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了》姜染

25、三年之扰

　　遐迩慢慢走回住处，刚从电梯里出来，感觉手腕就被人拽住了，拉着她急匆匆往家门口走。遐迩一溜小跑地跟上，到了门口拿钥匙开门的间隙偷偷用眼角的余光觑慕怀的表情，他瞟她一眼，眼神犀利冷冽，她吓得立刻缩回视线。
　　进了门，遐迩缩着脖子走到客厅，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望着慕怀，“你，生气了？”
　　慕怀皱眉凝视着她，没说话。
　　遐迩愈发确定慕怀是生气了，他这人虽然平日里不苟言笑严肃沉默，却不会这样不搭理人。只是他是为了什么生气？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是因为我？”遐迩试探着问。
　　慕怀见遐迩自己还没有明白，越发气得要死，胸膛起起伏伏好一阵，终于这才忍不住，呵斥遐迩：“你不要命了！”
　　遐迩明白了，他是气她拿自己当诱饵去钓那个男生，虽然是安排好了接应的人，不过若是出一丁点差池，后果都不堪设想。可她不能让孙滨跟这件事纠缠在一起，既要让郝明佳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又要让孙滨跟郝明佳被抓完全没有关系，她只想到这一个方法。
　　遐迩自知理亏，讨好地去拉慕怀的衣角，慕怀任她拉着，自己一动不动，甚至连看都不再看她，怕看到她这样可怜的样子便再也硬不起心肠。
　　“其实我也害怕的，不过有你啊，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遐迩说。
　　这是真心话，不是为了让慕怀消气而说的，遐迩自己明白，如果没有慕怀，她一定没有胆量这样做，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身后仿佛有依靠，他在呢，怕什么？
　　慕怀紧绷的神经在听到这句话时一时间仿佛僵硬了一瞬，接着便松下来，心底一片柔软，她这样信任着他呢。
　　可如果他不在呢？他想都不敢想……
　　他缓缓低了头，迎着遐迩渴望的目光，不无心疼地说：“你这样，怎么让人放心呢？”
　　其实也没什么不让人放心的，她一个人，也好好的长了这么大，可一想到他若是不能在她身边看着，他竟然有些害怕。
　　晚上遐迩做噩梦了，说不清具体梦到些什么，仿佛被什么东西缠绕住脱不开身，那东西看不清面目，她只是觉得害怕恐慌，想要逃离却怎么也挣不开，被困得死死地。
　　出了满身的汗，遐迩从梦里醒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想见一见慕怀，她从卧室出来开了客厅的灯，没看到人。她不想叫他出来，于是躺到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半响，又侧过身体面朝向沙发里侧，还是没闭上眼睛，她现在心思有点沉重，她甚至不敢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她对不起李季安，她利用自己的表哥亲手将一个学生推入了深渊，她是一切事端的始作俑者罪魁祸首，她的心她的手再也不会干净了。
　　转过身体，正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慕怀浮在半空中，与她并排躺在一起。遐迩抬起手想摸一摸慕怀的眉眼，不清楚是为什么，只是情不自禁，不过她的手在抖。
　　慕怀霍地心疼了，他一把拉过遐迩，将她拥入怀中，她在他怀里哭了，他紧紧抱着她，忍不住吻了她漆黑的头发，一遍遍地说：“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
　　第二天天气阴沉沉的，到了傍晚开始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滴答了一夜都没停，早起遐迩打着伞去医院，走到病房门口听到里面在听音乐，调子有些悲凉。
　　推开门进去，遐迩发现病房里只有孙滨一个人，他坐在窗户边，望着窗外的雨丝出神。
　　遐迩走过去也在窗边坐下，孙滨扭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跟她打招呼，“老师。”
　　不过那笑容有些疲惫。
　　遐迩对他微微一笑，也去望窗外的雨丝，耳边的音乐依然在响着，在这凄清的秋雨中更显深沉。
　　“这是什么音乐？听了让人心里很悲伤。”
　　“范宗沛先生的《杨柳》。”
　　一曲终了，音乐声再次响起，依然是方才的那首大提琴曲，低沉而哀婉。孙滨望着窗外的雨丝，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我和郝明佳从小就认识，那时候我们两个学习都不好，所以臭味相投，整天混在一起。不过郝明佳比我强很多，他从记事起就开始练习大提琴，到小学毕业的时候已经是学校的音乐才子。初中的开学典礼他还上台演出了，那天他穿着黑色的燕尾服，半低着头坐在台上，头顶一束光线照在他怀里的大提琴上，他握着琴弓拉出缓缓流淌的曲子，就是这首《杨柳》。可能是因为年少成名，所以他脾气很暴躁轻狂，容不得别人有一点非议，后来他渐渐的开始混夜店，结交了很多三教九流的人，就越发的肆意胡为，连课也基本上不上了。到了我们初中毕业，他连琴弓基本上都不知道该怎么握了，所以连加分的资格都没有，跟我一起来了这里，不过我们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那时候他虽然桀骜不羁，却也讲情义，现在他却是什么都不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看上学校的一个女生，便老是去跟踪人家，还因此伤了一个看不过的男生。我说了他几次，他跟我翻了脸，那天我出学校去找你，他跟我一起，路上遇到他的一个朋友拦路抢劫，我要上前阻止，他说抢劫这件事也有他的一份，所以我们又闹了起来。只是没想到，他会掏出刀子……”
　　“我没想追究这件事的，可能也真的有因果报应，他那个朋友却被抓了，把什么都供了出来，昨天警察来找我问口供，我也全说了，只是心里过意不去，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害了他。”
　　“我现在还记得，小学的时候郝明佳抱着大提琴，因为胳膊短，几乎抱不过来，有好些时候都要我帮忙，俩人就像抬箱子一样抬着，从学校走回家。”
　　“可谁也想不到后来成了这个样子，老师你记得吗？那次跟我在教学楼走廊打架的男孩子，他就是郝明佳，你也觉得他不可救药吗？”
　　遐迩默默听着，没有说什么，她心里也是矛盾的，虽说是为了孙滨，做的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她是没有资格对这件事发表评论和看法的。
　　“不知道。”遐迩这样说。
　　孙滨定定望着遐迩，眸底是孩子般的干净之色，“老师，我这些话没有对别人讲过。”
　　遐迩神情一凛，“什么意思？”
　　孙滨不知道遐迩已明了了他的心思，也不知道郝明佳的事情是遐迩算计好的，他只是觉得在自己这位老师面前是轻松的，他什么都想讲给她听，包括他从不对外人展现的脆弱。他的笑容是彻骨的明净，“没什么，就是觉得幸好还有老师你。”
　　遐迩面上在笑，心里却笑不出来，暗暗地想，这件事就告一段落吧，不论是孙明佳对孙滨的伤害，还是孙滨对自己特殊的情感，就到此为止。所以她只说了两个字。
　　“傻话。”
　　从医院出来，遐迩到实验室给韩郴江做实验，这次做的是眼动实验，就是坐在电脑前盯着电脑上的图片看，电脑通过调节会自动捕捉人的视线，形成视线运动轨迹和热点，最终可以分析出人眼在看图片时的注意力和关注点。
　　做完之后，韩郴江望着遐迩眼睛形成的实验数据一阵眉头紧蹙，自己又是个沉闷的人，好多话不好出口，便只是连连叹气。
　　遐迩觉察出了异样，于是从眼动仪前闪开，也去看那些实验数据，只见电脑屏幕中心一片绿色莹然，像是扑倒了一桶绿色油漆，哪有什么视线运动轨迹。
　　韩郴江犹豫半响，试探着问：“顾师妹，你是不是有心事？”
　　眼动仪这东西就是这样，看上去你只是在看那一张图片，可实际上人的瞳仁一直是运动的，只要你一走神，瞳仁就会静止，眼动仪形成的视线热点便会像滴墨水滴一样聚集，最终形成一滩绿色光点。
　　遐迩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又坐下，“再，再测一遍，这次我认真看。”
　　可遐迩再一次走神了，实验数据一出来，韩郴江直接欲哭无泪，简直想把电脑立刻关掉，劝遐迩说：“顾师妹，要不你回去休息吧，下次再测也是一样的。”
　　遐迩更是过意不去，又不好说再测一次，要是再走神可怎么办？只好从实验室出来，走了几步的距离，握伞的手便被慕怀握着了。
　　因为是下雨天，所以校园里几乎看不到人，四周都是水蒙蒙的雾气。慕怀倒也不用太过注意与遐迩的交流，他紧紧地注视着她的眼眸，问：“遐迩，你相信我吗？”
　　遐迩不知他何以如此发问，只是见他神色认真，便也认真起来，瞳仁静默如渊，一字一句地说：“慕怀，我从没这样相信过任何一个人。”
　　仿佛流星划过天际，慕怀感觉他整个脑海都亮了一下，一线白光，灼热感让他的心海略略有些不稳。
　　“那好。”他说。
　　第二天的下午，遐迩打扮得像灭绝师太一样出了门，一身修身的正装贴在身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端着胸脯子，全身都处于戒备状态。她觉得这样比较有气场，不过她不知道气场这东西，在神在骨不在表。
　　按照慕怀的吩咐，遐迩五点钟准时到达正阳集团总部的办公大楼下蹲点守候，她觉得正阳集团这名称有点熟，只是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听到过了。楼里陆陆续续有人走出来，半个小时之后，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也从里面走出来，面目和善，给人一种老好人的感觉。
　　“他就是陈轩。”慕怀说。
　　遐迩赶紧正了正衣冠，赶在陈轩的车启动之前一步跳到他的车前，大字形拦住他的路。
　　“陈先生，请等一下。”
　　陈轩缓缓降下车窗，头伸出来看着车前的人，“你是谁？”
　　遐迩顾不上介绍自己，眼神撇了撇不远处的慕怀，他对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她信心大增，跑到车前说：“陈先生，有一件事困恼了您三年，现在可有答案了？”
　　陈轩霍然变了神色，原本宽和的眉目猛地绷起，他盯着遐迩打量了又打量，先缓和了一下内心的震惊，才说：“姑娘，你是受了什么刺激吧？装神弄鬼的可不好，有病还是要去看医生。”
　　遐迩并不气馁，继续说：“陈先生难道不想知道答案吗？我听说您现在的日子可不好过呢，浮云翳日，世无清风，即便您不言生死只言利弊，也该听听我要说什么，我一个女孩子，还能对你做什么呢。”
　　陈轩默默听着，渐渐的有些动心，终于一咬牙开了另一边的车门，“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