的人,错只错在,在这茫茫人海中,不该遇见他……
一天未见切原,幸村也没多问。第二日上午却见切原气冲冲地冲进了院里,将佩剑重重往玉石桌上一按,坐下不语。不知再生什么闷气。幸村莫名地从亭中走出于切原身旁坐下,轻声问道:“怎么了?”
切原不甘而失落地看着幸村,咕哝了几声。幸村柳眉微颦,没有听清“什么?”不过见他这副极不甘心而又愤怒异常的样子,看来真是气得不轻,也不知有谁能有如此本事。
“我输给他了!比剑,我输给了真田!”简短地回答,带着太多的不情愿。毕竟还是少年,又出身皇家,极为要强,自然不甘。切原偷偷瞟向幸村,想看他有何反应。一来看他听到真田名字后有何回应,二来自己着实不愿将失败告知与他。但这件事却又郁结于胸,烦闷恼火不已,只想找他一吐为快。只有幸村,能让他平静。
“这没什么,你还小么。”幸村轻声说道。似乎是安慰,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随意而带了些许敷衍。
“我最讨厌别人说我小,别把我当作小孩子!”切原对幸村这句话极为不满。“年纪小又如何?难道就要因此一直输给他?比剑也是,人也是?”切原的视线紧逼幸村。
幸村愣了半响才明白切原说的人是指自己。淡淡笑笑,反问:“那你要如何是好?”
“幸村,若是你同他比剑,会赢吗?”切原侧头道。
“……我二人招式风格迥异,内力性质几近相反,但倘若二人全力以赴,真真较量一场,当是我胜。”幸村微微一思量,道出结果。若是别人,不是自信无比便是吹嘘非实。但幸村说此话时神色淡淡,既无得意之色也无虚假之神。那是强者天生的傲气与淡然,无所纠结,无所掩埋。
“那幸村,请你教我剑术吧。”切原低头回味幸村的话,蓦地略带兴奋与期盼道。
“……为何?”幸村微微蹙眉。看着目光炽烈急切的少年。那在墨瞳深处又有跳跃的暗火,渐渐蔓延。
“我要打败真田!”坚定不移的回答,有些咬牙切齿。
“打败真田,就那么重要?”幸村有些疑惑有些好笑的看着这个莫名较真的少年,深色依旧淡淡,眼中却朦胧了一层清霜。
“当然!要证明我比他强,我比他更有资格得到你的爱,我更能保护你!”仿佛是一世的诺言,少年虔诚地许下誓言,眼眸明亮而坚定。
“……”幸村静静看着面色微红双瞳发亮的切原,终是一叹,没再说什么。那拜师一事,也是不置可否。幸村精市,不是个需要被人成日保护的人。难道在他眼中,自己就是需要被保护的吗?他根本不了解自己与真田之间的种种羁绊。并不是如他所想的那般简单。若是想要保护自己,那就不是要比真田强,而是,胜过他才可以。何况,幸村很少想过守护,更多时候,是毁灭……那才是他,那个风雅阁阁主,那个被人怒骂嗜血魔鬼的人,那个被人宁用生命为代价效忠的人,那个被属下称之为传奇的人。那个世人所称俊秀风雅的风雅阁阁主。从来不允许自己的软弱与无力。幸村支者额头想,我真是退步了。当初,若非担心切原对真田不利,自己早已离开了。不,该是说,根本不会留下。但如今得知那憎恨的源泉居然是自己,却又踯躅了。他本不是能忍受寄人篱下之人,连真田府上他也不愿久留,何况这里?怕是这几日自己一直懒散,仿佛成了退居山野的隐士,让他忘了真正的自己,又或者,他从不了解,那么这感情,又从何说起?
幸村没有料到,下午在此会见到一位贵人。
听闻切原自输了比赛后大发雷霆,不愿在宫中多有逗留,又跑回了府内找他那位门客。沧旭帝本担心府内有要闹出些鸡犬不宁的事来,却是风平浪静,甚是好奇,便想前来见见这位贵客,也好安慰安慰切原。虽然是称二皇子,但那其实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不过为悼念先帝顺位排下的。这儿子可是王位的继承人,自然对他无比上心。
随着切原的引见进入内院,一眼便看到那一抹白色背影,安静出尘,没由来心头一悸。一种熟稔之感飘然而过,抓不住头绪,却多了份好奇。
“幸村。”切原上前唤了他,轻轻转身,眼前一亮,果然是个人物!沧旭帝眼神微紧,低低惊呼,好像!居然生得如此相像!莫非他是……
“幸村,我父王来了。父王,这便是幸村。”切原看不出父王眼中的惊疑与杀气,为二人引荐。
幸村略一欠身,不行大礼。淡淡道:“皇上。”无恭敬之语,无谄媚之词,无叩拜之行。却叫人怪罪不起。凝神审视片刻,沧旭帝紧绷的脸色忽而转笑,道:“客人自何处来?”手已然在镶金华袖内紧握。微微发抖,唇上倒是不怒反笑,眼中却是寒霜漫步。如此的像!无论是长相,奇异的发色,淡然高傲的性格,都与先后如此相像!
幸村如何不知,却也无甚反应。依旧淡静如出。心中却是疑惑,这位帝王为何这般看着自己问这样的问题?而又为何,面对这样的眼神,便毫不知觉地顶逆过去?
“风雅阁。”切原代幸村答了,不解发问“父王,您问这做甚?”
“随便问问罢了,你且放心,即使你的客人,朕便不会为难。”随后遣去了切原。谐幸村入座闲谈。遣退了下人。幸村微微蹙眉,察觉出对方的不善。
“你到此究竟有何目的?”沧旭帝的声音威严无比,压人胸魄。
“陛下像是误会了,幸村是被殿下用药粉”请“来的,并非怀有目的接近殿下。”幸村稍稍松口气,原是怕人切原不利。
“哦?”沧旭帝微一挑眉,他本不想来?不可能,如果是他,怎么会不来向他寻仇?难道不是他?可者面容,这气质,这魅人的紫发紫眸……真的只是认错了人?
察觉出对方的惊诧与犹疑,面露凶光,幸存也自然而然地凝神。
“朕问你,你父母何人?”死死盯住眼前绝世容颜,不放过一丝一毫闪烁动摇的神情。如果是,那么无论如何定要铲除。若不是……此人,定要由自己享有……然而,却失望了。
“不知。”轻声回答,模棱两可的结局。再无言语。
“不知?”
“幸村没有少时记忆,所以不知。”淡然一笑,重又开口解释。
“……”怪异地看了一眼,沧旭帝心内思量,原是不记得了。这也使不得。他在一天,自己便一日不得安宁。更不用说成日身处自己的爱子身边。即使是当初侥幸逃走的,如今也要斩草除根!
突然拔剑,犀利的剑峰直刺而去,幸村下意识向后飘掠,方停下沧旭帝的剑光已然跟上,步步紧逼,招招致命。幸村不敢贸然出手,只得躲闪,只向后退了两丈。再无退路,沧旭帝的剑转眼已逼至眼前,旋身错开又一迂回,二指一夹,注入内力,将长剑寸寸没入手中。直至对方收力,张开手,掉落片片碎裂。竟在一瞬之间,夹断了袭来的剑。稍稳身形,幸村咳嗽不已,这并非自己擅用的招式,他的内力善巧善虚,如此硬拼耗费了太多气力,加之对方也是剑术高手,方才那险境下的被动拆招让他颇为吃力。怕是又微微泛振伤了肺腑。“咳咳……陛下?”抬头却见对方眼神中杀气浓郁,不由一窒。
“好功夫!”沧旭帝看着微微咳嗽的幸村,冷声赞叹。掷剑于地,甩袖而去。
“父王!”切原听了下人禀告急忙赶来,担心地问向幸村“没事吧?”
“咳咳……没事,方才与陛下切磋武艺,实力不济,稍稍气叉了罢了。幸村尽力放平呼吸,淡淡解释。心却沉了下去。那样执著而强烈的杀欲,不可言喻的疯狂……此地真是留不得了,那种意图毁灭自己连骨灰都要啃食的眼神,为何如此熟悉?为何看到那人的眼神,心中便了愤怒难以磨灭的愤恨与悲怆?
“抱歉,我未和父王提及你的伤尚未痊愈……”是夜,切原仍念着下午沧旭帝的突袭,向幸村道歉。
“不碍事,陛下也是关心你。”幸村靠着软枕,微微笑着道。其实也并未受什么伤,却紧张无比。硬是要自己早早躺上床休息。真休息了,话又多了起来,絮叨个不停。
“那你会因此厌我么?”切原小心翼翼问着,盯着他,带着少年的天真与热切。幸村有些自责,明明不该是这样的。眼前的少年如何学会了这般低声下气地说话?何时开始不再有那些孤僻与乖戾,总是小心紧张地看着自己。这样一头充满野性的小兽,何时就被磨去了傲气?真的不能留下了,总不能毁了这个少年阿。他自身本就是气傲之人,见不得别人堕落,现下便就开始无比内疚起来。
“不会。陛下使陛下,你是你。”幸村摇头。虽说对于沧旭帝即不舒服的感觉,但对这位二皇子,却有一份天生的亲切,真心地把他当作是自己的弟弟。
“那你,还是会留在我身边的喽?”几乎已经使用了肯定语气的问句,却没有多大气力,仿佛是一种自我安慰。
“……”幸村无法给出回答。现在他必须走,而且最好今晚就走,这个地方,真的容不下他。本来也是要走的,一直拖到如今,一是怕牵累了樱乃朋香她们,二也不想让自己视作弟弟的切原痛恨自己加害真田。三是对于自己无法回应的感情,有一些歉意与怜悯。但如今,也不单是如今,面对这个问题,他从来都无法回答出一个“是”来。原来尚不觉得,如今这个问题就变得如此晃眼。
无声的回答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失望与委屈。奋力压住幸村的双肩,怒火与失落在赤瞳中蔓延“你还是想走对不对?你明明答应过留下来。你是不是还在想着别人?”
“不是这样,你不明白么?陛下不容我,陛下要我走,我如何能不走,何况我留下也是害你,白白让他人为你添一份担心。”幸村试图挣开,却无济于事。
“很好的理由。如若父王那里有我去解决,你会留下么?你的心就真的在这里么?没有吧?从来没有过!”切原邪佞笑着,复又大声一吼,几乎把自己的眼泪也震了出来。他其实是清楚的,不管自己在如何努力,在他眼中自己永远只是个孩子。永远无法得到爱情。他会温柔会安静会微笑会云淡风轻,但他的疼痛他的深情永不属于他。即使他不爱任何人,他也不会回应自己的感情。更可况,真田,那个男人,那个面无表情轻轻松松战胜了自己的男人……且在他心里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那是永恒的烙印,即便是心碎,也无法抹去……
可是,他堂堂立海二皇子,怎会轻言放弃?本是居高临下的承诺不会动他,其实还不是卑微的乞求他的留下。孰不知那时他眼中闪过的,是嘲弄抑或是悲悯?当作是毫无知觉,安慰自己,只要结果是自己想要达成的便好。他不贪婪,因为不敢,怕亵渎了他。所以小心真诚地待他,从来没有过分的举动。也试图让自己相信着,这般淡静的生活,会让他忘却,让它可以毫无怨言的一直留下。却无论如何受不了如今这幅一反平日淡漠而犹疑躲避的神情。
幸村在此时不可竭止地想到了真田。说不上什么原因。心思一恍惚,便是满眼都是他的影像。透过少年疯狂绝望的面孔,望入那一双沉毅严肃的墨瞳。伤口被压住,疼痛不觉。身体被不断的摇动,胸口很闷,一股腥甜犯上,被生生咽了下去。幸村一双眼依旧直直看着床顶。精致的镂空雕花浮云萦绕,毫无意义的精美。笑容就那么无声地蔓延开来。自己都不知在笑些什么。
“你在想他!你还在想他!不许想他!”切原怒火大盛,伸手用力捏住它的下颚搬过脸让他面对自己,双眼布满血丝,渐渐变为赤红一片,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和侵略意味。
幸村闭上眼,无法面对那张邪佞狂戾的面孔。那是地域的红莲劫火,直上九天,足以令人灰飞烟灭!
“你看着我!看着我!”切原一手按着他的手臂一手扣住他的颈项。幸村吃痛,柳眉微颤。又被切原拎起衣领,一下一下拎起扔下撞击床板,带动了伤处,疼出一声冷汗。睁开双眼,却仍旧是淡然看向着狰狞面孔,微微失神。仿佛是涣散了意识,就那么空茫地睁着,在看着那一汪魅紫,又露出了那么些悲怜与歉意。
“不准用这种眼神看我!!不准!不准同情我!”切原深受刺激,心一点点的抽痛,慢慢的被揪起,慢慢的拧,最终无法忍受,无法呼吸。泪水滴下,也是满带绝望与爱意的炙热味道。跨上床,整个人支撑着覆在幸村之上,因怒气与伤心而通红的脸孔懵地变大,充斥了眼前的整个空间。切原的胸口因激烈的情绪上下不断起伏,粗口喘着气,封住幸村的穴道。在对方惊恐地目光下胡乱而疯狂地扯开他的衣衫,露出如初雪般无暇苍白的肌肤,凸现而匀称的锁骨下墨青色的血管蜿蜒而散,宛若瓷器上的精美缀纹。身体一下子暴露于空气,尽管被点住了穴道,仍然轻微一抖。幸村的眼中开始透出不可致信与恐惧,瞳口徒然扩大,身体振颤着,想要向后蜷缩却无法动弹。
切原支起身喘气道:“我说过,知道你愿意,决不动你。可你也应了我不再想他。你违了约,你骗了我!”说罢,一口咬上幸村左肩锁骨。幸村吃痛,剥颈微微后仰,显出优美的曲线,下巴微抬。无形中给了切原更大的欲望。幸村一声不出的静静躺着,仿佛一只精致绝美的木偶,毫无感觉,任人摆布,即使能动他也不知要干些什么“真田……”思绪一片空白,仅剩的两个字,也开始涣散……
切原埋首肆意地吮吸着流出的鲜血,用舌头轻轻舔舐,感受着身下的人微微发抖,务必敏感的身体,轻轻地接触肌肤变开始了微微的颤栗。幸村的血比一般人低上几度,这于怒火中烧,内心狂躁的切原仿佛是一味宁心剂,使得人自心中重生出一片冰凉,切原很享受这冰凉之感,给与全身无与伦比的清凉舒宁。不自觉贪恋着这殷红液体。
幸村依旧怔怔地看着床顶,血肉撕裂,牙齿啃啮的疼痛都逐渐麻木无觉,切愿滚烫的舌来回滑动,仿佛在肌肤上燃起一簇簇火焰,止不住地颤栗,心脏剧烈地跳动,仿佛就要冲出胸腔。而身体却越来越僵,越来越冷……仿佛一具逐渐僵硬的尸体。似乎随着血液的流出,有什么东西在返回自己的身体里,灵魂越发轻盈,似乎要脱出身体,神志开始涣散。浮空中有什么源源流入脑中,零碎回荡,难以融合。却不断涌入,身体好似要被抽空了,又好似要被什么东西挤满爆裂,似乎是因为有了足够的空间,那些蜂拥而至的东西渐渐清晰起来,宛如一把利剑直直刺穿心脏,划开胸膛,最后钉入墙中。欲罢不能……这些,居然是失落的记忆!
幸村猛地冲开了穴道,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推开了切原,弹起身来,伤口的血汩汩而流,侵染了衣襟被褥,幸村的双瞳涣散,靠着床栏蜷缩着瑟瑟发抖。不只是惊恐还是厌恶,失声道:“不要碰我!”还未待切原反应,却低头吐出血来。且是连着吐了多口,仿佛血液倒流一般,地上顿时一滩血水,艳烈得惊心动魄。切原这才跳起,疯了般跌跌撞撞冲出房外寻大夫。幸村模模糊糊看了一眼慌张的切原,倒了下去。
等老御医匆匆赶到时,切原身上也已染了一身血红。触目惊心。虽然封住要穴尝试止血,仍然无济于事。
看到肩上的齿痕,老太医心下一惊“这……”顿时忘了身份,再看切原怀中之人惊为天人的容颜,直愣愣看着切原。不知要说些什么。本身太子如何他是管不得的,但此情此景确也着实叫人吃惊。
“这什么这,快快救人!”切原等了半响才见了人来,又见来的人什么都不做,光是傻愣着发呆,心下更气。声音不自觉打了,而后又察觉不妥,收了声响。用眼神狠狠瞪他。是以警告。切原叫人寻了太医来,却也不敢伸张让旁人知晓。因此老太医急急赶来,也没有惊动了他人。这老太医是沧旭帝亲自指派给切原的,医术自然有的一说。当下被惊醒,收敛心神,细心探脉,布针止血,一气呵成。写了几副药方,却皱眉停笔。
“情况如何?”切原虽然心焦,但也知医者救人不可打扰,此时见他收手,也不顾身份架势,急冲冲问道。
“回殿下,伤口并无大碍,只是失血较多,需好生调养。但这位公子似乎心神收激过甚,导致连续吐血,情况却不乐观。而且……这位公子脉象紊乱,经脉难探。似有肺痨之症,却又用了什么药物压制,此等医术,老臣愚昧,至今仍然不及。也全全不了解。但这病到底是难症,只怕靠它压制也非长久之计,倒是倘若有了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什么?”他本只担心幸村伤势,却未料还有此等秘密。听了这番毫无隐瞒的回禀,当下全身似被冻结,看着塌中人苍白如雪清雅如莲的睡颜,墨色的瞳仁愈发浓重。转身问道“你便是话说与我,还有…………几年?”他的身体在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似乎是乞求又似乎是威胁的问道。
老太医无言应对,若是答了真话,恐怕自己就老命不保。但见切原这般怔然惶恐的模样,又于心不忍,最终低首作揖道:“老臣医术浅薄,对此法无甚了解。但据老臣估测,怕是,最多不过五年。”
五年!切原忽地一振,也没了下文。半响沉寂,老太医正担心太子也受了激给噎着气了,却听切原蓦地吃吃笑了起来。“五年……五年……你自己晓得的不是?”那笑声带了些悲怆,带了些落寞,带了些许努些许痴,怔怔笑。笑到最后,变成了哭腔。抱着那人,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下。“你自己晓得的……那怎么受得了……怎么……受得了……”如果有一个人告诉他,你还只能活五年,那么他情愿现在就死去。五年,有太多会放不下,所以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敢拿。什么都不敢求。
老太医也不多话,默默退了。
切原抱着幸村坐着,渐渐止了呜咽,不再作声,默默端坐着。直到全身都僵了,才有吐出一句话来“也罢,等你伤好了,我便让你走……我……让你走……你该满意了吧……”
两个时辰前:
沧旭帝回到宫中后一直心绪不宁,久久无法平静。在殿内来回踱了几圈。留不得!留不得!绝对留不得!想不到啊想不到,皇兄,你的儿子居然还活着。但,即使他现在活着,我也要他立刻消失。打定了主意,起身出了宫,去了私下买下的一座别苑。
“来人!”
“老爷,有何吩咐?”一直负责打点此处的老宦官从一侧进了房内请了安。
“人来了没有?”
“回老爷的话,还……”
“来了。”老宦官尚未回答完,一个玄色身影依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身后。老宦官一个激灵,转身堆笑“呦,公子好身手,着实吓着老奴了。”
来人不言语,他着了一身玄衣,又将头也用黑布裹起,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然而他全身全笼罩着一种气,一种特有的气,仿佛在伺机等待猎物的猎人,无声而令人不可忽视的存在。因为他一站,周身就觉得凉了几分。
“好,不愧是隐墨最强的杀手——豺狼。”
来人对这赞赏并无反应,径直道:“不知阁下出此高价,是要买谁的命?”
沧旭帝微微冷笑,身边宦官将一封信封奉上“就是这处。这里是一般的报酬,后一半事成之后再付。”
“不必,隐墨杀人,事不成绝不拿人钱财,告辞。”说罢,也不等二人回话,又轻声飘去了。来人,便是隐墨组织的头领——桑原。隐墨这个杀手组织在立海同业中稳居第一,江湖中人一提及隐墨无不变色。在江湖上,隐墨一直以一个独立的组织而存在,然而众人有所不知,其实隐墨,同样也是风雅手下的一个专司暗杀的分堂。实幸村有意培养的势力,也是幸村故意安排让隐墨以独立的形式现世。
是夜,桑原按照纸上所书如约来到切原府内,寻到了幸村的那间房,切原也已离开。桑原在窗边探了探,确定四下无人。闪身进入房间,直点了他上之人睡穴。桑原武功高超,身形如同鬼魅,自然不屑用迷香一类。不如瞬息万变,哪怕对方警觉也毫无办法。而桑原做人谨慎,也不会立刻下了杀招,一来要认清人,二来如果被发现,也好那个活人做威胁好全身而退。
然而切原点了那人睡穴,抬头一看,却是惊诧无比。“阁主!”桑原倒抽一口凉气,控制住自己没有失声叫出,内心仍是惊疑不定。阁主怎会再次?虽然房间已被简单清理,但那浓重的血腥气味又如何逃脱得了桑原的鼻子?而幸村面色惨白气息微弱,难道是受了重伤?可这天下之大,能伤到阁主的,是何许人?而此番请他来暗杀阁主的,又是何人?
事不宜迟,桑原当机立断,抱起幸村向风雅总阁急急掠去。本说阁主有事外出,却不料就身处城内。桑原蹙眉心想,阁中,定是要出事了。
幸村被桑原抱在怀里,轻轻挣了挣。冷风弗过,下意识地蜷曲起身子,微微瑟缩,复又昏睡过去。
桑原虽平日为日老实,却并不愚笨。幸村有时秘密委派任务与他,是以他也知道阁中后部涧雪居旁的侧门。此时便带着幸村从侧门进了阁内直接敲了丸井房间的门。轻声唤道:“丸井医师,快快开门。”不一会儿房内就亮起了灯。丸井一向浅眠,怕幸村会夜间发病,便成了习惯。一听桑原敲门,就起身点了灯开门,刚要开口问声何事,低头一见那怀中之人不由低声惊呼“幸村!”
第十六章·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