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壹 ...
-
“周医生，我找你很久了。”
躺在手术台上的叶犀麻药劲儿还没起来，她想趁着这股子空挡，好好把握机会跟手术医生联络感情。
周云北垂着眼帘，大半张脸都埋在口罩里，手术灯从头顶上方打下来，睫毛的影子从眼睛下方延伸开去。他漫不经心地举着俩手，慢条斯理地回答，“噢，是吗？我们认识啊。”
他用的是陈述句，显然对叶犀的话完全没感到惊讶。周云北干这行太久，已经差不多麻木了。钱钟书说，医生也是屠夫的一种。于是，手术前塞红包，套近乎，送点礼，拉个家常吃个饭。按着伺候大爷的标配从头服务到脚。病人家属点头哈腰，处处陪着小心，生怕他一个不乐意把病人弄死在台子上。性命攸关，只得拿钱保驾护航。见怪不怪的人了，看到叶犀这点套近乎小伎俩，都懒得抬嘴皮子。
叶犀用力点点头，“对啊，对啊。我在净穗一院的时候，见过你的。”
周云北看了看墙上的钟，局部麻醉要差不多十分钟。他有一点焦虑，眼睛快速地扫描眼前的手术器械，做最后确认。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净穗？”
叶犀又用力点点头，“对对对。你还记得车祸那个眼睛瞎掉的女生吗？”
眼睛瞎掉的女生，周云北歪着脑袋想了很久，然后笑起来，
“哦，是你啊。叶……犀？”
他迅速瞄到病历姓名栏上，她的名字，然后带着不确定的口吻跟她确定。
“周医生，你还记得我啊。我就是叶犀啊，哎你说巧不巧。在荣海开个盲肠都能碰见你。”
呵呵，这得谢谢你亲妈。周云北憋着满腹牢骚，也眯着眼睛笑起来。
“噢，是吗，真是缘分啊。”虽然口罩盖住了他大半张脸，可笑意还是从眼角偷偷溜出来。一扫之前的淡漠冷酷，总算是有一点人情味了。
麻药起作用后，一旁的助手刘晨终于耐不住性子，开腔了，“哎，这姑娘真是能说的啊。打了麻药还能在台子上扯十几分钟。”
云北埋头作业，贯彻着沉默是金的好秉性。手术室里仪器滴答作响，主刀医生不开口，没人敢接刘晨的话茬。刘晨不甘心，又试探着问，“你俩，真熟人？”
“不认识。”
手头的活儿依旧没停，云北面无表情地开始缝合伤口，眼神冷冰冰的，隔了好一会儿，才矜贵地蹦出三个字来。
“可云哥你来附院之前，的确是在净穗一院待过是吧？”
缝合伤口是个细致活儿，周云北有完美主义倾向，他不理会助手的追问，势必要把针脚收得一丝不苟干干净净。接着，做完最后一道工序，他把器械一股脑丢到手术盘里。
“十点三十五分，手术结束。”
周云北丢下这么句话就拍屁股走人。
刘晨有些搞不清楚状况，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回头去看墙上的钟，好家伙，病人麻了才十分钟就搞定了。忽然就有些怅然若失。
普外的铁血主任周云北，三年前从净穗一院转到荣海附院，亲爹是荣海最大医药公司长胜制药的老总，排行老二，身家不菲，感情生活迷雾重重。这一身的小言男主的配置，给荣海附院的普外科注入了一股鲜活的动力。
周云北刚来普外科的时候，风言风语传的很厉害，无非是摊上个有钱的爹，做什么都不花吹灰之力。尤其是郑副主任，更是有传跟周云北私下交恶。刘晨那时候已经来附院三年了，起初让他给周云北打下手，老大不乐意了。
然而这些年来，普外的几台大手术，周云北都可谓是成绩不俗，也算是用实力给自己在荣海附院扎稳了脚跟。那些不服帖的前辈们自然也只能乖乖闭嘴。
##
等刘晨从手术室出来，周云北跟病人家属的报告也做的差不多了。
叶犀母亲冯玉兰拉着医生的手，老泪纵横。“周医生，真的太谢谢你了。我们家犀犀从小就命苦。前些年因为车祸进医院，眼睛差一点看不见。这次进医院，我都要吓死了。”
周云北早摘了口罩，还穿着浅色的手术服，他露出官方性的微笑，“冯阿姨，您太客气了。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荣海附院普外主任语录“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对不起，病人和我们都尽力了”“手术很成功”“我们和你一样，对此感到非常遗憾”，什么样的手术结果，带着什么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仿佛早就组合好的套餐，周云北非常不愿意在人情世故这一点上花心思。于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风使舵，这些词都能来形容手术以后跟病患家属汇报情况的自己。
他皮笑肉不笑，要说堂堂一个普外科主任，去接一台开阑尾的小手术，说出去面子上确实过不去。叶犀妈当初托了三姑六婆八大姨的关系找到他，又是塞红包又是送购物卡就差双膝跪地喊他祖宗。本来按照周云北的性格，送不送礼，刀都是照旧不开的。
但是，叶犀妈是个厉害角色，托了隔壁妇科主任亲自来过问这桩事情，看在老资历面子上也只能妥协。
周云北此刻只想快点撤，老人家越说越激动，他衣服袖子被扯着直溜肩，好说歹说，等到叶犀终于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冯玉兰的话匣子才结结实实地闭上。周云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路冲回办公室，喝掉一罐蜂王浆才觉得命吊回来了。
待到消停会儿，他才从抽屉最底层翻出一个文件袋，那里边儿都是他从净穗一院带过来的一些资料。
叶犀，车祸导致视神经受损，通过减压手术可恢复。
那个病患是周云北自己送进来的，他还记得那天是小年夜，净穗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早上的积雪没化，到了晚上路都冻起来了，还飘着雨。
车祸具体什么原因他现在不记得了，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满地的血，渗到满地的雪里。因为剧烈的色彩反差，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才叫是触目惊心。
人送到医院以后，他还亲自参与了急救过程。那女孩子运气不错，伤的虽然有点重，但也算不上有生命危险。眼睛的看不见都只是暂时的。没像她自己说的那么夸张。
之后就是住院治疗观察，他那时候并不是她的主治医师，但偶尔诊查别的病患时候也会弯过来看看她。
叶犀那个女孩子，很有意思。眼睛虽然看不见，却很会自我调节。他记得入院后没几天，她朋友就带了台CD机过来，周云北以为，像她那种二十出头年纪的小姑娘，带了CD机无非听听歌而已。她倒也真就是单纯的听歌。但她不听别的，她就听手风琴曲。
这在周云北看来，简直稀奇得要死。是因为像手风琴那种，说流行不及钢琴，轻巧上不及小提琴长笛。又笨重又不时髦，演出用到的机会也很少，学的人就更加少。周云北至今为止认识的人里边儿，叶犀是第二个会弹这种上世纪苏联流行乐器。旧旧地，带着点古朴气质，好像身体里住着一个老灵魂。
##
“叶犀，你嘴巴倒真的够紧的啊。偷偷摸摸回荣海谁都不告一声也就算了。我权当你给咱一个惊喜。你这算是什么鬼。”刚赶到医院的戴春夏一进病房见着叶犀麻药劲刚过，躺在床上哼唧，气不打一处来。
可伤口疼是一回事儿，叶犀却根本无暇顾及。拉着戴春夏的手，把她拽到身前。“我这次阑尾真是割对了！割得太对了！”
这么没头没脑地说着混账话，戴春夏斜眼看了看叶犀，全然不明白她意思。
“阑尾就一个，哪来割得对不对的。”
“哎呀！”叶犀摆摆手，满脸兴奋一个得意伤口又被扯痛了，嘶地倒吸了口气，表情狰狞却还是想笑。
“你猜我碰见谁了？”
“范伟？”
“不，没范伟那么震撼。”
“没范伟你说个杰宝啊。”
“是那个姓周的医生啊。你还记不记得我12年初车祸住院那时候。”
戴春夏显然和叶犀有着共享的粉红秘密，经她如此提点，两眼直冒星光，“就是那个送你去医院的救命恩人？那个声音跟叶清很像的男医生？那个会弹手风琴的周医生？叫，叫周什么来着。”
“周云北，风起云涌的云，一路向北的北。”分明还是腊月里，叶犀却笑得一脸春光荡漾。戴春夏急着要听她细说。因为是单独病房，两个人凑一起，说到激动处就抑制不住地得意尖笑。值班护士是真的看不过去了，来跟她们说了好几次。戴春夏是那种一点就着，撒丫子疯闹不分场合的女生。被叶犀这么一激，少女情怀猛爆。哪儿还管护士三七二十一的，满嘴应承，没多久就又忘得一干二净。
“讲什么这么高兴，让我也高兴高兴成吗？”
周云北俩手插在口袋里，闲闲地踱到叶犀病房里。当班护士是个参加工作没多久的嫰生，经不起叶犀他们这么闹腾。虽然见着周云北也怕，但还是硬着头皮把他请到病房里来。
两个得意成疯魔的女人一见话题男猪脚亲临现场，忽然就刹住阵脚。叶犀笑得狰狞的表情还石化在脸上。
“周……周周医生”
她有些尴尬地想要坐直身子，手臂一个用力撑想坐直身子，结果就扯到伤口。疼得钻心，可在周云北面前，她硬是忍住了没敢出声。
戴春夏见势不对，走为上策。“哎，你暖瓶空了，我给打点儿水去。”说时迟那时快，她一个箭步抠住暖瓶手把，飞也似的逃离现场。背影一如既往楚楚动人，惹人生恨。
叶犀半躺在床上，因为伤口疼，动都不敢动。周云北半倚着门，叶犀方才那用力一撑，他没来得及阻止。见她咬着牙什么都不说就是忍，忽然就有点心软。
他默默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面色淡漠地掀开她被子，再掀开她的病号服，因为伤口位置在右下腹，他又稍稍把她的裤子往胯骨那儿轻推了一下。他的手指很冷，会不小心碰到她的皮肤，冰凉的触感让她莫名心惊。
周云北弯下腰，凑到叶犀跟前，他身上没有预想中那种沁人心脾的香水味儿或者什么洗衣粉的清香。只是单调的消毒水的味道。他的头发很短，后颈处推得干净利索，就像他的针脚一样。脸微侧就可以看见很长的睫毛，衬得人格外秀气。
叶犀能感觉得到他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扫到她皮肤，有一点痒。病房里很闷，空调温度开得特别高。叶犀只觉得脸从一个据点开始烫起来，像是要燎原般，滚烫到整个面颊。
她想起那句歌词，
糟糕，我陷得比你早，不安分的心跳，全世界都听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壹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