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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泉缨濯刃浑天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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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笙曾经设想过泉缨会是一杆已经烂得枪杆扭曲,枪尖锈蚀的怪物,不过他没想到这个怪物脾气坏到给人家嘲笑一下就连碰都不能碰。
当徵笙探手进箱提起泉缨的时候,它发灰黑的表面开始溃烂,像是生了脓疮一样,露出血肉般的内里。徵笙只是迟疑一下的功夫,枪杆就烂断了。
“这……”徵笙神经质地抽回手,头上沁出密密的虚汗。
“阳力过盛了……”霜染皱着眉头,“泉缨是水曜兵器,属阴,阳力是大忌。”
“我……我怎么知道?”徵笙那只右手好像也已经因为自认责任重大而麻痹掉了,他用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肘,一边思索对策,“那么……寒气必可治之!”
心思一通,他右手打了个响指,肌肉也瞬间恢复了知觉:“走!我们快去冰库!”
不及申请,两个人只有凭着急智硬闯。可是深入冰窟,已经感觉到寒气迫近的时候,他们也没有碰到阻拦,泉缨在徵笙背上的布包里饥渴地吸吮着寒气,雾状的团团寒气从各个方向向着一个领袖汇聚,仿佛是散落在角落里的散兵游勇被唤醒了好战的灵魂,他们为着一个理由列阵,捡起他们已经生疏了的本领,继续那个他们终生都不会更改的信念。
徵笙感受到背后越来越汹涌的寒气,觉得整个胸腔简直都要被经过的寒气充满,心脏要变成一个冰块了。他紧走几步,想要赶紧到冰窟当中把泉缨放下来。阴影之中却忽地浮出一个身躯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这人披着深灰色的袍子,宽大的兜帽上檐垂下来,遮住了眉眼,只隐隐看见秀挺的鼻尖和清俊的下巴。可能是常年呆在地底,这个守卫的肤色及其白皙,甚至看得见皮肤下血脉的搏动,但是那搏动也慢过普通人许多。
“两位不可乱闯。”守卫的语调低沉,清冷之意较之仁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等是仁王特派……”徵笙已经开始牙齿打颤。
“那么可有殿下钧旨为凭?”守卫微微垂首,语调仍是没有波澜,却像是一根根冰柱刺穿透胸腔。连霜染都皱了皱眉头,徵笙更是难以自持,堪堪僵在了那里。
霜染看见徵笙唇色发紫,头顶隐隐有白气蒸腾起来,暗叫了一声“不好!”伸手去拨挡在身前的灰袍守卫。
守卫拧身错步,让过霜染的手臂仍然挡在两人身前。
霜染皱了皱眉,没有了徵笙的吩咐,它只好按着自己的想法行事,它现在就只想着能尽快把徵笙和泉缨弄进冰窟。
它微微阖目,掌上忽地凝出双手剑,冰一般的透明,甚至隐了边缘,它将剑在手里轻轻相交,叮地一响之后,睁开的双目爆出凌厉的杀气,它步法轻灵,倏忽之间已经欺近了灰袍人身畔,双手剑一把探向对方喉咙,另一把刺向腰间。透明的精魂之剑只有在急速舞动起来的时候才会带起虹影般的华彩,但那些目力超凡的人也只能被炫目的残影晃了眼力,而并看不清剑锋真正的走势。
这个完全不露出眼睛的灰袍守卫却好像早早就预知了剑的去势,扭款狼腰,转眼躲过两柄剑的攻击,展开的剑风却撕开了他的灰袍。亏得霜染剑术了得,便只是一分的把握不稳,灰袍人也会在刚才的躲避中受伤,这简直就是把自己的安危完全交给了对手,只有已经完全看破对方负艺深浅的人才敢这样做吧。
霜染却不懂,只是觉得这个人十分的奇怪,自己的一招一式仿佛都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越打便越觉得施展不开,仿佛胸口压着一团湿答答的棉花,越胀越大,直撑得四肢都乏了力气。它本来是急着把眼前的守卫打倒,好能尽快把徵笙送进冰窟,结果一番耽搁下来,徵笙周身已经结起薄薄的霜花,他们却还没有分出胜负。
看着徵笙呼吸渐弱,它有些惶然,眼里的杀气进了心里,它大吼了起来,眼神有些迷乱,疾挥的精魂剑不再分别幻化七彩,而是聚合成耀眼的白光猛地爆发出来,迫得灰袍守卫后退了数步。这人后背抵在门柱上,微微抬了下颌,向霜染身侧踏去。
霜染见他去势有变,横荡手臂,一剑向他颈侧袭去,白光射处灰影一闪,不知是什么样的速度,竟能抓住精魂突袭的手。
霜染尚来不及反应,半条手臂已经麻痹,腕子血脉间传来一波冷过一波的寒意。忽然它脑海中灵飙一转,脱口大叫:“你是水曜啊!”
这样那些水波般的身法,瀑流般的速度,阴寒的气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只是他能隐藏得这样好,甚至连霜染都根本感受不到。
只有面对面的接触了,冲突了,再把一切连缀起来,才能确定这个冰窟的灰袍守卫就是水曜武士。
“求求你了,不要再阻止我们,雅致阁的编修徵笙大人就要被寒气侵体,不能成活了!”霜染哀哀地收了双手剑,满眼都是惶急,恐怕徵笙撑不了这如许时辰。
“这……和我有何关系?”水曜武士的语声波澜不惊,这深湛的冰面也许连倏忽掠过的鸿影也照不下吧?
寒魄的极致,无亲无仇。这位水曜武士已经练成了么?那么,霜染在心里想,并战胜不了他的自己是救不了徵笙大人的了吧?
好像听见心里有什么突地崩断了,像是一根粗大的爬藤类植物被人连根拔起,曾经承载它的土地也疼了。霜染的心里失却了支柱和信仰,那剩下来的空空如也的心也在疼,钝钝的刃在锯一样的,温吞而持久……
不知过了多久,徵笙睁开了眼睛,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生是死了,他只记得在冰库门口他和守卫在交涉,但是忽然间强烈的透骨寒意僵住了他的身躯,连舌头也冻住了。他的意识渐渐胶住,凝成了固体,全身不再有什么在流动的感觉。
“醒了么?真是险!淳让大人冒险了。”仁王在徵笙恢复聚焦的视野里呈现,眉目间驱不散的忧虑像条线,隐隐牵着徵笙心底的不安。
“泉……缨”徵笙张口问道,但是在他的心里舌尖翻腾的仿佛其实是另一个名字。
“泉缨找到了主人——云淙大人。他的寒魄更胜于我……”仁王缓缓说着,荡开了视线,转身走到窗下,窗外的日光扑面而落,把仁王的身影剪成一抹浓黑,但徵笙却不能在充沛的阳光里感到哪怕一丝的温暖,不是因为仁王的寒魄,而是心里那被仁王疏离语调牵起的浓稠的不安,渐渐化成了他不愿接受的某个答案。
“霜染,不在了……”稚弱的精魂,虽然有着强大的力量,终究是靠人力凝聚的稚弱的凝聚体,它因了一个信念凝聚,也因了失去信念而消散。
“不……不能再凝聚了么?”徵笙的唇又开始发颤。
“我……还在努力。”仁王的语调仿佛云淙般的沉寂,让徵笙满腔的期望无从投寄。
霜染化无飘散的地方现在插着一杆银色的枪,枪杆上刻印着镇魂的歌谣,枪尖闪烁着冷冽的骄傲,也透出对于参战的饥渴。再狂傲的英雄也渴望在战场上卖弄自己的本领,那睥睨天下的眼神本就来自敌手的望风披靡。
银色枪缨无风而动,其间跳动的晶莹光点是霜染散落的记忆,在那里面还留着徵笙握着泉缨的右手,但这些吉光片羽的意识却不知还能不能回到原来主人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