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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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是谁了，比拿亚。”
剑尖停在少年眉心，蜿蜒而下一道血迹，好似下一秒就要洞穿他的头颅。然而押沙龙退无可退，他身后既是看重的谋士也是无力反抗的幼弟，一旦让开他毫不怀疑这剑会送进男孩的心脏。他摇摇晃晃站着，瞪着冰蓝色的眼，苍白的双颊在寒风里发颤，冻得青紫的唇一张一合吐出僵硬的字句来。
“如果你还忠于亚玛撒，现在就放下你的剑！”
回应他的是所罗门窒息的呜咽。
押沙龙抄着断箭反手便扎向比拿亚的左肘，他们都冻得够呛，动作也变得迟缓，受迫之下比拿亚只得撤手后退。坠地的所罗门咳得流出眼泪，半天没能站起来，朦胧的视线里只余押沙龙挡在身前的背影。
“这可是亚玛撒大人所希望的，殿下。”
“不可能！”
押沙龙矢口否认。
亚玛撒不可能知道所罗门在基述，即便知道了也不可能命人来杀他，押沙龙深知那人最不希望的便是大卫的血脉陨落。
“在我来基述前，先知拿单传递了三道神谕。”比拿亚平持长剑举至耳际，俯低身子做出攻击的姿态，在他对面是押沙龙拾起弹飞的短剑牢牢地守在所罗门身前，“『灾厄始于蛇瞳中』、『祸患附身幼子上』、『恶魔深潜渊流里』。我不知道您是何时与这孩子接触，但是现在应该停止这个错误，看清楚，跟在他身边的都是恶魔！”
押沙龙对上了卡米奥的视线。
金眼尖耳，暗绿色的卷发披散在肩头，这副异族人的姿态他是一开始就知道的。
“那个……”小手搭上押沙龙的脚踝，所罗门沙哑着声音问道，“亚玛撒是谁？”
“你闭嘴！”回过神来的押沙龙恶狠狠地瞪了男孩一眼，旋即警惕地注视着比拿亚，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尤其是拿着短兵之时，但也只能借着对方不会动他性命这点硬抗了，“不是他，神谕所指另有其人。”
“我们会知道是不是的。”
比拿亚迈出预示着战斗的第一步。
“殿下，三年来您简直毫无长进。”
“过于注重进攻，却从来不知防守。”
轻佻的武官话语里没有丝毫尊敬的意味，面对押沙龙试图近身的举动只是简单地劈开对方的短剑。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几个来回下只是向后挪移几步。。
“直刺、反撩、又是直刺，比起上次见面动作单调得令人失望。” 凭着武艺上的优势比拿亚撩拨着少年，卖了个空隙后虚晃一步待押沙龙欺上前来，转瞬间不退反进错开利刃，抬膝便撞上了少年的脸庞。
押沙龙摇晃了一下稳住身子，两行鼻血可笑地挂在脸上。
鼻梁被击打是剧痛，倔强如押沙龙也生理性地红了眼眶，拼命地忍着没掉下泪来。
比拿亚甩了个漂亮的剑花活动着被震得有些发麻的手腕，心里也暗自惊叹，军队出来的人多少对武艺好手有几分惺惺相惜，何况押沙龙展现出了远超他这个年纪的天赋。这个讨厌的王族虽然和以前一样傲慢，实打实的力量倒令他刮目相看。
“逼我撞上结界真是个有趣的想法。” 比拿亚没有细看自己离边界有多近，因为他知道卡米奥在正后方，而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被惹怒了的恶魔是什么表情。若是战斗中忽然靠上什么障碍，一瞬间的迟疑或许就是押沙龙的机会，但也正是这个想法使得比拿亚预判了少年的动作。
他诚恳无比地嘲讽着：“您是靠戏剧来打发时间的吗，还是吟游诗人的传奇诗篇？知道方才我有多少机会割下你的头颅吗？”
“左边！”
卡米奥低促地说道，他察觉比拿亚后置的右腿腿隐隐颤抖，那是方才为了救押沙龙而受到的影响。
这时候便体现出配合的重要性来。
卡米奥说的是押沙龙的左边，而押沙龙以为卡米奥说的是他那个方向的左边，下意识地换算了一下方位，转身下蹲撑地一旋，一腿就向比拿亚的左腿扫去。
然后他被比拿亚踹了个准，打着滚儿翻出了战圈。
这个错误的配合叫比拿亚忍俊不禁，他一脚踢飞押沙龙落下的剑，末了神色里流露出怜悯，“其实我的腿没有问题，不过看来即使真的受了伤——那也毫无意义。”
他走向所罗门。
情况和方才相比毫无变化，得到希望后才叫人绝望是最可怕的。
“不要这样看着我，你不会这么做的。”卡米奥摇着头退后一步离开结界，因为所罗门依旧躺在原地没有躲避的意图，散落的金发下是湖绿的眼瞳在直视他，那里头里面只有愧疚，他在愧疚让卡米奥见到这残酷的一幕，“躲啊！”
比拿亚单膝跪了下来，一只手按上了他的头颅。
“不要看，卡米奥。”所罗门轻声说，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我和你没有契约，所以这不是命令，我请求你离开这里。”
这是卡米奥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人没有活下去欲望。对所罗门而言活着固然有趣，死亡却也无关紧要，因为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没有值得留恋的地方，这一点比他即将面临死亡还叫人害怕。
因为卡米奥曾经如此，也即将如此。
“他是我弟弟。”
押沙龙伏在地上，方才比拿亚那一脚令他缓不过来只得如此，但是他终于冷静下来想到了事情的关键，他不应该想着用武力阻止比拿亚的。没有顾虑，没有迟疑，他高傲地昂起他的头颅，以吐出一口浓痰的力度重复道，“比拿亚，所罗门是我弟弟，抵达夏琐以前我经过了基底斯，所以我带来了他。”
所罗门是大卫的子嗣。
你是亚玛撒的副官，亚玛撒是大卫的侄子、王国的将领，他决不允许亲族的血脉受到伤害，所以你不能杀我。若是你不能杀我，又怎么敢动所罗门？
“你说了我就要信？”比拿亚嗤之以鼻，连敬语都不用了。
“那你为何停下？你已经发现了不是吗？”押沙龙笃定地说，他的目光落到手掌下所罗门露出来的侧脸，正是因为这张脸他才能在基底斯一眼识破所罗门的身份，“他的样貌简直是另一个拔示巴，他是大卫和拔示巴的孩子。”
所罗门有些惊讶，他惊讶时总是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是第一次知道自己长得像母亲。
“我见过叶忒罗，他不是这个样子。”虽是这么说，可是那长相太有说服力，以致比拿亚迟疑的长剑终于擦着所罗门的脖颈没入石板中，“他甚至可能不是人类，样貌根本毫无意义！”
“因为死去的那个孩子不是所罗门，而是叶忒罗。”
押沙龙说出了这宗王室秘闻。
大卫夺了乌利亚的妻，诞下的第一子名为叶忒罗，意为最好的、备受宠爱的孩子，大卫对他倾注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爱。没有人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大卫的，他出生的日子有些不同寻常，却也没有人敢质疑。
然后所罗门诞生了，他出生之日叶忒罗染上了恶疾，一日比一日衰弱，于是大卫去请求神谕。拿单告诉他这是对他的罪的惩罚，他必将失去他爱着的四个孩子，这是人类的力量所无法改变的事。大卫日夜祈祷，不吃不喝，最爱的叶忒罗却还是在他的怀里停止了呼吸，于是大卫悲痛欲绝。
为何是在所罗门诞生之日？
细想之下是可怕的答案。
比拿亚的手掌下所罗门似笑非笑，那是一种男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表情，看着令人浑身不自在。像是为了验证押沙龙所言，所罗门说出了可怕的话，“因为叶忒罗是乌利亚的孩子，我才是父亲玷污母亲的结果。”
因为拔示巴依旧深爱着乌利亚，为他留下了最后一丝血脉。
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于是死去的便成了那名男婴，活下来的是叶忒罗，事实变成大卫在愧疚之下将叶忒罗送往了遥远的基底斯不再相见，这是普通人所能了解的。因为不会成为王储、离得又远，叶忒罗的事很快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那时亚玛撒等人带着兵在攻打迦南诸地，大概是不知道的。但是年方六岁的押沙龙留在大卫身边，当时或许不懂，这些年思考一番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一个不存在的王子。
所以押沙龙对他放下心来。
只是这事已经暴露出来，想寻个由头将所罗门带回耶路撒冷的主意恐怕是要落空了。
虽然可能真的认错人了，但是知道这样的秘闻令得比拿亚一点尴尬也没有，大概是被这群贵族混乱的关系给震住了。他半天没回过神来，这段时间足够让发现端倪的但他林赶回来，只是但他林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和卡米奥站在一块儿盯着比拿亚，就等着禁魔法阵失效时扑上去把他撕碎。
哦，卡米奥可能不会这么暴力，但大概也是要狠狠地揍一顿的。
“亚玛撒是指亚比该的儿子？”所罗门晃了晃脑袋，亚比该是大卫的姐姐，如果是他知道的那个亚玛撒，那就是押尼尔死后以色列唯二的元帅之一，另一个便是杀死了押尼尔和乌利亚的约押。
比拿亚讪讪地拿开自己的手，同时也为不用杀死一个孩子松了口气。一旦松懈下来，先前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又有了迹象。
“死里逃生你就问这个？”押沙龙眯起双眼，这话说到了卡米奥的心坎上，连但他林都不得不点头赞同。
“为什么不呢？”男孩耸了耸肩，他的固执已初露端倪。
“你问他去吧。”押沙龙显然是生气了。要是所罗门再和他处得久一点，就会明白费尽心思护着他却没能讨到一点好的王兄只是在闹别扭而已，尤其是这两人居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混在了一起。
起风了。
结界的效果正在消失，虽然不知道比拿亚是如何发动它，但是禁止元素运动这种惊人的效果不可能维持太长时间，人类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
比拿亚握紧了他的剑要拔起。
于是所罗门确定了目标。
如果真的杀了他，作为人类的比拿亚要如何逃走呢？当着卡米奥的面显然是做不到的，假设他并不打算牺牲自己，那就只能是使用空间的魔术了，然而那种复杂的魔术是不可能在卡米奥动手以前发动的，况且比拿亚并非魔术师。
一定有阵法被铭刻在某些地方，而比拿亚的剑太过花哨。
所罗门一把握住了剑身，在比拿亚抽剑的一瞬间只觉钝重的冰凉，尔后炸开的剧痛令他闷哼一声，疼痛伴随血管的波动一波一波淹没思维。他握紧了自己的手腕蜷缩起来，咬紧牙关无法再发出声音，冬日里冷汗却沁透了衣袍。
纯粹魔力构成的阵法并不受约束，可是铭刻在器物上的却依赖着材质，方才留在上面的血已足以截断魔力流淌的回路！
积怒已久的卡米奥当即扑倒了比拿亚，这时候稍嫌冷漠的但他林走到了所罗门的身边，皱着眉俯视颤抖着的男孩。最后他蹲了下来，话语里有些奇怪，“你自己能治好的吧？”
“疼……”
他在哭。
从未有感受过的剧烈疼痛令他仓皇无措，甚至无法思考治愈的咒术，只能无助地呜咽着，从未想到是这种反应的但他林愣在了那儿，奇异的感觉腾上心头。那绝非怜悯，却也不是快意，只是说不出来的烦躁。
押沙龙蹒跚着走来，他伤到的是肋骨所以无法直起腰，所以跪下来看所罗门的手，但是对方攥的太紧只能看到血糊糊的一片。
“放松、放松。”他轻声安慰道，握上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想要掰开。
“别掰！”比拿亚发出短促的警告，旋即脑袋又被卡米奥按到了地里，他挣扎着又挤出半边脸，“肌腱断了就废了，找雪来。”
方才折腾下这附近的雪都化了，在他们忧虑该如何是好时，但他林面无表情地伸手拎着所罗门的前襟把人提了起来，一个巴掌便扇了过去。
干脆利落，还清醒的人都惊呆了。
于是在他们反应过来前但他林反手甩了第二个巴掌。
“冷静了吗？”他看着所罗门发懵的脸，思忖着是不是打得太轻要再补上几个，这可怕的想法马上叫卡米奥阻止了。他丢下被揍个半死的比拿亚，慌忙从但他林手里把所罗门给抢了出来。
“你做什么！”
“别太宠了，他不是那种需要被捧在手心里的小鬼。”但他林看不惯这点已经很久了，说不上是要呛卡米奥还是单纯地不想见到所罗门软弱的脸，这些都搅得他心烦意乱，“别那种表情，我没用劲。”
这是他的对手，是他想要的灵魂，更是他第一次如此想要毁掉的人类，所以他不能忍受所罗门懦弱无能地哭泣，这会令他抑制不住地失望和愤怒。旋即但他林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控，他并不想将这一点暴露出来，于是不再做声。
“我也不用力地打你两巴掌如何？”卡米奥冷笑着，和押沙龙待久了他的嘲讽技巧日新月异。
但他林无聊地哼了一声。
事实证明但他林这招竟有奇效，被打懵的男孩下意识地念着治愈的咒语，不一会儿他的手便不再流血。除了脸颊燥红眼眶微湿，睫毛上沾着泪水，已经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你打了我。”他怔怔地说，盯着但他林的眼睛一眨不眨。
“所以？”
如果这是指责，但他林倒是跃跃欲试地想要打上一场。只是所罗门从来不是按常理来的人，微笑忽然在他脸上舒展，像春日里冰消雪融，青翠的草丛里第一朵番红绽开，“我很高兴，下次也要这么做啊。”
……这是讽刺吗？
但他林一口血梗在心头说不出话来，半晌一句“我会的”挤出来时已弱了气势。
所罗门开始检查押沙龙身上的伤，刚想触碰他的兄长就打了个嗝。
哭得岔了气便会打嗝，这再正常不过，却奇异地令剑拔弩张的气氛松弛下来。因为一直停不下来，这副糗样最终令押沙龙抑哑然失笑——接着被断掉的肋骨顶到了肺，痛苦地弯下腰去。
这下连卡米奥也绷不住了。
但他林忿忿地扭过头，忽然发觉七零八落倒地的人当中，利逊不见了。
比拿亚的按捺不住使得许多事浮出水面。
最重要的便是他带来的神谕，那三句话在巴兰和伊南娜身上已应了两句，亚斯他禄所指的事已经十分明确，就是巴兰与贝尔其巴普想要做些什么。当初赌约的意义便是阻碍他们，使得亚斯他禄有更多时间拯救她的故乡。
然后便是这事有了天界的干预，于是巴兰的目的是什么成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那也许比他们所想要牵涉得广得多。所罗门询问伊南娜的结局时，但他林意外爽快地承认他放走了，也提到了遇见巴兰的事，他想知道接下来所罗门会怎么做。
因为那确实有趣。
最后便是——
“基述王居然和你们是一个阵营的啊。”所罗门捂着脸，缩在软榻上团成一个小小的球，浑身散发着忧郁的气息，“我早该想到的，比拿亚有以色列血统，来历不明而且在这儿待的时间也不长，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获得官职。”
今天他们陪着比拿亚折腾了那么久，到最后也没有所谓的王国军来干预，察觉到这点的所罗门终于隐隐窥视到事情的全貌。
“毕竟他也想保护自己的国家。我更惊讶为何押沙龙这时候来到基述，这可不是什么好时候，不过他的心思我们一直知道。”阶下囚比拿亚大大咧咧坐在地上，揉着那张被揍得面目全非的帅脸，一大一小的眼睛不知怎的透着股猥琐劲，“利逊的事是真的出乎意料。”
说到这时他的神情有些阴鸷。
在他们忙于内斗的时候这个看似怯懦的锁巴人悄无声息地跑了，也不知道听了多少，结合锁巴亡国的背景不难想象他的目的，只是对于比拿亚这一向亲近平民厌恶贵族的人来说有些难以忍受。
利逊要杀押沙龙并不奇怪，比拿亚甚至可以容忍，但是被陷害以后他无法原谅这人。
他一定要问清为什么。
“好了，告诉我预言里的人是谁吧。”这是他们交换的条件。
所罗门从指缝里露出两只眼睛，非常无辜地说道：“我答应了告诉你，但是没说什么时候啊。”
“……”
“而且你要对付他的东西都用在了我身上，现在找到了那个人也没有意义了。”
“……”他说的该死的有道理啊，比拿亚心想。
“不如我们再说说你和押沙龙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或许与你手上的伤痕有关？那天晚上押沙龙认出了戒指，你却以为他注意到的是你的手。”
“……”撤回前言。
“所罗门，跟我去洗个澡。”
步入内室的押沙龙看都没看比拿亚，径自去翻他给所罗门买的衣服，他挑的都是毛绒绒皮毛，也许在这方面有某种偏好。今日在水里冻得够呛，饶是强壮如他也认为自己需要泡泡热水，王宫的浴池下面掏空了可以烧柴，是只有贵族可以享受的奢侈。
今天这一闹就算所罗门不想动弹，押沙龙也不会容忍他脏兮兮地留在屋里。
“我也想去。”比拿亚一脸真诚。
“去你妈的。”
押沙龙一把捞过所罗门就走，毕竟对方是亚玛撒的手下，他不可能真的动手。
“所罗门，”在他们离开屋子以前，比拿亚的声音忽然从后方传来，这和他平时说话的感觉不大一样，“我很抱歉，可以选择的话我并不想向你动手，如果你想以现在的身份跟着押沙龙回到以色列——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哪怕是恶魔的事，如果这是你的愿望。”
“呵，你怎么不和我道歉？”押沙龙冷笑一声放下所罗门。
“这个啊——”比拿亚装作一番思考，然后恍然大悟状，“也许是因为你长得欠揍？”
回应他的是押沙龙复仇的一脚。
……真是越来越好奇他们两人以前发生过什么了，所罗门抱着衣物想。
至于押沙龙后来发现了他没行割礼，便又是另外一件羞耻事。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 20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