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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   戚少白躺着,一动也不动,难得感觉到阳光的暖意,真奇怪自己以前为何从没有花过时间去享受阳光。想到这里的时候,就听见脚步的声音。
      不是他所熟悉的,奇怪,他也没有因此而全身紧绷起来,只是等着。没让他等多久,对方就说了。
      要带他去一个地方。戚少白走出去,只见对方在门口屹立着,同声音一样,一个美貌的女子。
      没有人会对一个漂亮的女子说不,更何况这个女子还穿着宫服。
      所以戚少白就跟着她走了。
      来人带着他走了好一段路,才到了一幢雅致的精舍前,入眼的摆设装饰也愈渐豪华,守卫也不怎么多,戚少白心中纳闷自己要见的是什么人。
      离门开外的十步远处,来人停了脚步,示意他自行敲门入内。无法,戚少白强忍痛楚,轻轻地敲了两下,静下来等待回应,待回头看时,身后早已不见人影。
      门内,也没有回应。
      就像黎明的冷风一般静。
      戚少白再敲了敲门。
      只听房里有一低微的声音道:“谁?”
      “戚少白。”
      那声音“哦”了一声,即道:“怎么受了伤?”
      戚少白一听,吃了一大惊,才听出那是纪桐璨的声音,已教人匪夷所思,而他单凭他一句话便辨定受伤,也同样不可思议。
      当戚少白走进房间时,更不可思议地是看见了一个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人。她一个人躺在卧榻上,两个宫服女侍在一旁伺候着,另一个正在一边往暖炉里加炭火。这人正全神贯注看着写字,写了一阵,抬起头来,精致饱满的面颊上赫然显出那双显老的眼睛,此刻正布满血丝而微红着,低了低眉,说了一句:
      “就是你?!”
      只有三个字。
      戚少白只听见这三个字。
      已经够了,三个字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他也听明白了。抬眉看见站在上首的纪桐璨,对方只是稍稍地瞥了一下嘴角,道,“王妃有一封信,繁托你带去城郊无风阁。”
      “现在?”
      “现在。”
      “好。”
      戚少白答应地爽快,让彭靖莩斜起一对眼睛,似笑非笑地盯住他,“你不怕死?听说魔教整治人的办法可是无奇不有”这一趟是有去无回的。
      “无奇不有的整治人法不只魔教才有。”
      彭靖莩笑道,“事情若是办到,若是你还不死的话,我许诺你将来的荣华富贵。”
      “承皇妃之言,看来此次我怎么也得拼死留下性命。”戚少白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看着纪桐璨的。望得很深,几乎可以见骨。
      彭靖莩颔首,将完成的书信塞入笺中,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件饰物。那紫光闪着妖冶的光一并套入封笺。只一刹那的时间,戚少白看清楚了那物件。
      是属于廖舞的。她一直带着它,那象征的意义远不止一件佩饰单那么简单,这从她看它的眼神中就能领悟。只是,它又怎会落在莩妃手里?
      难道……
      戚少白没有细想下去,觉得自己接下来要做的是件了不得的事,很多人会因此而扭转一生的命轮,包括他自己的。
      只是没有人能看见从这刻开始,那张网已经慢慢收拢了,形成一个局。每个人在局中都是重要的角色,缺一不行。
      是实是虚,当混沌炸开时才有揭晓,而网中的人似乎只有这么一条路走,而且非走不可,所以戚少白走了。
      纪桐璨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惋惜,又莫可奈何。“彭靖哲若是不死,他日小彭王爷登基定是个不可或缺的辅佐亲信。”说话的时候,沉着一股道不明的气息,让那种惋惜之情变成了呓语不清的酸腐,只是莩王妃不察,骄傲的眉剔了一下,那神色倒颇有几分和彭靖哲神似的味道。
      “正是为了竞荛,所以他不得不死。”话里的狠意既绝决又果断。
      纪桐璨不懂,或状似不懂,剔着细眉,抬起一道精彩的询问神情,“王妃的高瞻远瞩恐怕是小人无所洞悉。倒是王爷的武功谋略,为不世英才,小人深佩不已。”
      “彭靖哲武功确高且富心机,从小就有一股领袖群轮的气派。可惜太绝太冷太傲,恐怕没有将任何人放进眼里,就连我这个姐姐也只有在他六岁前才听得他唤一声。他独掌朝政军事,的确,上梁会在他的管理下国富民强。只不过,这样的一个人在,要皇帝还有什么用?他不会跟荛儿抢,只是有他在,皇帝只不过是个背后栅着线的傀儡娃儿;就算荛儿再有满腹作为抱负,只要彭靖哲在,他就甘于退居幕后吟诗作画。荛儿的才智会因为他的不争而丧避在宫纬后,藏在彭靖哲的影子下。”所以,彭靖哲得死,必死。
      “这次倘若彭靖哲真的命丧在魔教手里,小彭王爷还未即位,王妃不怕其中有变?”
      彭靖莩嫣笑,似早料纪桐璨有此问。
      “朝中大臣可不是个个对彭靖哲俯首帖耳的,人心隔肚皮。就算彭靖哲再聪明狡猾也摸不透人的心。”
      纪桐璨微低着头,颇似意外莩王妃的“早打算”。对于哪几个不要命敢在暗里有异心的人刹是好奇。虽是好奇,纪桐璨却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他说——
      “听说王妃在祺量殿后的花园中值了一颗樱树,二十六来未开过花,不知道今年开春会不会应了王妃的喜事而绯红枝头?”
      彭靖莩舒了舒眉,展颜笑道,“纵留得樱花,东风不住,也是惘然。倘若樱花东风俱悉,不会少了纪统领登殿尤赏之时。”
      她想成纪桐璨欲入朝野的心,许了个承诺。而纪桐璨定了那棵樱树,想象它在初春红染的那片绯色,既便东风吹的不是花雨,那也会是血红一片。
      血一样的红。
      今日冬末初春,彭靖莩接见纪桐璨,说出了这一番话。她认为他是值得一用的棋子,因为纪桐璨跟她提到了魔教的青薇天。
      春寒。
      彭靖莩好像闻到了二十六年前那一天东风乍起,满树樱花飘落的夜的气味。那天她也是在做一件尤关命运的事。
      二十六年后的今天,亦同样。
      她望见更深前日的寒天,和自己不再细白的手背。记得这双手第一次怀抱过她骨血的那刻。
      ——她的痛是当年入宫时,心里就烙下。
      而彭靖哲的痛,早在他六岁时就没了。那天,她哭着抱六岁的他,也最后一次听见那童稚的呼唤。
      这个曾经是她深念过的人早在那天就已经消失。
      她要杀的人,只不过是一个叫彭靖哲的,失去了痛的人。

      而纪桐璨的痛,从一出生就没了。如行尸走肉般在这世上,只为了让看见东风吹着血雨的那天。

      * * * * *

      廖舞被卓尔摇醒。午饭已经准备好,正等着她一齐用。
      那个等着她的人自然是这里的现在的主人,卓尔也跟着过来照顾。虽是彭靖哲的跟班,但大多数时间被安排在廖舞这里,心里自然是堵气不过,看四下没人,就粗着手摇晃着她的肩。
      床上的廖舞噫动一下。卓尔更是不客气地拔高了尖细的声音。
      “醒了啊?!”
      看见卓尔,那个细嗓子的小随从。她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惶急地扭看四周,以为回到了王府。
      “哪里?这是哪里?”
      “崇政院。从昨天晚上睡到现在了,也该清醒了吧。”
      说是清醒,可还未完全,然后想起目前的处境,神色又僵沉起来。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彭靖哲早已站在床边,冷着一张脸,语调也总是冰冷生寒,即使皱褶眉头,也猜测不出一丝端倪。
      “先让司徒大夫把一下脉。”他自顾自坐在床沿,隔着锦被手掌按住她的小腿,不让她有往里退的机会。同时也让出廖舞的视线,让她看见那张所谓御医的脸。
      姓司徒的大夫不矮,但很胖,额角突出,下巴兜起,把他的扁鼻陷在其中,像在糕饼上捏造一个窟窿要放有颜色的甜浆,偏又不够,所以只有一点点腊肠般的小鼻子滥竿充数。和她想像的老中医截然不一样。可是一个人就算鼻子不高,得意起来,也自以为有丈八高,而这司徒似乎也很得意地样子,如果彭靖哲不在,铁定是趾高气扬地说话。
      只听他在说。“廖姑娘身虚气亏,连日劳累又受寒故才高烧不退,调理得当自然会日渐好转。”不轻不重的一句,唯一的重点突出就是她身子虚,至于虚到什么程度?调理得当自然会好!
      大骗子!
      虽然不知道司徒为何要轻描淡写她的病,光是他的那张脸就让她胃中犯苦和着太阳穴处隐隐作痛。撇开眼不去看,目光落在彭靖哲的手上。
      他的手指修长,翘着美丽弧形的拇指轻叩着她的小腿,即便隔着棉絮依旧能传来其掌心的温度。廖舞不安地动了动,摆脱不了,斜扬起目光,虽不说话,但那眸光,甚至有点恼怒。
      “你瘦了。大夫说得没错,似乎是没有照顾好自己。”他俯视她。她的模样惺忪,身态神色慵懒。就连那瞥嘴的不屑之色都勾引起他的欲。
      “没有什么事的话,我想休息,很累。”不掩饰她的疲态,更不掩饰烦躁的心境,连不尊敬的恼怒全都放在脸上。
      “睡了那么久,还觉得累?你需要到外面走走。”她光滑的手臂露在丝被外。屋子里虽烧着木炭,隔地那么远,想必手是冰冷的。
      “记载的文献还不够证明天潏的罪恶,外面走走还要让我亲眼看看外面排着队的受害人?”她满口
      嘲谑。注意到他的目光,手缩了缩,像是扎到了刺。
      “如果你想看,愿意看的话,倒是有这么些人等着将你吞噬入腹而后快。”彭靖哲居然笑了,在她的手缩进被子里前伸手握住覆盖在她小腹上。
      果然是冰冷的。“上梁的冬天太冷,不适合你居住,明年这个时候带你去南方避冬。”
      她震一下,反射地缩手,动弹不得。冰凉的手一阵阵传来他掌心的温度。倒不是诧异他的话,而是发现本该在手腕上的镯子不见了踪影。
      “我的镯子呢?”她紧张地叫出声。扭身,另一只手探入枕下。空的。
      彭靖哲眼睛眯起来。“这个时候,似乎是应该关心你自己更多些,不是吗?”他凉薄的唇透着冷气完全吐在她的脸上。一探究扭回她的身体,将她抓到身前。
      重心不稳得她被捉着,跌倒他膝上。
      “放开我,你到底要怎么样?!”她大声反抗,用力抽回手,早没了理智,失了镯子让她无法冷静地面对彭靖哲。刚才的平静早不见在脸上。
      “没必要叫那么大声,这里就你我两人。”
      她心一慌,本应随侍身侧的卓尔,那个讨人厌的大夫不见了。凭空蒸发般消失地无踪影。彭靖哲的声音教她呼吸沉重,越变越困难。
      “你不属于天潏,那些人都不配。重生的你是属于我的,难道这就是凤凰涅磐?这太让人惊奇。”他的声音低低地在她耳边游弋。察觉到她的不自然,却更附近,扳起她的脸,目光沉着深深的欲望。“明天就是新的开始,所有的人归回他应该在的位置。而你,我不会现在碰你。但,这是迟早的事,也只有我能碰你。”
      那是某种宣示,告诉她他的绝然,确切的目的。
      她不懂“归回”的意思,更是不愿意去想明天又怎么会是个新开始。一切都乱了!让她惶恐,更担心青薇天的安危,如果“归回”的意思就是“死亡”,那倒是可以解释她为什么会卷入这暗流昏黄的历史。
      多少人的一生是由一些看来不重要的选择或决定所改变的?在婺远,由于她多铲了勺土,便拾得了那块玉石,致使第一次与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世界脱了节。在烟波楼,因多看了一瞥,便认得了彭靖哲,本应该是陌生人却又成了敌。上疏宴、紫阳宫、她一次次沉溺在勾人妖冶魅惑的眸子中。这一回呢?
      谁知道。
      谁也不知道生命之流把人载到什么地方去。也许生命的存在便是要人继续做自己不能控制的事。如果是这样,是不是那些一直在控制自己,控制别人的人都得付出命的代价?
      那,实在也太大了。
      彭靖哲也想控制自己不能控制的事情?如果不,他为什么就能定义明天?抑或是他早已知道接下来注定发生的事?
      “没有人能定义明天。”这就是事实,也是生命的存在。她否定彭靖哲的话。
      他抿抿嘴。缓身站起来,有种超现实的诡异感。“很快你就会知道。”
      “你要做的就是等我回来。”
      声音虚浮地在空气中飘荡,好似由很远的地方传来,回声不断,震荡在空旷的室内。

      * * *

      从崇政院回来后,彭靖哲的神情更有一股郁勃难伸之意。所以他不快乐。
      权利地位易得,快乐难求。彭靖哲一向都不是个快乐的人。
      他的神色非常阴郁,加上这几天的劳累,还有继续要做的事。所以他一直都这么坐着,直到茶几上的热茶结了一层薄冰。
      而现在他的眼神更添了一层不快乐。
      除了这一点点之外,丫乌就再也观察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彭靖哲刚刚读完了信。
      青薇天的信。放下了信,就置于茶杯侧,寒火般的双目望向丫乌。
      他坐得并不舒适,从那僵直的姿态里便可望出。只不过,也许这就是他要得不舒服感觉。若是觉得太过舒适,人就会失去警惕感,然后溺死在这舒适里。
      纪桐璨有的时候会想,如若坐在那位子上的是他,不知道自己会有怎么一个心境呢?他站在下首,然后就看见苏麻重又端了一杯热茶进来。这次,彭靖哲喝了一口,不止喝了,而且一滴不留,很渴的样子。
      “又下雨了,不知道莩王妃会不会因这雨而消了出宫的念头?”彭靖哲悠悠地说,忽然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他问的是纪桐璨。
      纪桐璨神色不变。“我在想,王妃为什么要让我来请王爷?”
      彭靖哲放下茶杯,长长地舒了口气。
      “也许,她看重你,信得过你,相信你会亲自把信交到我手上。”眼里的孤寞深寒之意厉洌极:“也把彭竞荛的命交到你手上。”
      “王妃抬举属下了。”纪桐璨撇嘴一笑。这才发现,彭靖哲说这话的时候竟还有一丝伤感之色。
      良久,彭靖哲才似想起什么,又问了一句,“莩妃说了会亲自过来吗?”
      “事关小彭王爷生死大事,王妃坐立难安。”纪桐璨发出一声悠悠长叹,“这两天来憔悴了不少。”
      彭靖哲不再言语,忽然亿起莩妃出嫁的那天。
      也正值冬末春初。
      下了雪,他在自家园子里看了一天的清雪。寒风刮得散落的雪积得一身白。然后,他便看见她一身霞披,站在雪地中,经雪更艳。
      她说——她来看他最后一眼。
      真的是最后一眼。
      这句话,直到今天才明白。
      彭靖哲在这一刹那有一种很奇异的感受。
      雨落得密,丝毫没有雪意。看见彭靖莩站在园子尽头的拱门下,竟有一种悔意。
      那日,他看了一天的雪,确没有拦下她。
      彭靖哲心头一阵凉冷,一直寒到指尖。耳边只听彭靖莩在问:
      “你很冷吗?”
      彭靖哲一愣,看见早已在眼前的莩妃,竟点头。“连日魔教猖獗,也正值这盈雨天,冷寒入心。”
      彭靖莩颔首道,“荛儿的事,你也知道了,这节骨眼你可不能着累。我这里有司徒大夫开的凝神驱寒茶,连日来一直服用,才没有因荛儿的事而伤瘫在榻。”说话时,绕过纪桐璨,到了彭靖哲身边,看见桌上的茶杯中结了一层薄冰,并吩咐了随行的宫人端壶暖茶来。
      她柔声问,强自压着焦急之色,“你——终究不肯将妖女交出来?”
      她猜。
      果然是对的。
      “我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这一点,你应该清楚才对,和魔教之约必然会赴。”
      “你一人去有何用?他们要的是那妖女!”她颤着声,眼里映着闪亮,“ 你真的执意如此?让我无法
      相信当初你真的为了西域红雪曾致她于死的事。简直就象做了一场梦。噩梦。”她徉怒,丝毫不藏埋怨之色。“那西域红雪呢?该不会也一并送给那妖女了?”
      说到那块石头,彭靖哲才想起这回事,几乎要忘记了当初因它而起的恩怨。睨了她一眼,幽声道,“它一直在老夫人身边,如果你想要,尽管可以向她讨要去。那原本就是供物。”
      莩王妃眼一敛,见彭靖哲不甚在乎的神情。叹口气,不说了。
      宫人端了热茶上来,顿时驱散了些寒意。
      香气四逸在室内。为彭靖哲酌满一杯,她才挥退下人。
      喝茶的时候,彭靖哲想想,又放下杯盖,问了一句,“它日靖荛登记后,记得在祺量殿后园里那颗樱树下烧柱香。”
      大概是他说得太直接,或是在她预料外,彭靖莩睁大眼睛说:
      “靖哲,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正常人应该都这么想。”
      彭靖莩一张寒脸冷意更甚。“外人看来会怎么说?”索性四周并无旁人。也不顾忌地反驳,“荛儿是我的亲儿,萼妃的儿子早就不在了。你最好记得这个事实。别忘了,这也是当初你让我承认的事实!”
      彭靖哲笑着摇头,酌了口茶,甘甜入口,顿感清爽。
      “说得也是。”他轻笑起来,仰头一饮而尽。
      他想着廖舞,虽然她不受他控制,总有反抗的反应,但现在他,真的很想见她。
      明知道再甘甜也不能吞咽的,再清新也难以下咽的。廖舞的心也是如此。厄——不,确切地说是牵眷,是爱恋。甘甜地沁肺沁心。
      他偏要去尝,即便淌血也要。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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