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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无法飞翔的天使 ...

  •   琴的房间有阳台。
      然而被铁栏封起的露天阳台,更象是个鸟笼。
      从‘花街’的事情过后,由于琴的暴乱和精神异常始终得不到稳定而被隔离起来。白天依旧是嘶哑如呼喊的破调歌声,她唱的歌很奇怪,有种让人窝心的厌恶感。
      夜晚她便倚在阳台的铁栏上,像只发条生锈的玩偶,一字一断地吟着亚伯唱过的童谣。直到喉咙干竭地发不出声音,她滑坐在地上,默默流泪。

      几个日夜亦是如此,我聆听着琴所有的愤怒和悲哀。

      3号拉开窗帘让阳光泻进来。一股温暖拢上身体,波光粼粼的金点在地板上跳跃着。

      最近天气明显转凉了,小道上原本干枯的树木枝干变得更加萧瑟。类似石板路的道面干涩得扬起些须土沙,空旷的连一片枯叶也吝啬停留。

      我拆开牛奶盒的开口,把它挤成四方形。扑鼻而来一阵清香的奶味,但我不怎么喜欢。
      仰头咕噜咕噜的一口气把它喝光了。3号拿着纸巾替我擦嘴,语气里带着欣慰与惊讶。

      ——丽丝竟然把牛奶都喝光了呀。以前不是从来不碰的么?
      ——3号不是说,只要多喝牛奶,身体就会好起来吗?……丽丝要早点好起来,这样亚伯就不会担心了。
      ——丽丝好乖啊。她捏着我的手心,——现在还会觉得脑筋乱乱的吗?
      ——有时候还会啦……不过,想到亚伯的时候,已经不会了。
      3号笑起来。
      ——这说明,你已经接受了亚伯的死了。
      ——……是吗?
      ——是啊。因为丽丝想清楚了,所以就不再难过了。

      我将信将疑地点头,目光呆滞在空空的牛奶盒上。盒子表面画着一头可爱的奶牛,在脚下的草坪上悠闲地嚼着青草。
      不由得就想起亚伯时常唱起的歌,那首琴也会唱的歌。

      [ 暖暖的阳光下
      长着黑白斑块的奶牛在睡觉
      金发的小男孩提着奶桶来挤奶
      挤呀挤呀

      轻轻的微风里
      房顶上的风车打着瞌睡
      跳舞的云朵带动风车转起来
      转啊转啊 ……]

      ……
      模糊得哼到这里,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下面的几段了。
      3号认真的听着我喃喃吟唱,一边打着拍子。见我的声音逐渐轻下去直到没有,她轻声叹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她的父母,琴也不会在这里唱这样的歌了。
      ——琴的父母?为什么这么说呢?
      3号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餐盘。
      ——琴的父亲再取的女人把她送到‘那种地方’……之后,琴‘病’了,她的父亲又在那个女人的威胁下把她送来这里……我想,她的翅膀……就是被那样的父亲折断的吧……”
      ——……
      ——啊,对不起丽丝!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的!
      她如猛然回过神般抓住我的手,一边呢喃着责怪自己怎么会忘记职业操守,一边不断告诉我不要去想了。

      ……‘那种地方’……难道就是指花街吗?可是花街是做什么的呢?……我记得穿黑衬衫的男孩说过:……没有白樱花,那种东西不会开在这个肮脏的地方。
      肮脏的地方?琴以前就在象花街一样肮脏的地方?……难怪她‘病‘了,每天都脏脏的,怎么会不病呢?

      我拉拉3号的袖子,小声地凑到她耳边。
      ——我……可以去看看琴吗?
      ——不行啊,现在……琴会像以前的你一样发脾气哦。
      ——不会啦,上次我‘睡着’的时候,琴也站在我身边啊……她还带我去找白樱花……求求你3号,让我去看她嘛?
      ——……

      琴的房门前站着两个保卫员。越接近她的房门,那种毛骨悚然的清唱仿佛是钻入骨髓般在身上发作着阵阵刺痛。3号上去和保卫员交涉,他们只是摇头。可3号依然不屈不挠地跟他们解释着什么。她虽然表面上总是反对我的无理要求,却每次都这样努力完成我的愿望。
      凝视着她略显疲惫的侧脸,才发现我以前从没真正把她当作‘3号’来看,而只是亚伯的影子而已。

      房间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另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

      ——3号?是你看管的小女孩要来看琴?
      ——恩,她们的关系很好,她吵着要来呢。
      ——可是……琴的状态不是很好……
      ——没问题的,让丽丝看她一下就好。

      那个人耸耸肩,把房门打开,让我进去。
      我对她说了声谢谢,便走进房向里张望。

      空气中弥漫着似曾相识的温和催睡的味道。窗帘被拉地纹丝不漏,阳光被拒绝进入这间狭小的屋子。房里回荡着琴的歌声,我四处寻望,可床上是空的。她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摇晃着脑袋,口中断续的念着在‘肮脏的地方’所唱的歌。
      我缓缓走到她面前,震惊地看着这个在我房里转圈跳舞,现在却缩在角落披头散发被深巷里的恶魔折断翅膀的天使。

      或许从她进零号病院的那刻开始,我所看到的她快乐的舞蹈和笑颜,就全是假象而已。

      ——琴,丽丝来了。

      她没理会我,仍是唱。

      ——琴,你很难过吗?
      ……

      ——琴,你的歌唱的很好听。
      ……

      ——琴,你能那唱首吗?……牧场的小奶牛……

      我哼起那首歌熟悉的曲调,歌声盖过她沙哑的嗓音。
      眼前似乎出现亚伯抱着什么也看不见的我,对着窗外萧瑟的小道向我描绘出白樱花遍地的景象;他唱着这首牧场的小奶牛,和我一起给冰冷的铁栏围上被子;他因为无法把我从那片沉睡的旋涡里拉出来而流泪,却说自己看见我是怎么样的开心……
      亚伯,你撒了好多的谎。
      还好……丽丝现在能明白一点了。

      [ 暖暖的阳光下
      长着黑白斑块的奶牛在睡觉
      金发的小男孩提着奶桶来挤奶
      挤呀挤呀

      轻轻的微风里
      房顶上的风车打着瞌睡
      跳舞的云朵带动风车转起来
      转啊转啊 …… ]

      依然是到这里,我停下了。
      不知不觉中发觉琴楞楞地看着我,呆滞的眼眶里慢慢汇聚出晶莹的暖流,流到干涩的唇上。
      她的唇颤动着一张一合,轻得能被风带走,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声音不连贯地接上我没唱完的下半段。

      [ 暖暖的阳光下
      长着黑白斑块的奶牛在睡觉
      金发的小男孩提着奶桶来挤奶
      挤呀挤呀

      轻轻的微风里
      房顶上的风车打着瞌睡
      跳舞的云朵带动风车转起来
      转啊转啊 ……

      金灿灿的稻麦摇晃脑袋
      小女孩在波浪里歌唱
      稻草人的破衣服也在舞
      唱啊唱啊

      我在懒懒的阳光里睡觉
      我看着美丽的牧场
      因为我是草原上的小奶牛

      …… ]

      房间里,走廊里,整个病院都是我和琴的歌声。
      终了,琴低垂着眼帘,先是小声的抽泣,然后抱住我放声大哭起来。她一直碎念着“爸爸”,“爸爸”……莫名的,我的脸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泪痕浸透了。

      ——等爸爸来接琴了,丽丝的病也好了,我们就一起去看白樱花,好吗?
      3号拍着我和琴的肩,眼眶也是红红的。
      琴拼命点头,想笑却又被复杂地哭腔盖过,紧抓着我的衣服哽咽。

      一个星期后。3号的预言实现了一半。
      那对男女又出现在病院里。透过门缝,我看见那个软弱的男人站在琴面前。他身后那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正拿着一面小镜子往自己唇上抹些什么,还催促着说好了没,不是说只看一下就走之类的话。

      琴见到这个男人,立刻站得直直的。
      ——琴是个乖孩子,……琴会做很多事……绝对不惹爸爸和妈妈生气……

      女人蔑笑了一声,腰枝紧跟着放荡地扭动了一下。
      男人注视着面带微笑琴,手颤抖着抚摸她飘长的头发,双眼中刹时间滚落两行浊泪。
      他把琴拦在自己怀里,不断哽咽着。
      琴很乖,琴一直很乖,是爸爸的错。
      他这么重复着这句话,背后的女人掏出烟刚想点,就被工作人员制止了。

      ——爸爸带你回去,我们这就回家。
      ——真的吗?

      红衣女人听罢立刻跳起来,喊口号似地又叫嚷着你敢,你敢我们就离婚。

      男人没有理会她,抱起琴走到她身边。
      ——我已经毁掉女儿的一生,现在是我赎罪的时候。

      说罢他和琴一同消失在走廊尽头。女人好似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暴躁的叫声闷在嘴边。

      琴走了。
      走得那么简单,好象一场梦。

      我关上门,走到窗边。
      楼下的小路被深秋的寒意掩盖,偶尔有一两只麻雀停在墙头互相嘀咕一番,就扑扇着羽翅飞向苍蓝的天。

      亚伯,我现在在用你的眼睛看着盘旋的麻雀飞走。
      你说,只要有了眼睛,就能看见这个美丽的世界。

      这个世界,可能真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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