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南边的访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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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兰日日前来。
与他一同到来的是蜂蜜、浆果、馅饼，有时候会是一两本阿拉伯人译写的东方书籍，这让所罗门感觉时间流逝得快了些。唯一令他疑惑的是希兰似乎不急着见他仰慕的大卫王了，不过这对所罗门来说是好事。
这样的平静持续了两个安息日。
“柠檬草、金盏菊、玳……玳什么？”所罗门又停在了新的名词上，阿拉伯文本身难以辨认，书写的人字迹太潦草以致糊成了一片。他望向正倚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的但他林，后者似有所感睁开眼晦涩地瞪着所罗门。
“但他林，过来看看这个词的意思。”
“我不是你的仆人！别让我做那种事！”被触动了某根神经的公爵大人激烈地反抗着。
“可是，一直站在那里的话也很无聊吧？”
“够了，你以为事情会变成这样是因为谁！”
但他林愤愤地从所罗门手里夺过书，粗鲁地翻了翻，然后把书丢回了所罗门的怀里。在所罗门期待的目光中，恶毒的话语最终没能说出口，“枳壳花。”
“有别名吗？这个名字我没听过。”
你要求真多！
但他林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但是所罗门仿佛没看见一样，不为所动地等着答案。
“……酸橙。”
所罗门嗯了一声目光又回到了书上，安安静静的，与初次见面话痨一般的男孩判若两人。
这令但他林觉得糟心透了。
人类的名字总是有一些意义的，但这似乎不适用于所罗门。对他来说那只不过是随意截取了一个词汇，能发挥用处就行。但他林怀疑自己当时如果说的是『希望你们所有人幸福』，那所罗门恐怕就不是『平安』而是『幸福』了。
然而但他林没有预估到他无心之举的后果。
第三次落入所罗门手中的但他林终于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因为所罗门拥有了名字。
有了名字，便可以缔结契约。
“成为我的东西吧，但他林。”那天所罗门很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很快你还会有其它伙伴的。”
想也知道统领魔界三十六军团的大公爵不可能就这么妥协，尽管被禁锢着，但他林仍然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的野心真不小。”
而有野心，就会有弱点。
“我了解你，罪之子。”但他林的声音放缓，低沉的声音居然显出几分温柔来，“你的父亲因色欲玷污了拔示巴，为了让孩子生下来，杀死了忠心的将军乌利亚，夺走了他的妻。你的哥哥因天谴而死，而你则因大卫的恐惧被囚禁在这里，等待着有一天被人杀死。”
“这真不公平，不是吗？犯罪的人并不是你，你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惩罚，所以你憎恨蛮横无理的父亲，憎恨柔弱无力的母亲，憎恨无动于衷的兄长。你应当复仇的，利用恶魔的力量，用血和火洗刷他们给予你的屈辱，最后——称王。”
但他林盯着男孩碧绿色的眼睛。
那一汪湖水般的眼眸似乎掀起了波澜。
“和我交换吧，你愿意付出的东西越多，我能带给你的就越多。”最后，但他林呢喃出了诱惑的话语。
他想得到所罗门的灵魂。
那太神秘太特别了，寻常人类根本不可能拥有如此压倒性的力量，如果能得到这个灵魂，他会强大得超乎想象。
所罗门噗嗤一下笑开。
“糟糕，你这么一说我都要心动了。”
“你已经这么做了。”但他林认真地说，他承认自己之前看轻也看错了这个男孩，“你利用谣言阻止了你兄长的埃及之行，是为了他不死。无能的继承人不死，大卫王其余的子嗣必取而代之……终有一天以色列会因此陷入混乱，这就是你复仇的开始。”
所罗门忽然凑近了一点，但他林本想避开却无奈地发现自己仍动弹不得，只好作罢。
男孩脸上没有被戳穿的恼羞成怒，反而是一点点惊讶。
“怎么？”但他林觉得很不适应。
“没什么。”所罗门又坐了回去，努力组织措辞，“只是觉得你有一点……出乎我的意料。”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如果不是因为以色列会因此动荡，恶魔是不可能将埃及动乱的消息传递出去的，至少不会让以色列避过即将到来的战祸。
恶魔的力量来自鲜血和死亡的献祭。
这是但他林实现约定的原因。
所罗门没有否定这个猜测，而在但他林看来这便是承认。
半晌，所罗门疑惑地问道，“这和我们谈论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吗？”
——难道没有关系吗？
——不否认的话难道不是应该缔结契约吗？
千辛万苦说了一堆的大公爵陷入了难以言喻的纠结中。
“你说是很有道理……”
杯中的清水倒映着男孩清秀的面容，水面平稳、安静，一如男孩不曾动摇过的心。
“但是我没必要和你交换啊，你现在就在我的手中，我想做什么也不需要你的同意。”点明了但他林的处境，所罗门语气有些悠哉，“如果我让你臣服于我，你没有办法反抗，这才是事实。”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和你交换？”
对话进行到这里，但他林的神色也是彻底冷了下来，“我不会为人类所束缚。”
无论是往昔、还是现今。
他的周遭猛地爆发出暗红的火焰，仿佛岩浆流淌一般盘旋在他身边，牢房里的空气灼热起来，混乱的气流掀得纸张簌簌作响。所罗门用衣袖掩着眼为难地望着飞出铁栏的几页纸张，也许看守人不会帮他捡回来。
不过眼下应该先面对眼前这个大问题。
他没想到恶魔是这么的骄傲。
和书上所著、那人所说完全不同。
滚烫的空气灼痛了他的呼吸。
这就是但他林的力量吗……
所罗门伸出右手，原本明明灭灭几乎消失的六芒星法阵顿时凝实起来，然而下一秒他的手心炸出血花，法阵顷刻消失！
但他林赤色的眼睛里闪过残酷的光芒，咧开嘴角露出尖锐的獠牙。
“冷静点。”
眼看珍贵的书籍要被火焰波及，所罗门再度再度张开右手，然后猛地握紧，两道法阵叠加在但他林身上。这个方法简单、质朴，然而却奇迹般地生效了。
原本声势滔天的火焰瞬间湮灭。
比眨眼还要迅速、比呼吸还要短暂。
骄傲的恶魔不甘心地挣扎着，最终被迫跪了下来，低垂下高贵的头颅。
血液顺着所罗门的指尖滴滴答答落下。
“你不愿意？即使我展现了比你强大的力量？”他困惑地歪着头，被拒绝没有令他难过和愤怒，“既然如此没办法了，那我换个条件吧。”
瞳孔不自然地收缩，但他林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愕，这种惊讶更甚于他被男孩压制之时——他本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或者被强制契约。尔后更深的疑惑涌上他的心头，为什么所罗门如此轻易地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机会？
但眼下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说出你的要求。”
“我没想好。”
所罗门坦诚。
他有些晕眩，于是重新坐了下来。手上的伤口随着脉搏一抽一抽地疼，他茫然地看了一眼，然后用力地攥紧了衣摆止血。常年缩在牢房里令他比一般男孩瘦弱，折腾一番之后所罗门有些困了。
“在我决定之前，你先……留在这里吧，但他林。”
身子一歪，男孩陷入了昏睡。
但他林身子一轻，加诸身上的法阵顿时溃散。恶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目光锁定在脸色苍白的男孩身上——如果这时候不做点什么，他就不会被称为恶魔了。
这个男孩无论对他还是对魔界来说，都太过危险。
停在男孩脖颈上的手迟疑了一下。
最终却收了回去。
然后想要离开的大公爵发觉自己走不出这间简简单单的牢房——在他没有发现的时候，所罗门说出的语言已经成为了约束彼此的契约。如果但他林夺去了所罗门的生命，结局便是他将一辈子留在这里，无论物换星移。
不得不说他运气不错。
然而两个安息日后所罗门仍没想好他所谓的条件，每天只是重复着读书、和窗外的小鬼交谈、继续读书这样的单调日程。有时候但他林觉得对方根本没在思考，只是单纯地想把他困在这里…… 问题是这样也没什么利益。
期间无聊至极的他也试图通过书籍排遣，然后因拥有无尽岁月而渊博的知识被所罗门发现了。
这才造成了刚才的局面。
不过……但他林回忆着。
当得知恶魔拥有知识、艺术并造诣颇高的时候，所罗门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惊讶。
回廊上又是啪嗒的脚步声。
已经熟悉流程的但他林自动隐去了身形，营造出所罗门一人在翻书的景象。
这次的脚步声不太一样。
如果一个人每天都要听上几遍并持续多年的话，他便会像所罗门一样深谙此道，鞋底材质、走路姿势、人的心情都会有所影响。这次的不同是显而易见的，一个一轻一重，显然脚或腿受了伤；另一个因为刻意放缓步伐显得不太规律。
而且他们在交谈，其中一人是希兰。
假使希兰有能力正大光明地进来，他就不必每天挂在窗户外了，那么能够带他进来的人是谁呢？
所罗门颇感兴趣地放下了草药集。
“他应该能帮上忙……”
“我说过我只是来调遣皇家卫队的。”希兰的话语被另一道冷酷的声音截断，随后交谈中的两人出现在所罗门的面前。
这还是所罗门第一次看到完整的希兰，对方比他想象的要稍微年长些，也许是身高补足了他在言语上的天真。而希兰旁边的少年竟然比他还高些，尽管对方因为伤痛没有站直身子，绷带上的血似乎是刚染上的。
看上去有些肃杀，只不过不是针对所罗门的。
少年只分给所罗门一道吝啬的目光，旋即不满地转向希兰，“这小鬼就是你说的智者？”
他转身便走。
“押沙龙你先等等！我说的是几乎和智者一样！”希兰拉住名为押沙龙的少年的肩膀，然后马上被甩开了，“你想想看普通人会被这样关着吗？就算是最凶恶的死囚也不会关成这样吧？”
押沙龙头也不回地前进。
所罗门看着希兰焦头烂额的样子觉得很有趣。
“你根本不知道你妹妹在哪里！”情急之下希兰终于说住了关键，押沙龙停了下来，“这里的人根本不够，如果你不依靠基底斯的卫队，根本不可能搜索这片区域！”
“难道靠他？”押沙龙指着所罗门，一脸阴晦。
他在基底斯以南丢失了他的妹妹他玛。
他本以为自己能保护她。
现实给这位骄傲的王子沉重的一击。
“所罗门，事情很紧急，我大概和你说一下。”见押沙龙勉强留了下来，希兰放心地扶着铁栏蹲下，这让挂在腰间的鞋子硌住了他。希兰一愣，把布鞋解了下来，递到牢笼里，“差点忘了，今天本来是要带这个给你的。”
所罗门觉得押沙龙大概连杀了希兰的心都有了。
好在希兰很快记起了正题。
“押沙龙是贵族，带着他的妹妹与护卫从南边来。他们在基底斯城邦附近的峡谷遭遇了游匪，对方意图杀人越货。因为意外押沙龙受了重伤并且和他妹妹分开了，等他赶回去的时候已经失去了妹妹的踪迹，不过应该没死。”随着希兰的描述，押沙龙周遭的温度似乎都冷了下来，“问题是他不想借用基底斯的兵力，而看守你的只有一百来人。”
这是希兰最不解的地方。
以色列北部是连绵的山脉和高耸的峡谷，地形非常复杂，否则不会有军队都无可奈何的游匪。如果要搜索城市和周边地区皇家卫队的人肯定不够，这种时候向城主求助才是最正确的。
所罗门眨了眨眼睛，观察着交叠手臂倚在对面墙上的押沙龙，对方同样毫不客气地望着他，大概是觉得指望他还不如马上动身搜寻。
剑鞘和衣物上都留有深褐色的污渍。
连衣物都没来得及换，看来发生的时间不会很长。
“押沙龙，你妹妹多大？”
押沙龙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你没资格直呼我名。”
但他林几乎笑出声来。
这次轮到希兰想给押沙龙一剑，他有些惊慌地观察着所罗门的表情，发现对方没有生气时松了口气。其实以希兰和押沙龙的身份没必要顾忌这么一个罪人的，但是希兰的成长环境不太一样，而且他觉得所罗门很特别，是值得尊敬的。
但是他也不可能要求押沙龙为此道歉，因为他并没有做错。
最后，希兰也只能讪讪地回答，“六岁。”
“那么小啊……”所罗门略为思索了一番，“阁下可以带人去奴隶市场或者妓院守着，一两天内应该可以找到您的妹妹。”
“你是说他玛可能被卖去那种地方？！”押沙龙一脚踹在铁栏上，细碎的石屑抖落下来。他的表情看上去可怕极了，似乎下一秒就会将所罗门撕碎或者烧死他。
“你、你怎么可以说说出那个词！”与押沙龙的反应截然不同，看似成熟的希兰结巴起来，隐约能从他小麦色的脸上看出一丝红晕，“你才八岁……”
他在害羞。
尽管贵族在这个年纪早该有女人了。
“别说的好像八岁那个是你。”押沙龙不屑地说道，“说出你的理由，男孩。”
“您的妹妹太小了，不可能为他们所用。”所罗门微微一笑，“游匪没有固定的营地，带着一个女孩太不方便。如果没有杀死她的话，应该很快就卖掉了。”
非常简单。
但是意外地很有道理。
顿时希兰看向所罗门的目光就不一样了，尽管脸上的那一丝红晕还没有散去。
押沙龙晦涩不明地打量着所罗门，细狭的眼角拉出锋利的弧度，似乎是怀疑又似乎是动摇。在他看来一个八岁的男孩能说出这番话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对于刚刚被背叛过的他来说，任何不合理的地方都有问题。
然而他也明白所罗门的分析很可能是对的。
“你给我等着。”
最终，押沙龙留下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跛着脚离开。
对他来说，眼下没什么比他妹妹更重要的了。
“希兰，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只是个意外，和他一起打退了一群马匪。”
事实远比这句话惊心动魄，当时是一个重伤的押沙龙和只有一柄短剑的希兰面对十几个强盗。自幼便以大卫王为目标而训练着的希兰身手了得，然而重伤之下的押沙龙爆发出的力量更让人觉得可怕。
明明手臂已经伤得可见骨头了，居然还能一剑割断马的脖子。
大部分的匪徒是被这股不要命的气势吓走的。
“不过重点不是这个。”希兰得意地笑了，“那家伙肯定是个位阶不低的贵族，这次你帮了他，也许他能在大卫王面前替你说上话。只是我没想到看守你的是皇家卫队，看来你父亲的身份很不一般啊。”
希兰的话令所罗门一怔。
他看着地上的布鞋，表情有些复杂。
不知道希兰是怎么注意到的，反正所罗门套上布鞋的时候只觉得大小刚好。
“为什么帮我？”他轻声问。
“想做就做，没什么理由。”隔着铁栏，希兰揉了揉所罗门的头发，“我觉得如果是大卫王的话，大概也会这么做的。这个笼子对你来说太小，你应该到外面的世界去，没看过真的是太可惜了。”
“如果我弟弟能活下来的话，应该也是你这么大。”
他不会出去的。
但他林看着希兰天真的笑容，这样的念头忽然浮上心头。
如果所罗门愿意离开，这座牢笼根本不可能束缚他。
不过，这也与他无关。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南边的访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