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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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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犀和周云北相遇在一个乌糟糟的天气里。
那天的大多数场景,她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原本就矜贵的回忆,在车祸的冲击下早就碎了一地。然而,但凡有点心思想要拾起来仔细看个究竟的时候,就会发现,每块碎片里,都有周云北的影子。他的声音,他的温度,他的气味,被一点点具现化,温和的,淡漠的,乖张孤僻的,柔软的,疏远的,样貌周正的,形容词层层叠叠相互堆砌,勾勒出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活生生的人。
叶犀看着他的背影,鬼使神差地想要伸手去碰一碰。这个人就是周云北啊,就是那个问她借了手风琴CD一直没还的人啊,就是那个闷声不响地走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的没情商的人啊,就是那个冷得彻骨的有雨的冬夜里,抱着她连伞都顾不得撑就冲进医院大堂的人啊。她的手停在他身后十厘米的位置,只要周云北一回头,就能碰到他的脸。然而,当他真的回头的时候,她却很机灵地迅速缩了回来。
“伤口撕裂了,要重整。”他抬手看了看表,觉得时间还来得及,便喊了护士准备相关器械。他带着口罩一边做消毒工作,一边慢条斯理地开口。
“手术伤口的愈合都是因人而异的。你知道哪种人迟迟好不了吗?”
叶犀点点头,仰脸看着他,很老实的回答,“我知道。像我这种人,活泼得像猴子。”
周云北抬起眼帘来看她,眼神的潜台词是,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叶犀脸皮厚,迎着他的目光,咧嘴就是笑,太没心没肺。
重新处理伤口,因为不打麻药,整个过程很折磨人。叶犀硬是忍着不喊疼,周云北也是动作利索,不带半点怜香惜玉,长痛不如短痛。等伤口处理好,叶犀病号服都湿了大半,周云北给她敷好药,摘了口罩还不忘吩咐。
“伤口要再裂,就得全拆了重来一遍。”
叶犀一个劲儿地点头,“周医生,我以后不会了。我保证的。”她说着,还装模作样地竖起三根手指。周云北挑挑眉还是那副你开心就好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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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上次的教训,叶犀变得老实得多。因为年纪轻,术后身体恢复还不错。她是自来熟,术后疗养的这三四天里,跟普外科的小护士们都混得不错。有时候去食堂打了饭回来,总会溜到护士站里跟着她们一块儿吃。
女孩子之间,除了明星八卦,能聊的就只有普外科的那些男医生们了。
“刘医生人很好的,护士长骂我们的时候,他会帮我们说话。”
“对啊,就是人花心了点。那个新来的万医生是西茸人,在英国留过学哎,人长得很神气的。”
“但真要说脾气好,还是刘医生。大家出去聚餐,他最帮忙了。”
小护士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把科里医生逐个评论了一番。叶犀耐着性子听她们议论了很久,却始终对周云北绝口不提。
“那……那个周医生呢。”
叶犀忍了半天,终究抵不过一颗深挖八卦的心。
护士小许一听叶犀问周云北的事情,扑哧一下就笑出来了。“叶犀,你是不是喜欢周医生?”
她这么一说,别的护士也都跟着笑起来了。
叶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挠挠头,难得羞涩地问,“有这么明显吗?”
姑娘们若有所思地都点点头,“不过,我要泼你冷水了。周医生,应该是有女朋友的。”
听小许这么一说,叶犀犹如晴天霹雳,一把揪住她的手,“女朋友?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啊,人家都能看到的。有好几次了,下班开车过来接他。黑色捷豹车子,不要太拉风哦。”
“长得挺漂亮的,就是不怎么笑。应该是女朋友没有错啦,之前院长还想把自家闺女介绍给他呢,人周医生多聪明一人,一看苗头不对连忙婉拒,连给个开口的机会都不行。”
叶犀说什么都不相信,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护士们都笑着看她,如今的她们,不就是三年多前的自己么。心心念念的男神名草有主了,一颗想要高攀的心,才出了一点苗头,就被现实狠狠打压到泥土里。连想要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那种矫情一下的资格都没有。是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的这种隐秘心理作祟,竟有些说不出口的大快人心。
吃饭的心情被糟蹋的一干二净。叶犀没什么胃口,一心想着要跟周云北问个清楚。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又能站在什么立场去过问别人的隐私呢。她的单相思,他或许连瞥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吧。想到此,叶犀整个人都低落到了谷底。随手抄起电话,打给戴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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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海最大的酒吧,兰生。
这是叶犀第一次来。她回荣海时间还不长,到目前为止成年以后的大部分时光都消耗在外地。她记得高中毕业去净穗上大学的时候,那里还是个电影院,自己青春期的大部分回忆都跟它捆绑到一起。没想到后来的城市改造,如此大刀阔斧,随便比划一下就把她那点不值一提的青春连同水泥黄沙一块儿埋得一干二净。过去的青春回忆如此,现今的感情生活亦是如此。总是被人弃如敝履。她都是那个被害者。
“呐,为了庆祝叶犀你手术顺利,平安出院。来,一口干掉。”
戴春夏把叶犀手里的酒瓶子一口气斟满,姐妹俩二话不说,一仰脖子瞬间见底。叶犀心情不好,春夏看出来了。就因为心情不好,才越发要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俩姑娘酒量都了得,热身过后,低落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缺口,没有高涨起来,而是从那个缺口里怒气冲冲地爆发出来。打霜的茄子变成炸毛的猫。嘴巴也开始变得骂骂咧咧。
“你说我找他这么久,三年!你说现在这种快餐社会,三年不短了好不好。老姑娘的三年弥足珍贵好不好!”叶犀酒瓶子用力砸到玻璃茶几上,愤愤不平。
“春夏,我是不是天煞孤星啊。亲爹不要我也就算了,现在连喜欢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我他妈怎么那么背啊。”
戴春夏拍拍叶犀的肩,此时此刻多说无益。她们曾经是独身主义盟友,很早之前就约好了要做彼此的依靠。然而,没有多久,戴春夏就找到了自己的依靠。一个普通却靠谱的男人,知人冷暖懂得体贴关怀。人总是要看清现实的,爱情和友情是两条不相交直线。那些光棍生涯里的臭味相投心心相惜也不过是暂时,找到下家,落单的那个就只好自认倒霉。
叶犀自觉可怜透了,郁闷和不甘心一冲头顶,又是一杯伏特加。
“两位美女,没有人陪在喝闷酒啊。要不要一起啊?”
这个时候,一个喝得醉醺醺的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摇摇晃晃地撞到俩姑娘枪口上。
叶犀眯眼瞅了瞅眼前人,全然没有半点兴致,嗤笑着冲着春夏说,“你看啊,我这种体质,就专招这种大叔。阴魂不散。”
春夏知道叶犀指的是什么,直接冲那醉汉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开。可显然,中年男人是喝得有点高了,或许原本就是个领导或者老总的缘故总是被人抬举惯了。如今被俩女流之辈不放在眼里,自尊心受到伤害,怎么肯乖乖走开,反倒自作主张地坐到叶犀旁边去。
“哎大爷你干嘛啊?你这叫性骚扰懂不懂?我喊了啊。”叶犀推了推坐到身边的醉汉。他却呵呵呵地笑,满嘴酒气大咧咧回她,“喊啊,你喊。你要喊我就说你勾引我。”说着,又从头到脚地把她俩打量了一番,嗤之以鼻地开口,“穿成这样不就是出来卖的嘛。做婊。子还要立牌坊。”
话音未落,叶犀一杯酒就送他脸上了。她原本就在气头上,如今发泄对象自动送货上门,她不要白不要。接着拔了高跟鞋往酒鬼身上凶狠地猛砸数秒,随后迅速拎包就要走人。
“刘总,一直没见你回来,原来到这里来了啊。”两个刚要仓惶而逃的“行凶者”一把撞上了前来询问的明显就是醉汉的同伙。
果然,“给我抓住那两个小婊砸”,醉汉一边拿方帕子抹脸,一面指挥手下拦住叶犀跟戴春夏。
两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是这一行三四个男人的对手,就在叶犀准备丢了包豁出去大干一架的时候,有人喊住了她。
“叶犀?”
那声音很熟悉,熟悉到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人是谁。可是叶犀不确定。兰生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那个人一定不会来的。更何况在这样的情形,这种不堪的场合下。不是他,绝对不是他。叶犀充耳不闻,就算听见也只当是幻觉。
“叶犀?你在这里做什么?”
然而,那个声音的主人还是不依不饶地走到她面前。
周云北,酒吧霓虹闪烁,有灯光从他的脸上扫过,忽明忽暗。
叶犀这辈子最不愿意被人看到的场景,被她最在乎的人撞见。每一次都是这样。
她用力叹了口气,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回应,另一边有个和他面容稍有相似略微年长的男人看了叶犀良久,才问道,“阿北,你们认识?”
“对,我们是朋友。”
周云北不假思索,直接回答。叶犀被他的话惊得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反应。
朋友。他竟还把她当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