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言
现言
纯爱
衍生
无CP+
百合
完结
分类
排行
全本
包月
免费
中短篇
APP
反馈
书名
作者
高级搜索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火德胜后天何倾 ...
仁王和苏湛对面而坐,暑热渐浓的午后,明晃晃的阳光透窗射入,苏湛被笼在仁王寒魄的范围之内周身一片清凉惬意。窗外两团黄茸茸的莺儿相依相偎,互相啾啾地递着情话,头颈相交不分彼此。
仁王静默许久,抬眼看向苏湛,发现对方正专注于窗外树上一对调情的鸟儿,不禁红了脸,又垂下目光,只幽幽地说:“霜染不在了,岁斗在民间,衡域与覆境也不知该如何派上用场。博士您为我解读千岁寒的喻示吧!”
苏湛漫不经心地托着脸颊,兴致还在两只鸟儿的身上,如此明媚的一个午后本该懒懒倚着小几读读闲书,困了打个盹的,却因为一些不得以的理由很多人要放弃这样自己向往的状态,要去想关于什么见鬼的喻示,关于怎样退敌,怎样活下去。
她细细叹了口气,双手扶住桌沿,盯着端放着的锦帛,操起授课时的端庄语调:“‘紫微贯,斗牛间,’这是说月临中天。月喻太子,这句也就是暗指册封太子之时。‘荧惑太白正相畔。’荧惑犯太白是征战之兆,则大詹册立太子之日必有战祸。是以帝君继位以来虽各皇子或能征善战,或文采斐然,皆不得入主东宫,乃是帝君怕应验这喻示的首句。”苏湛讲到这里觉得有些压抑,胸腔里千头万线挣扎着想要从口里冲出来,她撑起双臂,站了起来,今日着的鹅黄色便装有着轻盈的袖子,裙裾衬里上玲珑的菊花绣边透过轻纱的罩衫万花筒般流转不住。仁王淳盯着那些隐隐约约姿态各异的菊花出了会神,漏掉了苏湛好些讲解。
心不在焉的女博士信步踱到临湖的窗边,撑着窗台极目于湖面无边无尽的田田荷叶:“……‘炎中禽’就是三足乌,指得是日曜。日曜反叛,苦战殃及天下。唯有‘举神器’,集得五曜的力量或许可以与之相抗。也就是‘终弭乱’的意义所在了。”苏湛讲完一段,深深吸了口气,修长晶莹的手指在窗棱上轻轻扣动,她歪了头阖了目,继续她的讲解,语气里却透了浓浓的倦意出来。
“‘焰形破,日曜倾,神力江湖不留行。’大体是说日曜的力量会入主朝堂,但是主人会因此受到灾祸。”苏湛轩起一对秀眉,眸子在眼睑下不安分地鼓了鼓,却终于没有睁开眼睛,她不经意地停下了讲解,等着有什么会被仁王提及。可是身后桌边那细而缓的呼吸甚至没有紊乱,也没有她预料中的问题被提出来。于是她颔了首,极尽倦怠的眸子从眼睑下露出来,“接下来是五曜的命运——‘祝融胜,不周平,天灾亦缘一字情。’涉及到一个远古的传说——火神祝融和水神共工交战,结果火神获胜,共工一怒之下撞倒不周山,于是天倾一边天水落人间,其后便有女娲补天,于四方各设天柱的传说。大禹父子治水的洪水也是这么来的。可见水火两曜也会因为矛盾导致崇天武士团崩解。”苏湛缓缓说出不吉的喻示,觉得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何苦要早早知道那些尖锐到无论提前多久预知都难以避免的矛盾呢?糊里糊涂也未见得不好,越清醒的人心里的痛苦就越尖锐。只不过有一个愿意面对不肯装糊涂的人在,就会有很多人可以安心装糊涂了吧。连她自己心里不也是因为有着这个孩子才会如此安定的么。
苏湛回身看桌边的仁王,他专心致志地研读着誊抄有喻示的锦帛,为了让这世人都不恐惧,他要撑起他尚且稚嫩,却未必不坚强的肩膀。不知道有什么样的一群人将来会站在他的身边。
“淳……也许……你只是要我来跟你说说话,你只是……要我在你身边。对么?”仁王从锦帛上挑起他的目光,头一次地直视着苏湛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有歆和氏铁肩担负的江山不会支离破碎!”这样的豪言在高祖开国的时候,他老人家驰马踏破大向皇城高门的时候,挥着长枪狂吼过,二百年后,他的子孙,在一身文秀的气质之中也沸腾着这样的热血。金色的阳光在少年坚毅的脸庞上铸成了面具,盖住了凛凛的杀气,将会震慑住整个詹朝江山一般大的战场。
左建丞府,一片荒白肃穆,仿佛万年的雪原,白得凝固,白得无望,便是有一点点闪光,那也是人们悲哀的眼泪——世袭左建丞陆彻野重病不治,卧床半载之后撒手人寰。老父陆巍以耳顺之龄白发人送黑发人,悲恸无伦。
建丞是民户署高级工官,主管民户署的仁王殿下势必要亲临以慰劳苦功高的老臣,何况陆氏还是先祖隆宠深恩并世袭官位的匠门。
陆彻野出殡的这天,不仅皇族仁王为首,国子监、民户署、生计署、礼乐署、军事署纷纷派人前来吊唁,这其中不少本身就是陆巍陆老大人的至亲好友。在他们心目之中,陆彻野少年执圭,本是一代官家后代的榜样,哪知只在位不到一年就突地染病,接着便温吞辗转,直拖了半年,终于不治身亡。难道真是太灵秀的人物终究不得善终?以为得到了上天全部的优待,想要扯紧命运的缰绳,却被冷笑一声摔落下来,一股脑儿摔碎了所有的一切。
“恩师……陆大人,他是为了国家殚精竭虑,以致……”仁王一身素白绸袍头顶一颗珍珠泛着海一样的蓝光,冷森森,像是这整整一间屋子所有哀而冷的气氛的中心。陆巍听到皇子的安慰,想着无福消受朝廷恩宠的儿子又复泫然,他颤巍巍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落进海一样的珠光里,好像满室的哀寒都变成汹涌的漩涡,大力的搅动着回旋着,汇于那一点中心。
“殿下,严重了,为臣者正该如此,吾儿蒙圣上恩宠优渥无伦,然其报效殊微,实当批判之,以儆效尤……”陆老大人说到这里,脊梁里忽然好像注入了一股力量,像是一柄绷紧的弓一样挺了起来,挥手指着陆彻野的灵牌怒吼道:“逆子!枉费恩宠!枉费栽培!你……你枉费岁月!枉费为父……一片……一片……”陆巍直挺挺的脊背忽然晃了晃,在所有宾客凄哀的静默中像是被撤掉承重物的建筑,轰然崩塌了下去。一个颀瘦的一直守在旁边的少女及时地扶住了他,在陆家人低低响起的悲从中来的抽泣中,宾客们惋惜的劝慰蛛网般蒙了过来,想要遮挡和封存的是一个老父亲对唯一儿子的缅怀。
管家雅楼吩咐小厮将陆老大人抬进了内室,着妥帖的侍女跟着,自己立在了灵堂的正中,这时人们才发现,其实荣耀的陆氏一门也只有父子两个而已。现在,当他们都倒下时,主持大局的却能是一个纤弱的少女。
“各位大人,在下陆家管家雅楼,我家大人悲痛难以自持,对各位多有怠慢,深以为歉。但今日趁着仁王殿下也在,我们陆家还有一句话说,等这项事项也有了决断,我们大人便将真正安心了。”雅楼说着淡紫色的眸子转向仁王,仁王的目光与她的一交接,有股暖流像是冻僵的双手靠近一盆半明半灭的炭火时,眼里心里手心都被橙红色的炭火和温和的暖意占满了一般涌动着,那是这满满一室唯一没有哀伤的所在,仁王冲她点点头,紫色的眼眸一闪,像是鞭子般从天上抽下的闪电那样决断,少女扬起下颌,清幽幽的声音山泉般宠辱不惊,整个人像是一根明白的蜡烛,在奠堂等待燃烧:“陆氏请削职退为右建丞。”言及此处,微微顿了一顿,像是为了给在座的各位一段时间消化一下这个决定。同时,前任右建丞白璧拓眉毛不易察觉地抖了一抖,他把右手按在膝上,压住了由于兴奋而产生的震颤。
雅楼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白璧父子,投向门外天井和宽阔门楣框住的一片天空,那里有片愁云低低挂着,像是一块肮脏的抹布。所有的宾客都不明白陆老大人的决定——即使是退为右建丞,已经没有后继的陆家再让谁来出任?
“陆氏陆巍任左建丞四十余年,功绩卓越,尝育有一子一女,幼女天资过人,然幼时走失,幸子彻野勤而好学,终承恩泽,得以忝列左建丞之位,未尝建有寸功,亦不曾铸有大错。左建丞乃高祖御赐着陆家世袭之位,是以陆家虽人丁凋零,实未敢弃位。”雅楼复述家主的话像是空中翩翩掠过的零落片影,让人看不清着落。
“日前小姐返家,陆家尚余一脉,只不曾在陆家受训,家主恐其现下难承左建丞之位,遂请退居右建丞,陆家独女旷原当以高祖对陆家信任为昭昭之光,持衡域,鞠躬尽瘁以报朝纲!”铿锵的誓言由雅楼幽然的口气平平述来说不出的凄旷。
这个幼时走失的陆家独女大家从未见过,她能不能挽救陆家于狂澜即倒无法肯定,但可以确认的一点倒是——梦想着将师哥压倒的白璧拓终于美梦成真了,如今他的儿子可以昂然踏上左建丞的宝座,陆氏与白璧氏的左右高下之分自此得以扭转。
“请仁王殿下示下!”雅楼垂下目光,满室再无暖意。
仁王点点头,起身黯然道:“此议由本王今晚上奏,请圣上定夺。”
话音未落,门外车马喧嚣,一叠声“恩师,贤弟”的悲叹风压芦苇一般一波一波传来。满室的人们正在不明所以,仁王已经带头迎了出去,眸子里是透着悲意的感怀,双臂微张,朝着刚刚转过影壁的青年环抱过去。
那是一个披着猩红大氅,一身风尘的青年,瑞宝冠两边插着的长长雉翎被他的步速和起伏带得平荡如水波,剑眉下星辰般的双眼流出无尽的悲凄。当那里面映进了仁王的影子时,悲凄转为乌云般的恍惚,然后惊喜像是万道阳光穿透层层乌云:“五弟!二哥回来晚了……错过了什么呀……”语声带颤。
厅里屋外的人们连忙跪倒,山呼义王千岁。
这位义王幼时随戍边将军远赴边疆,近日才率军拒叛军于澹水,朝中见过这位军功赫赫王子的竟然少之又少,连他自己都对亲兄弟勉力相认。
平安无事的年代,王子们会在朝堂明争暗斗,或者手握兵权,或者智计无双,各靠一派势力争一方天地,但在这行将颠覆的江山朝堂之上,一切都是泡影。
松寿苑,仁王陪着哥哥见过了父皇跟着来到他的园子,这里松柏四季长青,像是国子监的甬道,而这里从来也是没有主人在的,哥哥戎马倥偬日日守护的江山现在因为仁王正被践踏。
“小五,你知道哥哥这么多年在战场上学了什么么?”义王盘坐榻上,腰杆松柏般直立,那是多年保持军姿的结果。
“哥哥素来刚强,恐是不会想念皇城的,哥哥在战场之上与强虏寸土必争,练就的应该是不服输的霸气吧?”仁王恹恹地扶着小几,语气和着香炉里冉冉的轻烟渐渐淡去。
“小五,战场之上你看见的不只是你在书案朝堂之上看见的兵书和地图,只有两军对垒,地势和军政。你看见的是无数的我们这样的少年人,他们有高堂在上,还有弟妹幼小,在他们心里未见得认为自己守卫的是一个国家,一个君主,一代盛世,他们想着的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屋子里爹妈和弟弟妹妹们围着饭桌不必担心明日逃难究竟应该去向哪里,还有那个邻居的小阿妹还倚着柴门为他缝着中衣。他们希望不过就是环绕家乡的小河边那成片的小野菊还那样蓬蓬勃勃,小孩子们可以在丛中游乐,一代代长大起来,不必再负戟填疆罢了。”二皇子歆和渭探手拍了拍五弟的肩膀,刀刻般线条凌厉的嘴巴扯起一抹笑容,“我希望带着这样梦想的少年人们都能活着回到他们梦中的家乡,所以我得保全他们。”义王没有收回按在弟弟肩头的宽厚手掌。
“小五,不要忘记你的誓言!”义王年轻的脸庞上是铁铸一般的严肃,十几年干冷的北风吹拂下,未及而立的青年已经担起沉重的江山很久了。在他的麾下,那些追随的少年人们渴望着由他来实现他们荣归的甜梦、辉煌的团聚。仁王微微抬起额头,伸手探向腰间,那里挂着哥哥贺他十六岁生辰的梦明玉珏,握在手里有一波一波的心跳般的律动,他脸上笑容涟漪样绽开,不再觉得兄长会怪罪他什么,他还可以像小时候那样跟他撒娇。
“哥哥和你一起,我们让这世人都不恐惧!”
重重的殿阙之下,团团的松柏之中,一双年轻的手掌清脆地击在一起,拨掌天下的血脉融在了一处,一双骄傲而悯天的灵魂在共舞。
“我已经找到了水曜和火曜武士,火曜的倾天箭阵和水曜的冰崖团都是开国军中的匕首,它们割开了大向的江山,撕裂了大向的旌旗,它们锋利的寒光令人人都只能闪避而不敢一撄其锋,如果我们能够练成并能令之为我所用,那么,是不是我们歆和氏还能保有天下百姓对我们的信任呢?”仁王扭头望着身侧的哥哥,他的背挺直如山,仁王因此退开半步,因为注定要成为两座山的人又怎么能够并肩矗立呢?
歆和渭没有注意到弟弟,他只是扬着下巴巡视着演练场上分列的禁军和戍边军。他微微颔首,悄声应和道:“至少,我们试一试!为了那些襟怀和梦想。”二王子甩开红氅,矫如骏马,飞步如矢。仁王看着站在演武场最高点的哥哥,风把他的红氅扯成一面猎猎飘飞的旗帜,他整个人就是一杆旗杆,是士兵们奋战的意义之所在,无数人为了让它屹立不倒付出生命的代价,而濒死的眼望见雄浑风中的胜利,也会含笑的。
“肃立——”歆和渭的呼啸有少年人的尖利,也有久经沙场的沉浑。
台下禁军前的是火曜岳融,戍边军前的是水曜云淙。岳融的钢盔有些宽大,以致他的脸完全笼在阴影之中,身材瘦削的他像是一具不够规格的木架,尚撑不起最小号的铠甲。云淙还是一身灰袍,风帽的阴影之外只有下巴和鼻尖,他随意的矗立着,将泉缨抱在怀里,阳光在他头顶和肩头跳跃,泛出冰晶的冷芒来。
“云将军,这批戍边军是军中的长枪步兵,正好给你来训练‘冰崖’。”歆和渭手扶腰间的挎刀语声有令行禁止的军人风范。
“哥哥的鹰翼团总是天下无敌的,我手上却只有拱卫京师的龙骠营,今日咱们把手头的精兵强将给拿出来,希望‘倾天’和‘冰崖’不要让我们失望才好。”仁王站在场下仰望哥哥,语声像和风拂过水面。
“现在就开始这么说了么?”清脆的质疑像是小鸟拍开的翅膀轻飘飘升起来,透着不服气,从宽大钢盔檐下的阴影里钻出来,“你们随便想吧,我现在是不会说什么的,只是今后你们会看见倾天有多么不凡,到时候你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小看龙骠营的禁军骑射兄弟们了!”
“这么说的话,是不是不该再浪费时间了呢?”云淙把泉缨推进右臂的臂弯里,转身面对着自己的部队,下巴线条紧绷,嘴角一抹小鸟翅膀般轻飘飘的笑意,“如果有志气的话。”灰袍忽地一抖,他的左手一扬,像是甫一出水的白色珊瑚,阳光洒在上面散作模糊的一片,“士官们出列!跟我走!”
“是啊!”头盔下的晦暗中隐隐传出冷笑,“你这冰块!只有战斗才会热心的家伙!”岳融恨恨捏紧了煌罗,“两个月后让你见识我们所向披靡的‘倾天’!”
“两个月确实不算长,”持渊门外,将连夜折返前线的二王子锁住弟弟执着的眸子说,“但是我们大詹的江山已经等不得了。”
仁王望着哥哥一队轻骑疲惫未脱地冲向那未知的远方,在宽阔延伸的官道尽头是金色的胜利还是血色的惨败?哥哥说的没错,江山无主。
“但是,”仁王抿起的唇线像天边压低的铅云底边,“我们歆和氏怎么能输呢?”
“老许!你怎么出老千呢?亏你还是老兵!”龙骠营的步兵队长也被编进倾天阵,不改以往懒散的个性,趁着训练间隙抓紧时间聚赌,这次连鹰翼团的也来凑热闹。一边是皇城根儿的酒肉禁军,一边是戍边军的老实汉子。许宁每每以两边玩法不同来推搪,耍了无数次的赖。最后连戍边军里最老实的人都争了起来。
“何必和他讲道理?他们禁军最是差劲的!从不知道理几斤几两!”一个年长一些的鹰翼团瘦高汉子气得狠了,伸掌将桌上的骰子拍碎,抬起手带起的掌风又把面上的一层齑粉卷作一团。
“嘿——”许宁扬起眉毛,挑起发肿的眼皮,“怎么断了爷的乐儿啊?”在禁军兄弟的眼里这个家伙不是没睡醒就是还醉着,否则怎么敢和这么精悍的黑兵炸刺?鹰翼团的高个子也很意外,脸上的肌肉和晒出的雀斑抖了抖:“怎么?”
“不怎么!我们禁军是差劲!只知道玩啊!那我们当然不容许乐呵被人家断了啊!”许宁提起气,腹上的赘肉皮球一样滚上来。
“哼——”戍边军并没把这个无赖放在眼里,只他的影子已经把这个猥琐的中年男人罩住了。
“冯风!”可能是在这么些人面前逞强总要有个台阶下,许宁爆喝一声,实话说许宁的嗓门在禁军里还算是一等一的,唱个梆子那也是荡气回肠的,可是身后的禁军们不知怎的都没体会到他的意思,没有一个上来拉架的,“兔崽子!”心里暗骂,很有气势地啐了一口,拧着松垮垮的腰向鹰翼团的精英使出了擒拿手。
……
当许宁第三十六次被背摔在地,连冯风都不再一脸严肃了,只剩下无可奈何并掩不住的笑意,“行了。”他说。
“不行,”许宁勉强撑起上身,轻声嘟囔却没谁听见,他忽然大口呕吐起来,却只有浑白的液体,在人们认为他呕完了肚子里的酒水终于会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抬起血红的眼睛,“我们龙骠营的怎么会白白被你就这样笑话了呢?”
一句话鼓得身后的无数纨绔脑后一热,身为龙骠营本来就是混皇粮的,谁也没想过这里头也应该有某些军人该有的归属感和骄傲。
就在大家都以为许宁会有什么惊人之举的时候,他晃了一晃,力竭瘫软在自己那摊污秽上头。
冯风咧嘴笑了,无意抬起的眼里是一众龙骠营士兵的熊熊怒火,他的笑容在脸上萎缩成半个,最后僵住了。
清脆讥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有只小鸟被扑楞楞放飞了:“冰崖的兵好了不起么?”
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像在小鸟面前竖起一座冰山:“也没有,只不过比倾天稍稍了不起一点。”
岳融从龙骠营士兵背后转出来,没有带头盔,套着合身的锁子甲,身形利落挺拔,面容可算清朗,却没有笑容:“只这么说说让谁去信?”
鹰翼团的兵众纷纷让开,露出云淙,他环臂胸前,帽檐下嘴角残着一抹冷笑:“可惜我们鹰翼就是说说也有人信,你们禁军却肯定是说了也没人信的!”
“有什么了不起!”岳融朝身后摆一摆手,“叫人拿你的泉缨来!”
云淙还没有说话,岳融忽地哂然:“水火相遇,难道你们不是从上古的传说以来就是输家么?”身后机灵的传令兵已经捧来了煌罗,阳光如滚沸的铁水流入模子一般将弓身的花纹充满走遍,这把弓是滚烫的、渴战的吧。天边隐隐压下铅云,这压迫了多日的积雨仍是矜持,只放出隆隆的雷声,闪电也还在云上面,只透过云层亮着紫光。
“是输家,”云淙身后有人递上了泉缨,他放低枪身端详着,“所以才不怕输!”手拂过的符文一丝丝亮起,一行行的镇魂的诗歌在充盈的光芒中浮起来,翩翩的蝴蝶般扇动着翅膀,银亮亮的铺满整个演武场上空,旋转着慢慢升高,人们心中有些悲凄也随着慢慢升了起来,忽然心里被鼓起了用战争慰藉仇恨的渴望。
“所以——”岳融举起了煌罗,炽烈的战意得到天边雷声低吼的应和。闪电像地龙的触手迅速伸到演武场上空,最初的紫红色在尖端淡化成了苍白色,映在云淙脸上像是撒了一片银白的冰晶。冰山的表象下涌动着呼之欲出的岩浆,水火大战一触即发。
“我们打一仗吧!”云淙接口道,两人在这方面的呼应还是很有默契的。倏忽的笑容像是冰山上的闪光,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岳融将煌罗高举,雷电在他头顶聚成一个巨大的光球,整片天空成了墨色,只有浅紫的光球在旋转,千条万线从四面八方伸过来,像铁链一样连着雷电的中心,好像每一条的尽头都有一个巨人,他们不时的抖一抖捏在手中的末端,于是那链子就猛地闪一下。
若是在平时,龙骠营的士兵们会因为看见这样的场景感到深深的恐惧,他们的任务向来就只是为皇家出巡装威风,身姿的挺拔和面容的俊朗甚至胜过了他们作战能力的高低。他们有令其他军队望尘莫及的华丽军装礼服,他们训练任务向来不重,他们没有什么广阔的训练场地,在他们心目之中只要没有什么反叛,不会有什么势力能够深入到京师这样的地方来,会用到他们御林禁卫军,即使是如今的形势,如果没有二殿下将叛军拒于澹水,也许浦京早已失陷,他们仍然还是斗鸡走马。所谓积重难返,他们现在无论是怎样勤奋的练习,恐怕也是没有机会在战场上取得胜算的,只有继续胡混下去,走一步算一步。可是就算是最扶不上墙的烂泥,总也能捏个形状,他们就要成为倾天阵中的一员,亡国的厉风总能吹干湿泥中的水分,于是烂泥也有了硬度。现在一众龙骠营的士兵目不转瞬地望着天上的雷球,紧拧住的眉峰里注满了勇气,好像他们便是那些捏住锁链的巨人,掌握着奔雷的能量。
云淙颔了首,连下巴也隐进了风帽的阴影里,泉缨被紧紧捏在手中,指节和虎口因为紧绷而发白,手心里枪身上的镇魂歌明明灭灭,他把右手忽地一抖,力道之大,去势之猛,令泉缨首尾互向弯曲,变作一条活蛇一扭。
“呜赫赫——”鹰翼团的兵士们矗立在主将身后,一齐低沉地吼道,他们银白铠甲,紧密无间连作铁板一块,像是冰柱的森林,冷森森直指向天,万仞冰崖的气势也不过如此。他们的吼声像是从崖顶奔腾而下的巨石,夹着贯耳的雷鸣、雪崩般的震颤,排山倒海而来,沿途的沟壑坎坷一切都将会被摧毁。这是戍边军常年在边疆的苦寒气候,及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气势,就是战前的吼叫也是威风凛凛,透着不可动摇的决心。他们背井离乡身赴远疆,面朝沙海背靠锦链山,和辽朔打了无数的战役。他们也都曾是稚弱的少年,可是敌人的鲜血第一次温热地染满手心的时候,他们就不得不明白,自己不可能再是那个扛着犁头的孩子,从那时起那些在他们手上冷却的血流进了他们心里,化作了滚烫的火焰,一直熊熊燃烧。也许这次能提着武器冲锋并且从战场上完整回来,下次就不一定会是什么样的经历和过程,但是他们在凛冽的朔风中灌着烈酒,在棕灰色的人或马的丛林里穿梭,用手中的武器斩获敌首,他们为了一次次的凯旋庆幸,他们为了生存变得越来越强。
“嗬——”岳融向天引弓,雷球像是受到召唤,一道霹雳直溜溜落在弓腰,普通人只来得及看见白光一闪,岳融已经把向着天空的煌罗立着向前,发出了雷电的箭矢,尖锐的雷箭荡开了空气的幕,迅速抛开所经过的一切向着云淙的眉心飞去。
云淙单脚顿地,一边向后弹起,一边仰起上身,这柄雷箭便贴着他的胸前和下颌飞过,带起的厉风撕开了他的衣襟掀起了他的风帽。他向后一个团身脚还未落地,那柄雷箭已经在戍边军人群中炸开,很多兵卒被击中惨叫着倒了下去,本来整齐的队列乱做一团。云淙还来不及救护风声就又在耳边了,接二连三的雷箭疾风骤雨一般不肯稍停,云淙在空中腾挪用泉缨拨转着射来的雷矢,但还是有一柄又一柄的雷矢落进戍边军的阵营,爆起的紫色光焰像是节日的礼花,却没人喝彩,和明亮的散落光点一起升起的只有此起彼伏的惨叫。
如果说一直以来龙骠营的中选者在这个集训营都受着鹰翼团的精英们灵活敏捷刚毅果敢的作战能力的刺激而开始为自己只有漂亮的身姿和军服惭愧的话,那么这一刻他们才开始明白,作为“倾天”的一员,他们究竟可以有多强。他们不知不觉已经拧紧了眉峰,挺直了脊背。
“这就是‘倾天’的力量啊!”一个人在许宁身边不自觉地感叹道,“真好!”
“不,”许宁压低下颌,紫色的光焰照亮他紧锁的眉心,“你们没有发现那箭正被挡回来么?”
身侧几个人闻言回头看了许宁一眼,然后看向战场,果然落进鹰翼的雷矢渐渐稀少,箭的落点已经渐渐向着他们移过来,站在最前的兄弟好多已经被面前炸开的紫光晃得抬臂挡住了眼睛。
“后撤!”许宁低吼,他明白现在荣誉感在胸中越来越浓的倾天战士们都希望与主将共进退,但是现在毕竟是单打独斗,如果留在这里只会给主将添麻烦。
但是云淙还是努力着将一柄雷矢挑了回来,那柄雷矢呼啸着向着岳融上空飞跃过去,肯定可以落入倾天的阵营之中。岳融停止了放箭,飞身跃在空中用自己的胸膛对准了箭的去势。
“啊——”倾天阵中已经有人发出了惊呼。但是岳融动作不停,他在空中一个翻身翻到了箭的背后,把煌罗又复套在箭尾,像是给马套上笼头,烈马瞬间就服贴下来,接着人们只觉得眼前一花,岳融已经转身又把这柄箭发了出去。
“没用的,他会再拨回来!”人群中已经有人脱口叫出声来。
云淙果然枪挑箭尾,却发现这柄箭有些古怪,发现时枪尖已经触及了箭尾,他暗叫了一声不好,马上撤枪后退,原来这柄箭力道不及先前那些那么猛烈,当射到他身前时已经力竭了,如果用枪去挑,必然会绕在枪上炸开,那时云淙自己就会吃个大亏。
好在他撤得快,那柄雷矢轻飘飘落在地上,鹰翼的冰崖战士们惊恐地往后退去,那些从天而降雨点般的紫电已经摧毁了他们所有的勇气和信心,混乱的队伍觉得已经没有什么依仗和保护了,这不是他们的力量可以抵抗的,只有溃退。他们甚至不再照顾倒地的同伴,把他们提着肩膀拖着,没有武器在手的的慌不择路的冰崖战士们开始了互相踩踏,仿佛头顶上闪耀着灭顶的光芒。
“不要乱——”中气十足的低吼像迎头泼下的雪沫子和他们心里热乎乎的焦灼激在一起,他们一下懵住了。连日以来训练中听熟了的统帅的沉稳的口令涓涓细流般淌过耳边——“如果退,照顾好受伤的同伴,不时回顾,不可因暗箭冷箭扩大伤亡,保持速度!”他们冷静了下来,恢复了秩序,开始有条不紊的撤退。在他们不时的回望中,他们看见了也许终生难忘的奇景——主将画了一个复杂的手型,像攒了一团雪,然后放飞小鸟一般托送出去,当那团闪光的雪团触到了即将爆开的紫光的时候,光焰凝注了。是冰诀将爆开的紫光冻住了。于是冰崖撤去的空地上立起一座紫水晶的雕塑,还没来得及欣赏它的精美,一柄雷矢已经应声而落,射穿了紫光的冰壳,两道紫光并在一起炸了开来,冰渣乱射,冰崖战士们只好回身抱头躲避。那惊心动魄的美丽能够让他们瞬间忘记了身处战场,但是危机还存在着就不允许他们松懈分毫。
“哼!如果有枪在手——”冰崖的一名战士恨恨地咬牙道,“怎么会这样狼狈?”
“好,”云淙背对他们,连赞叹都是冷冰冰的,“能这么想就是不错的!”像倏忽的影一晃,人们没有谁能看清云淙的动作,他就像是一抹流光,冲上去团团裹住了岳融,岳融舞着煌罗将自己团团护住,银光金光交替闪烁拧成一个光笼,笼子里的是一对苦苦缠斗的冤家。冰崖战士们看见自己的主将,一直落在下风的主将变成了一道融化在风中的水纹,银光越来越炽烈,仿佛不可战胜的厉害的倾天小个子主将逐渐向后退去。
“冰崖可以有这样的攻势,这样的速度么?”冰崖的一名战士发呆般望着进攻中的主将,又将茫然的目光投向周围的战友,“我们都能么?”看见这样的攻势他们作为大詹精良部队的自信心都有些动摇,同时热烈的渴望自己能变成这样的部队的一员——如果可以每个人都能化作一道融进空气的水纹,每个都对敌人使出流瀑般的攻势,那么他们必然会是所向无敌的。而他们,这么多人,能不能每个都练成这个样子呢?他们望着自己旋风般的主将,像在看天边的星辰,那么闪亮却又是那么遥不可及。
“你们,未来的冰崖们,会像我这样的,都会的!”云淙的语调仍然冷寂,但这后面有岩浆般的激情在涌动,冰崖战士们的心于是都跟着热了起来。他们又呼吼着结成了铁板一块。
“仁王殿下驾到!快别打了!”仁王家将不知什么时候赶到了,对着纠缠在一起的两名武士怒喝道。然后他身后的华盖之下转出仁王的座驾。这个性格谦和的王子现在满面寒霜:“你们都是大詹的军人,你们那么看重你们的骄傲,那大詹的江山呢?你们在这里自耗,却让家乡的父老去指望谁?”
演武场上都静了下来,仿佛瞬间就一个人也没有了,只有仁王歆和淳的一番话空荡荡回响着,在每个人耳边焦雷般滚过。
静默一阵过后,所有人呼吸渐渐沉重,最后两边齐齐大吼起来。
“也许,”仁王看着场上的人们,表情缓和了,眼里甚至有强烈的期待在,“这场仗并不是白打的。”
这次比较长,抱歉,大家坑中走好,今后都会这样长的……保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火德胜后天何倾
下一章
上一章
回目录
加入书签
看书评
回收藏
首页
[灌溉营养液]
昵称: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你的月石:
0
块 消耗
2
块月石
【月石说明】
打开/关闭本文嗑糖功能
内容: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