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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恨晚·丝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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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
地牢里满是腐朽的气味,穆玖宜被单独困在一个牢房里已经不知几天,她缩在牢房一隅,闭目养神。无星无月,突然听见囚门上厚重的锁链“叮”地一声掉在地上,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看到神机子陡然站在门外,而门边把守的侍卫却纹丝不动。她未见惊讶,只自顾自地笑道:“你来了,王爷就有救了。”
神机子讥笑她:“红颜祸水果然没有脑子。老身若是救宁王走了,决计不会再到你这来。”
穆玖宜神色平静,只是语音稍微可以听出来几缕异样:“你已经见过王爷?”
神机子也不回答,仅仅故作痛心道:“可怜老身这苦命的徒弟哟,一口一个原谅无法继承衣钵,一口一个玖宜是无辜的——”
时间回转到几刻之前,神机子寻找了许久终于找到囚禁宁王的牢房,几步将看守的人搞定,见到躺在杂草堆里的宁王,恍若隔世。
“你!”神机子敛住心下的悲恸,恨恨地指着宁王的脸,怒极反笑道,“蠢材!冥顽不灵!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帮你弄到那名单!”他负手在牢房里走来走去:“那祸水是在幼年救过你不错,但你没必要把你的命也搭进去!现在好了,你内力尽失,如同普通人。就算华佗再世也药石无灵,你满意了?”
“师父……恕徒儿无法继承你的衣钵。”宁王平静如水,语气中存在着淡淡的愧疚,可他依旧道,“玖宜……不是祸水,她是逼不得已,求师父不要再责怪她了。”
“呵,还说不是祸水?”神机子咬牙恨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像一个王爷?你知不知道你在前朝本应该是储君之选,是现在那个穿龙袍的人夺走了你的位子!你给我拿出一点志气来!”
“徒儿自然是知道的。因为师父您的任务是将毕生所学传给下一代君王。”宁王沉默了片刻,道,“成王败寇。皇兄是一个好皇帝,而我如今有了牵挂,已经做不到了。”
神机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表面虽骂着,心里还是不舍。片刻后他放缓了语气,走到宁王面前,向他伸手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可以带你走,只带你一个。”
宁王一言不发,眼中光彩渐渐黯淡,从容不迫地跪在神机子面前,行了一个大礼。
“如果师父只能带一个人走,徒弟希望那个人是玖宜。”
他断绝了自己的希望,留给了她。
这个人真是……
穆玖宜呆滞地看着神机子,不知道说什么好。神机子掐指一算时间,撇撇嘴打破僵局:“走吧,时间快到了,等侍卫醒来就不能走了。”
穆玖宜缓过神来,双臂抱着自己的双膝,摇了摇头:“我不走了。”
“你……”神机子微讶,穆玖宜截断了他的话茬,轻轻一笑:“是我负了他。”
所以我陪他。
“好,好!你不要后悔!”忽然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是打开铁锁的声音,神机子神色一变,感叹道:“天命使然,有人来了,想救亦无能,你自求多福。”他打了一个响指,消失在地牢里。一瞬间铁链也复原了,侍卫也清醒了。而穆玖宜不动声色,只是盯着那边的动静。
“从前,朕总觉得你的眼中一片清明,就像看惯了一切风月似的。”一转眼,皇帝出现在视野里,只见他缓缓蹲在穆玖宜身前,挑起灯笼在她的面上照了照,虽是一番叹息,面上却笑着,“你可知道,你现在这般模样,有个词用来形容你是再好不过了——槁木死灰,听说过吗?”
穆玖宜调整自己的情绪,冷冷地看着这张脸,哂笑道:“有个词用来形容你也是再好不过了——”她懒懒地拨弄着面前的灯笼,揭开灯罩一口气吹熄烛焰,刹那间大牢里一片灰黑,徒留墙上火把在阴风阵阵里忽明忽暗地闪个不停。
“油尽灯枯。”她轻轻一笑。
“呵。强弩之末,况你不强。”皇帝状似无意地把灯笼扔在一边,漫不经心地笑道,“对了,朕的记性却不好。方才想到,朕那个不成器的准备谋反的皇弟,才叫强弩之末呢。”
穆玖宜听到后,手狠狠一抓,似乎要将垫着的稻草抓破。不接他的话,她径自坐着冷笑道:“你想除掉宁王,这很简单。可是你想除掉所有绊脚石,这场连环计真是让人心悦诚服!”她瞥见皇帝眼中闪现的不明的光亮,盯着他徐徐道来,“不是吗?你看我华门穆氏树大招风,怕威胁你的地位,你便暗中指示几个世家寻错弹劾。之后宁王求神机子找到的那几个世家名单被你宣为合谋谋反,这么一下子就把他们全部灭口。然后,作为宁王妃的我,穆玖宜及其母家连坐,竟连唐川穆氏这一大家都算计好了,一环套一环丝毫不乱——你——呵,而且,他们都有错了,你是名正言顺的,不但不会遭到百姓的舆论,他们还会说你为民为国,是一代明君啊!”
“人在临死前,总是会比以往聪明许多呢。”皇帝以穆玖宜恨极了的口吻回道,“可是,这些只是你的猜测,不、是、吗?”
“说的好啊……”穆玖宜指着皇帝,厉声道,“可是你别忘了,你除去两个穆氏,除去宁王,除去那几个曾为你卖命的小世家,你还剩什么?整个朝堂上还剩什么?”
皇帝一挑眉毛,轻轻以手比刀在穆玖宜脖子上划了一道红痕。
“用不着你教训朕——有句话说得好——杀鸡,儆猴。”
穆玖宜浑身一颤,转开身子背对着皇帝,淡淡道:“我要说的已经说尽了。”言下之意便是不再说话。皇帝也不恼,挑起嘴角笑道:“你不说,朕来说。这三天朕已与众卿家商量好了,宁王谋逆,王妃知情不报,皆废为庶人,于明日问斩,宁王府内奴仆流放远疆。安淮严氏、柳阳郭氏、乐城王氏、鸣南杜氏、唐川穆氏全部抄家。你可满意?”
地牢里满是呼呼的风声,等了一会儿,见穆玖宜还是不说话,皇帝站直了身子,一边向外走,一边吩咐地牢侍卫道:“宁王妃……不,穆氏仅剩最后一日光景,好好伺候着。”
“是。”侍卫纷纷应下。穆玖宜转头看着皇帝远去的背影,唇齿相残,几欲咬出血来。
【捌】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我好久没有见到过这样耀眼的阳光了。在那些如履薄冰的那些日子之后。
如释重负。
直到我看见她和我登上同一辆囚车,游街示众,心却又提起来。
好像那段和她相处的时日就像上辈子一般,我盯着她略带灰白的脸面,想要抚上却不敢。踌躇片刻后,我低低出声:“你为什么,不跟师父离开?”
她波澜不惊地摆弄着手上的镣铐,平淡的语气里似乎藏着什么:“你我夫妻,同根同枝。”皓腕衬得那镣铐更加粗笨不堪,可她神色淡定,依旧是一番无所畏惧的样子。
我不知道是在气谁,如连珠炮似的说道:“我待你不好,甚至想要休了你,你说什么同根同枝?你是被猪油蒙了心?放着大好的机会不走,难道你是觉得坐囚车比较好玩吗?”
她听后低低地一笑,微红的双眼中映出我的倒影,异常晶莹:“我是曾经被猪油蒙了心了,但不是当下。”在我思考她为何这么说的时候,她揪断了自己的一束头发,又揪下了我的一绺,结在一起。
她紧紧攥着那头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嘶,好疼,这女人是吃了什么?力气这么大。而且我敢保证我以前弄断她头发的时候……等等……她为什么……
哎,是了,今天太阳真好。
她盯着我笑得开怀的模样,也不禁笑出声音,弄出一幅逼问的态度:“只是,我不明白我穆玖宜何德何能了,这怎么看都不值得。”
“我的母妃曾经是林家千金。”我挑破一层窗户纸。
她皱眉思考半晌,突然瞪大眼睛:“我的师父……林大家……”
我点了点头,道出原委:“是母妃的兄长,我的舅舅。当年我曾偷偷扮作小厮随他去他的徒弟那里,没想到玩得高兴却差点落入荷池,幸好那徒弟发现,唤人将我救起……自此我便常常……咳,记得初见时,那个徒弟还好小,连笔握在手上都要抖个三抖,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学会作画的。”
她明白过来,轻轻一哼:“那个徒弟可是被宁王称赞为名家呢。”
我含笑看她,不知不觉,她的耳根渐渐爬上一抹红色。
究竟她是十七岁。
我好久没有见到过这样耀眼的阳光了。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恨晚丝竭完)
【后记】
这篇文里面埋各种线埋得我真是昏天黑地,甚至还有一些线埋了却没有再揪出来。或许是由于停停写写弄了很长时间的缘故,加上与朋友闲来无事对故事大纲的讨论和吐槽,导致皇帝被我们不断地完善自己的清障碍大计。其实本来应该没有这么长,然而字数默默地从预计六千到预计八千到预计一万……然后现在这篇文,字数一万五……
有人说,最想吐槽的是作者的起名废。穆玖宜这个名字是作者在语言cosplay圈里面的名字,阿若这个名字是作者每次写文只要一有丫鬟基本都会用。至于宁王和皇帝……咳咳不提了,有人说她以为宁王姓宁叫王呢。然而作者拟了半天这二者的名字都没有任何感觉,以致于“有人”看不到她心心念念的“穆玖宜最后不喊王爷而是唤出了宁王大名”这个梗了。
还有杏仁梗,其实杏仁和小米同食有那么一点点副作用。不过无良的作者把穆玖宜姑娘写得弱柳扶风一吃就倒是有点夸张啦!
还有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作者是带着恶趣味写穆氏的字辈的(笑,穆捌荣穆玖宜)。
另外简单的作者很简单地说,文章名“丝竭”的意思就是头发丝掉了。
开头的序是穆玖宜视角,最后的结局是宁王视角,那么他们两个到底有没有被咔擦请自行发挥想象!然而我写完以后再看有一种“等等这和前面文风不太一样”的即视感,绝对不是因为宁王此人里(暖)外(冷)不一(是不是可以叫闷骚)的缘故。于是咱们反过来看前文第三人称里说不定宁王有的时候表面很平静内心里在进行大量的吐槽呢。
非常感谢你读到这里,我想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完稿于2015/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