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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所谓幸福 所谓归处 ...

  •   1、名字

      冬天的病院很冷。
      外面的雪仿佛带着有节奏的八音盒旋律缓缓飘落下来。

      我和3号裹着一条被子,站在窗前看着飘舞的碎雪花。它就是一层薄薄不完全的六角形霜冰,不规则地优雅落地,将寂寞的小道覆盖上一层银白的薄毯。
      被冻僵的枝桠挂着点点雪痕,有种错觉袭来,似是开满白樱花的树枝所下的花瓣雨,一片纯白,就像梦里和亚伯一起走过的小道,和风拂着我的脸,牵着的是亚伯温暖的手。

      我猛然打了个喷嚏。3号咯咯笑起来,把被子整个卷在我身上。
      屋里燃烧的壁炉发出木柴断裂的兹兹声,她把窗帘拉起,塞进两边的固定缝中。

      --还冷吗?

      我摇头。

      ——……琴走了快一个月了呢,丽丝觉得寂寞吗?
      ——不会啊,我有3号陪着。
      她的嘴角抹开淡淡的笑,随即又像在想什么似的低头凝视着壁炉。

      ——可是,丽丝的病好了就要离开病院,不能一直跟3号在一起啊。
      ——……这样吗……3号和亚伯一样,扔下丽丝就走了,然后再换一个新的人来照顾我吗?
      ——当然不是这样,是丽丝要离开了,要去外面的世界啊。

      3号比画着‘外面的世界’有多好,而我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

      因为3号与我朝夕相处,是除亚伯之外最关心的我人。
      因为我从来没仔细考虑过她的想法,一直以来,我都错把她当成一个替代品而已。

      3号和亚伯是不一样的。
      我在心底默默对自己说。

      ——3号。
      我打断她的描述。于是她静下来才发觉我的情绪怪异地出奇,问着怎么了。
      在心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抬头正视着她。

      ——对不起3号……这是我早就该问你的,从你替我拆绷带那天开始就该问你的……
      ——到底怎么了?
      ——3号一直喊我丽丝,而不是铭牌上的编号……可是,我却从来没问过你的名字……能告诉我3号你的名字吗?

      她略微惊异地睁大瞳孔,眼中的光闪烁着。似乎没有预料到这个再平凡不过的问题对我的意义。
      她又笑了。

      ——这么说,我终于跟亚伯站在同一个台阶上了吗?
      ——……呃?
      ——在病院里,不管医务者还是病人,都有自己的编号……我直接称呼丽丝你的名字,实际上是违规的啊。
      ——那为什么……
      ——理由和你一样啊。丽丝直呼亚伯的名字,又是为什么呢?

      我一时哑口无言。
      俄而懂得了她话里的意思,很自然地这么说——

      ……因为我喜欢亚伯,就像现在喜欢3号一样!……

      她摇摇头,手指在我眼前摆了摆。
      ——从现在起,叫我克蕾亚。

      我怔了怔,即刻开心地重重点头。

      2、没有结局

      3号,不,克蕾亚自从那天起就常对我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幸福的归处。
      她说,只要离开病院,就能看见这个美丽的世界。

      只是,在我的世界里,如果缺失了一些东西,仍然会美吗?

      +++++++++++++++++++++++++++++++++++++++++++++++++++++++++++++++++

      这一阵子病院里很热闹,时常有穿着深红色长衣的妇女来看我。胸前别着心型的徽章,下有英文标注的‘福利院’几个字。她们与我交谈游戏,临走时还会微笑着点头。
      克蕾亚似乎离我一下子远了,她总是在那些妇女到来的时候站在房间的一角,静静地看着我。

      而且,克蕾亚开始替我整理行李。即使察觉到我在旁边不解地盯着她看,她也只是勉强地一笑,绕开我将衣服叠整齐放入箱子里。

      冥冥中的直觉在说,也许不久,我就要和克蕾亚分开了。

      ——……克蕾亚?
      ——什么事?
      ——丽丝是不是很快就要走了?

      她的身影怔了一怔。放下手里所有的东西向我走来。从她的眸子里我看见不甘而又不得不妥妥协的自己,等待着那个答案,慢慢低下头。

      ——……丽丝只要离开病院,就可以去外面的世界了啊。这样多好?
      ——我……不能留在这里吗?

      她淡笑着,摇头。

      ……
      窗外的阳光在一分一秒得地向西倒行,把整个房间染成一片血红。我们的影子拉长到衣柜上的时候,克蕾亚伴着她淡淡的呼吸声蹲在我身边。

      ——这样吧,丽丝离开之前,我们一起去一个地方好吗?

      抬头凝视她。良久,我挤出一个轻声的‘恩’字。

      这是我和克蕾亚第二次离开病院。
      我们坐了电车。车上的人在我看来都是没有颜色的。因为去过那个地方以后,我就要和克蕾亚分开了。

      从今以后,我又将是孤单一个人……

      电车渐渐驶离繁华的都市,街道两边的景色越来越多地呈现出一片荒野农田的白色。随着每一阵开门的摇晃,车厢内的乘客逐渐减少,终于只剩我和克蕾亚,还有默默开车的带着黑色宽沿帽的司机。
      老式的木制车厢每晃动一次就会带起连接皮帘吱呀的响声。我呆呆地数着它响动的次数,多希望它就这样一直响下去。

      然而任何旅行都是有终点的。
      我们在一个荒凉的农野小坡边下了车。我因为坡上结了霜的野草磕磕绊绊,很快与走在前面的克蕾亚拉开了距离。下意识地伸手去捕捉她的背影,可只抓住一手冰凉。

      冬天寂寞的农田悄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却乞求不到阳光恩赐的温暖。迎面的刺骨的寒风抽打着我的脸,一瞬间,好象整个身体都要冰封起来了。
      我不敢上前去拉克蕾亚的手。然而她已经在前面停下等我,将我冻红的手塞进她的手套里。

      我的手指真切地触碰到她的掌心,柔暖的温度一下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一路上我猜测着这片荒凉的尽头会是什么。
      街道边被废弃的枯树颓疲地展示着苍老的容颜,在风中轻轻摇曳的枝桠与灰色的天空融成一色。一股熟悉的感觉猛然涌上来,零号病院后的那条小路慢慢替换成了这苍凉的土地。

      同样被抛弃的,这里是树,零号病院中的是人。

      亚伯描绘的开满白樱花的街道;克蕾亚说的‘美丽的世界’,全是假象。
      被周而复始地收容再抛弃,重复地被迫接受周围灰色的嘲讽和眼光。只能凭借着所谓美好的幻想来安慰自己。

      所以,我,还有和我一样的人,流落到了零号病院。

      这条路的终点,可能又是重复这种循环的开始吧。

      翻过最后一个小山坡,我们到达了一座灰白的墓碑前。
      那是一座被安置在光秃大树下的墓碑,安详静谧的白色恰好与开始阴霾的天形成对比。

      克蕾亚放开手,示意我走过去。
      不明所以的我踌躇着踱向这座不清楚是谁躺在里面的墓碑。渐行渐进的视线开始清晰起来,简陋的石碑上刻印着十字架,下面黑色的流线字体写着Aber•crombie。

      Aber•crombie?
      ……
      亚伯?

      这是……亚伯的墓?

      眼眶不自觉地变热而且模糊,我颤抖地伸出手去接触那块碑上的名字,仿佛头脑里的一切组织都被抽空了,只剩下凭意识行动的空躯壳。

      [ ——做梦了吗?
      ——是的,我看见了护士长和亚伯呢。
      ——真的吗?那有没有看到你自己?
      ——没有,因为变黑了。
      ……
      ——亚伯又受伤了?
      ——恩,没事的,几天就好了。
      ……
      ——这是白樱花的形状。
      ——樱花的链子?
      ——是啊。以后即使没有我,丽丝也不会孤单了。
      ——……什么?亚伯要走了吗?
      ——……
      ——……亚伯真的要走了吗?!扔下丽丝不管吗?!
      ——……我走了以后,丽丝就能看到白樱花了。

      ……]

      头顶的墨云沉重地挪着脚步,好似有微微的轰响。翻滚着的云朵,在对大地吼叫。

      这些在脑海中仅存的对话在我耳边倒带般地快速重放,眼前飞驰的过去的影象也不停隔地幕幕回现。

      ——亚伯,是你躺在里面吗?
      ……
      ——亚伯,丽丝来看你了哦。
      ……
      ——亚伯,这么冷的天,你还能睡在这里,好厉害哦。
      ……
      ——亚伯,你怎么不说话呢?
      ……

      我边说边笑,泪水却顺着脸颊滚落到地上。

      ——亚伯,我要走了呢。好可惜,我没有看到你说的白樱花……其实,这都是假的吧?都是为了让丽丝开心,才说的谎吧?
      ……
      ——没关系了,真的没关系了……丽丝……以后都不会再相信了。

      我听到克蕾亚想要说话的声音,却没有理睬她。继续坐在亚伯墓前抱着双膝,望着耸天的树枝自言自语。

      先前的轰鸣声逐渐消失。空中云层开始泛白,似要降临什么。

      ——亚伯啊,克蕾亚啊……全都是要把我早点送走,才编出这么多谎的吧?……可是,丽丝以后该去哪儿呢? 我指指左边的胸口,——它该去哪呢?

      ——不是的丽丝!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克蕾亚冲上前来正对我淡漠却在微笑的脸,霎时间楞住了。

      墓旁大树光秃秃的枝干的风中吱呀做响,深褐色的皮肤似是苍老的容颜。它静静地看着这片土地,最顶尖的小树枝上依稀出现了一点小小的白色痕迹。
      白色的点痕越来越多,飘落到我的鼻尖上。

      飘舞的白痕在眼前具现成薄薄的六角形,消融在干涩的大地上。

      雪点越来越多地聚集在我的头发上,倾倒般地粘上光秃的树枝。胸前的那块银色的花瓣也好象感应似地泛着淡光,我伸手去接那片片一触即化的雪。

      抬头仰望飘落的白色,点点顺着有旋律轨迹缓缓降临。

      ——下雪了?

      白樱花……
      这就是白樱花吗……

      亚伯……你是想告诉我没有骗我吗?……

      ——我没办法带你去看真正的白樱花……也好象从没真的考虑过丽丝心里的想法……也许,如果亚伯还在,就能亲自对你解释了……

      克蕾亚抚摸着我的头,仿佛决定了什么似的拉起我的手。

      ——……作为一个医护人员来说,我是彻底不合格了。因为,我绝对不能让丽丝再掉到那个循环里面去。
      ——……
      ——这些……都不会是假的了。

      我傻傻地注释着克蕾亚,嘴角挪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所以,要去哪里,由丽丝自己来决定吧。

      原本干枯的树木突然间开满了白色的小花瓣,沿街来道路两旁的枝桠上似在一夜间挂满白色樱花,密集在近处远处,层层叠叠好像纯洁的云朵。

      满山遍野的雪花遗落在沉睡的土地上,顷刻就变成了银白的世界。

      下雪了。

      亚伯,我正在用你的眼睛看这片白樱花。
      你说,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到这个美丽的世界。

      我愿意……再试着相信一次。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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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五、所谓幸福 所谓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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