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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恨晚·丝竭(三) ...

  •   【伍】
      穆玖宜与宁王僵持许久,突然房门被打开,阿若捧着一盘杏仁酥边进来边笑:“王妃娘娘可要尝尝奴婢的手艺——”下一句话被遏住,她看见宁王铁青的脸色,不敢再说。

      “谁让你进来的?呵,原来是疏于管教,连敲门知会都不知道吗?”宁王怒极反笑,虽然是在指责阿若,但实则睨了一眼穆玖宜,指桑骂槐。

      穆玖宜皱了皱眉,冲动已经消下大半,想要打破僵局,便给出一个台阶:“是妾身不好,阿若,把杏仁酥放在桌子上,罚你今日不许进食。”说罢,她又转向宁王,像是做中间人一般苦笑道,“王爷,阿若是妾身陪嫁,妾身未出阁时她侍奉妾身极好,且平日素来有分寸,今日定是以为书房只有妾身一人才会如此,是故饿上几顿算是小惩大戒了。您认为妾身这般处置如何?”

      等了一会儿,穆玖宜看宁王抿着唇角不执一词,便瞟了一眼阿若,她立刻会意,唯唯诺诺地放好杏仁酥,正在准备悄悄退出去时,宁王却发话了:“听闻从前有望梅止渴,本王倒不知道望饭可充饥否?看在王妃份上,罚那丫鬟去厨房烧火,且不准吃东西,这样算便宜她了。王妃看如何?”

      穆玖宜一琢磨,忍着笑,道:“王爷仁慈。阿若现下就去罢。”

      望饭充饥?

      恐怕只会越看越饿吧。

      “多谢王爷。”阿若谢了恩,退离书房,宁王听见她足音远去,这才皮笑肉不笑道:“现在你会一口一个‘王爷’、‘妾身’,而不是‘你’啊‘我’啊了吗?”

      穆玖宜被阿若这事一闹,冷静下来,始觉后悔。低眉暗想,她赔笑道:“是妾身错了,王爷勿怪。”她瞥见桌上的杏仁酥,想要转移话题,便拈起一块含在嘴里,细细品尝后笑道:“妾身借花献佛了,王爷快尝尝阿若的杏仁酥,果然十分好吃。”

      宁王本来也不是真的要刁难她,见她给了一个台阶,便也就下了,想着她爱吃杏仁,他闲闲地开口:“本王不爱吃甜食,当年母妃总是以蜜后藏针警醒着,后来慢慢成为一种习惯了。”

      穆玖宜骤然抬头,好笑地看他:“王爷就是王爷,总疑心这些,要知道人生得意需尽欢,莫……妾身错了。妾身知道,王爷并非一句话直到底之人。”语气最后慢慢沉寂下去,穆玖宜只顾低头吃着杏仁酥,不再说话。

      宁王看她话锋一转,又将闲谈蒙上一层说不清的萧瑟气氛,眼中藏着一丝痛心。究竟是怎样的经历让面前这个不过十七岁的人儿连一句话都要反复咀嚼斟酌个半天?可他方才只是想让她多吃点杏仁酥、多聊几句而已。

      蜜后藏针,这句话真是刺人。穆玖宜抿唇思忖,过了片刻,她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轻佻一笑:“蜜后藏针……好一句蜜后藏针。既知道了,明人不说暗话,王爷一句穆二小姐,妾身许是已经无处遁形了。”若放着那句称呼夜长梦多,还不如自己将它挑破。穆玖宜在心中苦笑着。

      “不错,本王的确知道你是华门穆氏二小姐,也知道你的目的。”宁王心里一颤,表情却看不出任何端倪,就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所以,王妃现在,是想和本王谈判吗?”

      “谈判?”穆玖宜嘲笑他,“妾身仅仅剩下一条命来做赌注,谈判一词,王爷过誉了。”她以手支起盛放杏仁酥的官窑盘子,一点一点旋转着,同时提出她卑微的条件:“王爷若留下妾身,只要妾身可以做到,假传消息,对王爷究竟是有利的。”

      宁王挑眉:“有利吗?可是本王,并无心皇位。”此话一出,穆玖宜动作一顿,依然盯着官窑盘子,不置一词。他却又道:“皇兄多疑,你知不知道这样,如果事情败露,本王尚有力反抗,你的赌注,却已经散了。”他倾下身子托起穆玖宜的面颊,惋惜地叹了口气,“若如此,此后世间再无你了。”

      不知不觉地,穆玖宜耳根爬上一抹红色,目光从官窑盘子上移到宁王面前,他的眼中倒映着她的模样,一瞬间竟然觉得时间都静止了。片刻,她回过神来,将头转向另一边,浅浅一笑:“可是我,从华门穆氏被抄家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呀。”

      淡然的语气回荡在耳边,宁王心里一震,冲动地开口:“你知道,华门穆氏如何败落吗?”

      穆玖宜低下头,无奈道:“如何败落,妾身不知,大抵不过是国库亏空、中饱私囊、一家独大之类的说辞。妾身只知道,树大招风。”

      宁王霎时话锋一转,又道:“那你知道,昨日师父给我的卷轴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穆玖宜放下手中的官窑盘子,只自顾自地嘲笑:“我若知道,今日便不会来到书房作茧自缚,现在还在这里和王爷乞求着。”

      “卷轴,本王已经烧掉,内容记在这里,所以你是找不到的。”宁王轻叩自己的脑袋,末了,他语气一扬,“不过,本王今日见你坦诚,便写出来,给你看看。”

      这是……他愿意……?穆玖宜跟着他来到书桌前,却看他直接拿起笔蘸着方才自己画画时用的朱红颜料,就着自己没有画完的纸,笔走龙蛇——

      安淮严氏、柳阳郭氏、乐城王氏、鸣南杜氏。

      穆玖宜不可置信地瞪着纸上渐渐呈现出来的字,一种不好的预感渐渐盘上心头。当初严氏的婶娘经常与娘亲喝茶聊天,郭氏的小姐也与自己和长姐交好……都巴结得紧。可是后来抄家那日,一间间府门紧闭着……她不敢再想下去,逼着自己开口:“这些世家都曾与穆氏亲近,你写他们做什么?”

      “他们现在平步青云。”宁王漫不经心地将笔搁在笔架上。

      “如果是为了提醒妾身人心可憎,王爷可以免了。”

      宁王摇摇头:“那日穆氏被抄家,之前毫无预兆。只知道是被弹劾,罪状一条一条贴在城墙上,可是何人弹劾却被隐匿。你不觉得这平顺得像是有人顺水推舟吗?而且据本王所知,穆相清廉,并非会做出偷移国库资金之事。而这几个世家,现在最高位者也不过五品,是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胆子弹劾一品丞相?”

      穆玖宜心中一颤,除非……刻意授意。她紧紧攥着那张纸,纸上借着朱笔写出来的字,犹如热血一般烙着她的心。她轻轻一哂,任纸随风飘落:“一步一步紧逼着我,我到底只是一个棋子。”再扬起头看向宁王,坚定地一字一句道,“那个操控全局的人,就是皇帝吧。”

      “是。”宁王颔首。

      其实不用他承认,她已经大略能猜出来,只是听到他承认之后,她却更无所适从,目光放空且呆滞。一刹那间,她骤然笑出声:“哈哈哈……太好笑了……我曾以为走到这一步是华门穆氏咎由自取,我却忘记,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了。”她的美目忽得睁大,偏过头仔细瞧着面前的人,似乎要看出什么门道来,“只是我不明白,这份名单,你何苦求来——”

      他衔了一缕笑意,不疾不徐地打断。

      “情之一字,你不明白,我亦是。”

      穆玖宜稍稍一怔,想看清楚宁王的表情,眼前却突然一糊,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心下一急,努力地睁大双眼,竟无从看起。意识消散,一瞬间黑暗袭来笼住她,让她硬生生倒了下去。

      【陆】
      书房内。

      “这……”府医望闻问切一番,看向兀自皱眉的宁王,“是轻微中毒。臣冒昧,王妃娘娘是否之前食用过相克的食物?”

      宁王的手与躺在书房内榻上昏迷不醒的穆玖宜的手交握着,沉思半晌道:“王妃早膳并无不妥,皆是厨房厨子试过的,不过,杏仁酥会致食物相克吗?”

      府医略带疑惑,斟酌一下又道:“杏仁酥按道理是不会,但若有人想做手脚,那就未必。微臣能否看一下王妃娘娘食用的杏仁酥?”

      宁王揉了揉眉头,遥手一指:“便在桌上。”

      府医起身走向书桌,取了一点杏仁酥的残渣小心地验证。霎时,他面色大变,问道:“王妃娘娘是否十分喜爱吃杏仁?”

      宁王点了点头。府医一脸严肃:“杏仁不可和小米同食。这杏仁酥并非用面粉烤制,而是以小米磨碎的粉代之。若只食了一次两次,分量不多倒无大碍,但正是由于王妃娘娘爱食杏仁的缘故,才扩大了它的毒性,使娘娘昏迷不醒。”一转眼,府医又侥幸地笑,“还好,此毒对娘娘的玉体影响不大,待微臣熬一帖药便可解了。”

      “麻烦你去熬药。”宁王稍得放松,又扬声吩咐站在门边的侍女们,“去找厨房里王妃的丫鬟阿若来,你们都退下,王妃有本王服侍。”

      “是。”侍女们忙应了,退出书房。宁王小心翼翼地将穆玖宜的手放下,走到书桌前,将那张染透了朱红色的纸点燃,扔到火盆里。火舌刹那间吞噬了整张宣纸,宁王心下一颤,抬头看向窗外天空。

      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了,只等她同意,他便帮她、帮她的整个家族报仇。

      可是之后呢?解决了那几个世家之后呢?她的命,在皇帝手中,就算除去那几个世家,又怎么样?

      纵使他或许可以护着她,但,他还是不能,拿她的命做赌注。

      就这样吧。

      名单?

      什么名单?

      没有名单。

      就这样吧,这样……也好。

      至少,他和她,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慢慢消磨。

      ***
      “王妃娘娘!”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书房的静谧。阿若哭着推门进来:“王妃娘娘,奴婢不知道啊!”

      “不要吵着王妃。”宁王止住她,带着疑心发问,“你不知道什么?”

      阿若带着哭腔,连连往床榻前磕头:“奴婢是无心之失啊!今日厨房里,面粉用完了,王妃娘娘正好想吃杏仁酥,奴婢只好将就着用小米粉代替……却不知道杏仁与小米相克啊!娘娘……奴婢对不起您……对不起穆大人和穆夫人啊……”

      穆玖宜在昏迷中听到阿若尖利的哭音,头皮发麻,辗转苏醒:“咳……你吵什么……”嗓子干涩得紧,却见阿若直接扑上来抱住她,絮絮念叨着:“太好了,王妃娘娘,幸好你没事,不然阿若心存愧疚……”声音渐渐低下去,忽然,她冷笑一声,扼住了穆玖宜的脖子。

      “你……”穆玖宜惊愕地瞪着面前这个泪水还挂在眼角的人儿,不敢置信。一旁宁王看见这等变故,顿时一个箭步冲过来,阿若见状,轻蔑一笑:“王爷可不要做蠢事,王妃的命在我手里,劝你快点屏退左右。”

      宁王神色一凛,猛然停住,又抬手阻止了暗卫的出现,冷静开口道:“你是冲着本王来的,放过王妃。”

      “哦?放过王妃?”阿若红唇轻展,低低笑出来,“放过她了,我怎么抓你的把柄?”她另一只手从衣兜里掏出一颗药丸:“王爷你猜,你若吃下这颗卸力丹,我会不会放过王妃呢?”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向前摊手:“放下王妃,本王吃了就是。”

      “好!王爷果真爽快!”阿若再将药丸一扔,宁王立刻接住,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现在,放开她。”

      阿若轻佻地笑着,手依旧没有离开穆玖宜的咽喉:“哟,王爷可别急啊。好好打坐运气一周天,我再放人也不迟。”

      没想到宁王才坐下运气片刻,已经吐出几口黑血来。穆玖宜目睹此状,本想作壁上观,却不知为何眼眶一热,脱口而出:“你给他……咳……吃了什么!”

      宁王听见她的声音,却不知道是喜是悲,悲自然是不必提,喜的是……她竟然为他着想。阿若目光轮流看着二人,感叹道:“好一对苦命鸳鸯啊,真是折煞我了。王妃别怕,那药丸叫做卸力丹,只要服下再运气一周天后,即能内力尽失,可是对付内力高强者的必备良药。皇上好不容易得了这东西,总要用在对的人身上。”

      如魔音入耳一般,穆玖宜仰起头来瞪大眼睛,眼中有光闪烁,而之后却是云淡风轻地一笑,闭上了双眼:“局中局。枉他费尽心机了。”

      阿若恍若没听见似的,打了一个呼哨,此后却再无动作。几个暗卫顿觉不妙,护主心切地冲出来环在依然死死支撑着的宁王四周。他擦去唇边的黑血,眼前模糊得快要看不清楚,却只说出一句话:“本王无事,保护王妃。”

      暗卫们听命,顷刻上前几步与挟持着穆玖宜的阿若对峙。阿若冷笑道:“自不量力。不看看王妃的命在谁手里!”她掏出一块金牌,催动内力放大声音,“见金牌如见圣上,暗桩听令,宁王意图谋反,府内人口,全部拿下!”

      此言一出,书房门顿时被破开,一些本是宁王府中的下人却如流水般冲入,几个招式之间,就制住了失去内力如普通人的宁王,和几个寡不敌众的暗卫。

      阿若高傲地一笑,缓缓放开穆玖宜,而她几乎是飞奔着来到宁王身侧,一把推开虚架在他身上的兵器,失声痛哭。

      “哎,王妃别哭啊。”阿若抬手止住暗桩们压制穆玖宜的动作,装作好心劝道,“那药丸不致死人,宁王现在不过脱力不能大动而已,休养片刻就会好了。”

      穆玖宜眼眶还红着,恨恨骂道:“休养?我不信你们会让他休养!你方才说王爷谋逆,可有证据?”

      阿若怡然自得地把玩着手上的金牌,吐出恶毒的语句,反将她一军:“安淮严氏、柳阳郭氏、乐城王氏、鸣南杜氏皆是宁王党羽!正是那几个世家与宁王商讨之后坐立不安,辗转反侧终是怕家国难安,才上报上去,好让圣上看清宁王的狼子野心!”

      穆玖宜柳眉一竖,才想辩驳,宁王却拼尽全力拉住她的衣角,一时间四下静默,他的目光眷恋地停留在她的面容之上,柔和得仿佛要溺死人,可开口说出的话却难听至极:“你们都给本王听好了,穆氏玖宜嫁入王府,时久无子,且有口舌妒忌,七出犯三,不配为本王王妃!现将她休弃,再不往来!”

      穆玖宜倒吸了一口凉气——到如此境地,他居然还想保全她?这个人真是……须臾间,她已经做下决定,握住宁王的手,绽放出如花娇颜:“王爷糊涂了。一纸休书未下,妾身依旧是王爷的王妃,说妾身爱慕名位也好,贪得无厌也好,只愿与王爷,生同衾,死同穴。”

      “呵,好一场夫妻情深的戏码。”阿若扺掌轻哼,“好心给你们时间叙话,至此话也叙完了,你们还是去地牢里做一对苦命鸳鸯吧!带走!”

      翻覆权术之间,究竟是,风云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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