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在御》槿曦儿

5、不算初见

　　不管堇瑟愿是不愿，从怀仁帝二十年的五月初一那天起，她这个御医的女儿就不再只是御医的女儿了。从这一天起，她正式和皇家有了昭告天下的关系，也正是从这一天起，她的双手不再干净，她的心思不再单纯，她的心也不再相信。

　　许多年后，曾经有人问过她，当初若是有另一条路给她选，她会选吗？许多年后已经身心疲惫的她摇了摇头，不知道，因为当初的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太不可思议。

　　礼部拿过来的圣旨还是很大气的，上面实实在在地盖着鲜红的玉玺，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伪造的。女官怕堇瑟不懂那意思，解释道，“四皇子今年就十七了，皇上说苏小姐温良莞秀实勘良配，特指婚为四皇子妃，待下月苏小姐十四岁的生辰过后就成婚。苏小姐，这可是皇子正妃啊。”

　　堇瑟脑子还是没闹明白，“四皇子？”

　　奶娘把其他人支开，悄悄道，“是原淑妃娘娘生的四皇子，听说当年淑妃娘娘还在时四皇子也是住在宫里的，只是后来淑妃突然去世了，四皇子思母成疾犯了病，皇上看宫里的太医实在是医治不好了，才派人送到漯河行宫休养的。这次大军经过漯河行宫，皇上见四皇子也到成婚的年纪了，就想着干脆带回宫养病，顺便把婚给成了。”

　　“哦！”堇瑟点了点头，“所以昨晚那群宫女姐姐说的悄悄话的真的？我是皇上选给四皇子冲喜的？”

　　奶娘急了，“没有的事儿，你别听那些人胡诌！”

　　堇瑟委屈道，“奶娘你别骗人，我昨天听他们说得真真的，说是四皇子身子骨眼见着是好不了了，皇上才把他接回来指婚的。要不然这四皇子妃的位置怎么可能会轮得到我一个小小的御医之女？你说？不管是前朝还是本朝，可曾听说过皇子正妃是无权无势的御医的女儿的？”

　　“昨儿太后不是说了吗，你娘亲的母家和太后的母家带亲，小时候太后也是极喜欢你的。你爹如今虽说只是御医，祖上好歹有子爵的爵位，也不算辱没了皇家。再者四皇子的身子骨是不好，那也只是比一般人弱了些，养养就好了。”

　　堇瑟知道奶娘是心疼她，要不然那天在慈宁宫刚见面也不会说出‘小姐，你以后可怎么办’的话！想了想，堇瑟不再和奶娘强辩，只当奶娘说的就是正确的。小时候的事情都是她摔坏脑袋之前的事情，现在住在宫里的苏堇瑟，是摔坏了脑袋已经不记得了那些事的苏堇瑟，不想再去探究当年和太后的关系怎么样了。

　　可惜，就算苏堇瑟不记得，其他人还是会记得的。

　　人们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宫里的女人更多，戏也就更精彩，大有哇啦啦你放唱罢我登场的架势。堇瑟这个莫名其妙即将嫁进皇室的人，也就得不停地听着各种编的戏文。

　　正式指婚后的第一日，慈宁宫偏殿。

　　某新得宠贵人：“呀，这就是皇上新指婚的四皇子妃吧？我早想着来瞧瞧你了，听说那天咸福宫走水吓着你了？你当时怎么跑咸福宫去了呢？你是不是知道四皇子回宫后会被安置在那边？”

　　堇瑟面无表情地盯着某贵人，直到把某人盯走。

　　某贵人面上讪讪地，一出门就开始冲贴身宫女抱怨，“什么人啊！若不是皇上指了婚，我才不稀得搭理她呢！一个没根没底的野丫头，不过仗着太后的关系罢了。”

　　贴身宫女连忙点头称是，再顺着自家贵人主人的话暗地里把堇瑟贬低一遍。

　　指婚后的第七日，御花园，偶遇某个很久不得宠的嫔。

　　某嫔：“苏小姐，四皇子回宫后被安排在了咸福宫边上的景福宫休养，你这会儿可是去瞧病的？”

　　堇瑟心里腹诽一千遍，眼神又变得直勾勾地看人。

　　某嫔瘪瘪嘴遁走，边走边嘟囔：“不就是靠着去世的亲娘和太后母家有些关系才混到指婚的么，有什么了不得的？哼，瞧四皇子那身子骨，不知道她这四皇子妃能不能坐得上呢！”

　　指婚后的第二十日，太液湖边，酷暑日当午。

　　某瑟已经习惯了众人的嚼舌头，也已经认命了指婚的事情，但她仍不想见到众人指指点点的样子。难得的放风时间，她选择在了猫都不愿意出来的正午。

　　太阳虽大，太液池边的树下倒是凉风阵阵。

　　吹了吹灰想在池边的石头上坐会儿，又怕一会儿有人经过见到她这不守规矩的样子，左右为难了一下，到底是嘟着嘴低着头往回走了。

　　奶娘说得对，就算四皇子打小因为身子不好被送到了漯河行宫，就算四皇子是几个皇子中最不可能竞争皇位的皇子，但既然她被指婚为了四皇子妃，那不管成与不成或者四皇子到底怎么样，她这辈子都只能谨小慎微地求个平安。

　　堇瑟烦躁地捡起块石头扔进池中，噗通一声惊起池边的几只水鸟。

　　鸟儿惊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下意识地撒开脚丫子开跑。或许是跑得急了，有点没辨清方向，跑着跑着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好不容易绕到一大堆石林后，堇瑟发现了一个小门，推门进去，见院中有个躺椅，椅子上假寐着一个穿白衣的人。从背后看倒是猜不出是男是女，或者是嫔妃还是哪位管事。

　　恰巧来了场穿堂风，那小门啪地一下打在门框上，惊醒了椅子上假寐的人，也吓了堇瑟一跳。那人回头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语地又躺了回去。不到片刻，他又回头看了呆呆的堇瑟一眼，这次眼里有了丝情绪。

　　“你？”

　　也难怪那人会这么疑问，在这宫里能到处走，又穿得不像宫女的人，是人都会奇怪了。

　　堇瑟也打量起那个人：男人，十七八岁吧，身上是月白色的长服，羊脂玉珏束发，眉清目沉，其他都正常，只是脸色白得吓人。

　　堇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慌神就打开门又跑走了。椅上的那人愣了下，嘴角泛起丝笑意，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听到刚才的声响屋中又出来一人，和椅上的人长得有五分相像。他见椅上的人神情古怪，笑道， “怎么啦？方才什么声音？”

　　“没什么，一只猫罢了！对了云苓，父皇给我指婚的那个丫头叫什么，是谁家的？”

　　云苓摸了摸椅上人的额头，更加奇怪了，“我说四皇子，我看你除了宿疾外，是不是又添了忘东忘西的毛病？前几天的圣旨不是给你看了的吗？上边明明白白写着子爵、太医院院判苏年华之女苏氏指婚为皇四子妃，你怎么又想起问我这个来了？”

　　“子爵、太医院院判苏年华之女苏氏，苏氏，”四皇子捋了捋身上的衣服复又在椅子上躺好，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一旁的云苓，“我知道这些都明明白白写在圣旨上，我只是想每天听你说一遍罢了！”

　　“疯子，你就这么不愿娶他？”云苓侧过身在躺椅旁的石墩上坐下，似随口道，“你当真要娶她？还是说，你？”

　　“我一个打小被发配出宫的皇子，哪儿还敢有什么想不想的？父皇既然要我娶妻，娶太后和齐妃认定的人，总比娶皇后认定的人好。”

　　“就你这样子，我看皇后也并不是真想把她的人嫁给你。”

　　“皇后能成为皇后，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就算我已经于皇位无半点希望，她只怕也是不放心的。再者说了，附着在皇后娘家的臣工不少，要挑一个女儿指婚于我又有何难？上次在咸福宫要不是正好被你给救了，只怕那圣旨上指婚的人就是皇后那边的人了。”

　　云苓觉得有些猜不透四皇子的话，随口接道，“或许等你们成了婚就好了，到时她好歹算是皇子妃了，料想其他人也不敢妄动！”

　　“是吗？不知道皇子妃和我这个皇子相比，是不是要贵重些？”四皇子意有所指地瞟了云苓一眼，云苓眼底微露针芒。

　　堇瑟并不知她刚才撞见的人是谁，再次跑开后倒是很顺利地回到了慈宁宫，中途再没遇到过其他人。

　　待再次回想起这段不太真实的经历，她越想越觉得奇怪。

　　椅子上那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想丢开不想吧，又觉得心神不宁像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一直到傍晚，她都还沉浸在这种莫名的情绪中，直到奶娘和太后身边的杜尚令过来。

　　在慈宁宫住了大半个月，这宫里管事的人堇瑟自然是极熟悉的，忙起身行礼。

　　宫里的女人分两种，一种是皇帝的妃嫔，另一种是伺候皇帝和妃嫔的宫女。妃嫔大多出身高贵，一进宫就是主子。而宫女，除了一部分是采选的外，更有一部分是出自低级官员的家眷或者富庶人家。因为宫女到了二十岁就可放出去自行聘嫁，也有机会转成高级女官或者低级嫔妃，怎么算都是光宗耀祖的事儿。再者出宫后说是曾经伺候过宫里哪个主子的，脸上也有面子，所以好些得脸的人家一样会把女儿送进宫。

　　杜尚令就是这后一种宫女，她入宫几十载，虽没混上皇帝的嫔妃，但却是这宫里觉足轻重的人物。据说当年她是有机会离宫的，当然也不是她不愿意走，而是皇室不愿意放她走。说白了，她和当今皇上曾有过些露水情缘，但不知为何又没有受册封。太后看她性情敦厚，就留在身边升了正一品尚令女官，代掌凤印。这些年来她一直陪在太后身边，说话俨然比皇后和三妃还管用。

　　这么个大人物，堇瑟一个悬在半空中脚还没踏实的未来皇子妃，当然要先请安。

　　“苏小姐可气了”，杜尚令偏了半个身子免了受礼，待堇瑟站直后才道，“明天是小姐十四岁的寿辰，后天就是小姐出阁的日子了，太后特地命奴婢过来看看，问问小姐明儿想怎么过，再有还有什么想要的玩意儿没有，奴婢一并去着内务府办来。”

　　堇瑟明白该来的终归要来，强忍住心里的叹气，微微笑道，“我在宫里这些日子多谢太后和尚令的照料，什么都不缺，明儿我想简简单单过了就好了！恩，不知，不知我明天可否见见我爹？”

　　尚令微微笑道，“太后也知道小姐记挂家里，只是这宫里规矩多，还望小姐多忍耐些日子。”

　　“我知道了！”堇瑟除了说知道了两个字，再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尚令说得对，皇宫自有皇宫的规矩，她除了老老实实听安排外，由不得自己有半点想法。因为爹爹，她更要乖乖地依附太后，更要在皇室中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