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为筹》王木方

3、煌罗浴火弦铮铮

　　徵笙打开第一口大箱子，里面只是斜斜倚着一张古旧的弓，这令这巨大的宝箱显得空荡荡的，天光投下，细细的微尘从箱口散开，这张煌罗甚至都没有弦。
　　“这是，上古神弓，煌罗？”徵笙闷闷问了一句，没有指望回答，因为在场的两人中，他如果不知道的答案的事就是没有答案的事了。
　　“连弦都烂没了呢。”徵笙探手进箱，将煌罗擎了起来，繁复的古朴花纹都已经被积尘填平了。这把据说引雷电为矢以射天下的神兵，像是一头衰老得连翎毛都脱得疏疏落落的海东青，瑟缩着，屈辱抹杀了它所有曾经的勇武和胜利，没有荣耀，只有腐朽。
　　霜染对着煌罗阖上了双目，额上却有一线光微张，那是精魂感灵的天眼，霜染在感受这神兵命定的主人。
　　嘴角微翘，颊上漾起一双醉人的梨涡：“离我们很近呢，大人，就在柳浦，禁军龙骠营。”

　　禁军龙骠营，暮春初夏的浓荫里，一群步兵在斗骰子，吆五喝六好不热闹。
　　徵笙初踏进营门还以为今日请了戏班子唱堂会，到处都是便装的步兵在宿帐间穿梭，演武场上空空荡荡。
　　“咦？笙大人！您怎么有空来呢？”一个碰巧从赌局里抬眼的老兵瞥见了徵笙和霜染，一边吐掉嘴里的碎鸡骨头，一边含含糊糊地招呼道，“福爷爷在帐子里呢，叫他别生气了，原先他还和咱们出老千呢！咱们也没怪他。”他挑挑发肿的眼皮冲霜染涎起脸。
　　霜染惊恐地盯住他胡茬参差的下颌，不由自主地向徵笙背后缩去。
　　“呃——”徵笙皱起眉头，很不情愿被人看出来意一般，朝还一个劲向着霜染抛媚眼的步兵队长欠了欠身，护着霜染往一个挂满符牌的与众不同的宿帐走去。
　　“这里住着福爷爷么？”霜染只望见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仍旧对她恋恋不舍，就不敢回头，紧紧揪住徵笙的袖子，“他一定就在这里，煌罗会自己把他找出来的！”他——是煌罗的主人，火曜力量的承袭者。
　　徵笙本来站在宿帐帘外，斟酌着有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可以让他不必进去面对那个古怪的老头的。可是听了霜染如此说，他便感于时间紧迫，责任感促着他硬着头皮冲了进去。
　　宿帐里光线零零落落，一个瘦削的驼背老者面朝里侧，花白的发纷乱垂在肩头，还带着绾髻后的卷曲。
　　“嗯……爷爷。”徵笙微微蹙眉，“请您……”
　　“哼——”瘦削的老者肩头微颤，背又缩了缩，像是要整个藏进暗处，是生了很大的气吧？
　　“真可怜呢——”霜染小声嘀咕。
　　“咦？”老者像是一头嗅到乳酪的老鼠，倏地转过身来，动作灵活犹如猿猴，“哇——可爱的女孩子呢！”肤色黝黑的老者瞪大眼睛，唇上两撮胡须调皮地上下颤动。
　　“呃——”徵笙早有预见地无奈垂下头，“爷爷——”语气极尽恳求。
　　“你这不肖子，不要讲话！”福爷爷立起眉毛冲孙子吼道，忽而转向霜染眯眼笑着，“小姑娘的话我才听。”
　　“是，是么？”霜染征询地看看徵笙，后者无力地点点头。
　　“先别说！”福爷爷含笑伸出一根手指头，扬扬眉毛，“你是来找人的？”
　　“啊——”霜染拊掌惊叫，“爷爷猜对了！你怎么知道？”
　　徵笙嘴角抽搐，是么，你不知道这是老家伙哄女孩子的惯用伎俩么？
　　“哈哈哈——”福爷爷已经爽朗地笑起来，“包在我身上！这里的兵都归我管呦！小姑娘，这年头，只有握有兵权的男人能够给你幸福的呦！”
　　男，男人，徵笙再一次不可遏制地抽动嘴角——是老男人吧？
　　“走吧，我们去演武场！”福爷爷一脸慨然，搂着目光中流露出对他无比崇拜的霜染，踏出帐外，徵笙也不敢再出神，紧了紧背上的煌罗跟上去。

　　煌罗被安置在点将台上的一方小桌上，徵笙认为没准就是刚才作赌桌用的那一张。台下是所有步兵营中的弓箭手。
　　“有点像选后宫，是不是？”福爷爷暗笑了一声，点燃了烟斗。
　　日轮盈天，七色的光环套成一束罩下来，福爷爷手上的烟斗里忽地燃气一束明火，蓝幽幽的火苗跳出曼妙的舞姿，台下的人们都是一片惊呼，而福爷爷自己却满意地笑着引开了手臂。感应了明火，煌罗飘忽忽升到了半空，点将台边的篝火盆子也忽地腾起熊熊火焰，怕是里面本来的余烬被煌罗的战气引燃了。橙红色的雄浑火焰像是蛰伏已久的巨人伸展了腰肢直欲顶天立地一般，一味地向上向上，阳光聚在煌罗应该有弦的弓角，凝成一束，一颗光珠在其间滚来滚去，煌罗的弦渐渐亮得刺眼。
　　“看吧，孩子们，煌罗要成了！”福爷爷撇开燃成了已一簇火炬的烟斗，引臂阖目，念着上古的檄文，为煌罗鼓气。
　　这时的煌罗像是一面战气鼓鼓的旗，所挥之处敌当弃甲曳兵而逃，像是一柄锐意咄咄的号，所司之役敌当销声匿迹而靡。
　　人们都在这场奇景中摄去了心神，竟都不知道究竟何时火焰灭去，煌罗稳稳落回了桌面，那曾经摆着赌局的桌面，现在卧着一张天下无双的神弓。细细的金光像是嫩芽，怯怯地却是迫不及待地钻出灰尘的鞘，突破的力量挣开了那些已经被烈火洗礼过的屈辱的肮脏的寂寞岁月，意气风发地准备开创新的时代。
　　脱去灰壳的煌罗弓通体赤金，光芒流转不住，花纹繁复神秘，让人看了热血贲张，这就是注定要在战场上的荣耀的中心——煌罗的本来面目。
　　“看吧，多么完美！”福爷爷微笑着，头上刀刻般的沧桑里好像也在闪光。
　　“有谁——”他振起双臂，庄严地号召着，“能拉开这张弓？”由于他的肃穆实在不像是平日里的福爷爷，大家都恍如是在梦里，除了面面相觑，谁也不相信自己会因为有着崇天武士的血统而能够驾驭这复活了的上古神兵。
　　“嘿——都没胆了么？”一个单薄矮小的弓箭手拨开了挡在身前的重重人墙，“我来试试！”
　　“咦？”人群响起一片嘘声，然后是起哄的口哨声，“对呀对呀，要给我们龙骠营争光！”矮个子在离点将台半丈的地方开始助跑，在台前轻盈起跳，双臂在台沿一撑之下却乏了力气，终于跌了下去。
　　“呜——”一片倒彩响起，矮个子浑不以为意，翻身爬起，扑了扑襟上的土：“真正能拉开神弓的人，凭的不是臂上的力气！”
　　徵笙原以为这只是个偏好吹牛的小兵，然而，他却真的是崇天武士的传人，火曜力量的继承者，煌罗的真正主人——岳融。

作者有话说

　　看了留话~有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