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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二(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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鹫巢有一万尺高。要想登上它,你得先把你的魂灵献给总传道士。
他从大传道士的密室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黄,和天交接的地方有一头隼在飞翔。——他醒着的时候喜欢看日落时的云霞,云霞在天边翻腾着,被太阳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边,似山一般层峦叠嶂,又像一群咆哮而来的雄狮,最终化成燃烧着奔跑的天马。而日落之后,一切复归沉寂,先前的璀璨夺目仿佛从没发生过。往日每每想到这里,他就会无声地笑起来。
赞颂真神。他颤栗着向天跪拜,被日光染成一个明丽斑点的隼发出一声促然的鸣叫。
霍鸿钧又做梦了。
一梦惊醒的时候,天才刚刚泛白。他起身将披散的头发用发带束成一束,恰好听见城墙上鸣金换班的声音。他匆匆披上袄子,扯着薄皮甲便跑出房门,连脸也顾不得抹一把,终于恰好在百人长点名之际赶到行伍中。
“大个子,你被鬼捏啦?”霍鸿钧站在队伍临近末尾处,睡眼惺忪。仰头往天空望去,恰好见到一抹朝霞斑斓如火,他想起梦中似乎有什么过往,恰如今日之所见。正迷茫回想时,站在队尾的小个子武校尉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问道。
“嗯?”霍鸿钧陷入到自己的沉思中,回神的刹那完全不明白武校尉说的是什么。
“嘿……”武校尉却没答他,只是从队伍的末尾走出,意味深长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眼,便咳嗽一声喊着号子带着队伍巡城去了。
皇甫晦明和陆菁菁从总兵府里走出来玩耍的时候,早市已经差不多要收档了。陆菁菁手里拿着一串璎珞在颈间比划,扭头问皇甫晦明:“大师哥,我好不好看?”皇甫晦明手里拎着一壶总兵府里厨子送来的桑落酒,五官皱出了褶,连连摇头,道:“像是脖子上挂了一串汤饼。”
正和陆菁菁攀谈并自夸自家摊子上璎珞选料如何精致成色如何漂亮质地如何高雅的摊主被皇甫晦明这个极其少见的比喻噎了一噎,抬头瞅了皇甫晦明一眼。
“是嘛……”陆菁菁便将璎珞取下来递还给摊主,想了想,扭头瞪了皇甫晦明一眼,便往前走了。皇甫晦明赶紧追着小师妹的脚步,低声喊道:“菁菁轻功好,大师哥要追不上你了。”
“你一个汤饼,追着我作甚么?”陆菁菁忿然道。
皇甫晦明便往前跑了几步,双手张开拦在陆菁菁面前,笑嘻嘻道:“因为你爱吃汤饼啊。上午吃了一满碗,我又不是没瞧见。我现在化作汤饼精追着你索命哩。”
陆菁菁又瞪了皇甫晦明一眼,旋身往回走。走得急了,差点和身后来人撞个满怀。抬头一看,是个挺壮的中年汉子。便急忙退了两步一拂身行礼道了声抱歉。
汉子穿着一身淡青色长袍,胡须虬然,比陆菁菁高出一个肩去。他冷眼看着差点撞上自己的陆菁菁,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脸上青气一闪而没。
皇甫晦明虽爱逗着自己小师妹玩,功夫倒也练得不差。凝神瞧见师妹面前那人一脸青气闪过,知道这是练阴寒内力的高手,忙抢了几步站到陆菁菁前头,将她挡在身后。
“小子,你这是作甚?”那汉子扯开嘴角,缓缓说道。声音有些发涩,叫人听得难受。
“没啥,我妹妹不懂事,我来替她给大哥道个歉。”皇甫晦明拱手道。
“哈哈,”那人笑道:“真懂礼貌,还不快滚?!”
皇甫晦明咬了咬后槽牙,挤了个笑脸道:“菁菁还不快让开?甘肃卫里闯进来一头兕,让着点走,别让畜生把人给拱了。”
他话音未落,那人便当面一掌击了出来,皇甫晦明情急之下下了个腰,勉强避过。心道,这厮个头长得大,出手倒是如迅雷一般。顺手便将手里拎着的桑落酒往上一甩。那人见一个酒壶往自己侧脸击来,左手一拍,便将粗瓷酒壶震成碎片,可不防那烈酒珠子顺势往上,倒教桑落酒浇了一头一脸。
那人大怒,脸上青气愈重,便是伸手便往皇甫晦明仰着的肚腹上拍去。皇甫晦明手也没闲着,反手将插在后腰的铁骨扇摘了下来,扇面一开便往那人小腿划去。眼见着那人腿腱子便要被划开,那人往后跃了半步让了开去。皇甫晦明顺势鱼跃而起,握住扇子立了个门户。
“崆峒派的小崽子!”那人咬着牙低声道,声音仿佛从喉咙深处发出来,显得可怖。“报上名来。”
“大侠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叫你老子。”皇甫晦明回道。
那人低声骂道:“找死!”手化为指,便往皇甫晦明肩井穴袭来,皇甫面上虽不动声色,握紧铁骨扇横档下了这一手,心里早已凉了——太快了,恐接不得几招!
“菁菁快走!”他只低呼得这一声,便再无法分神说话。
陆菁菁只看见大师哥和那个虬然汉子斗在一处,眨眼间便斗了十几招,那汉子虽高壮,动作却有如流星,大师哥左支右绌,不知道还撑得几招。她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猛地听大师哥发这么一声喊,竟抽出了腰间短剑道:“我不走!我和你一起杀他!”
皇甫晦明心说不好,便横了心换了一手功夫和那人相斗——招招大开大阖,力争个先机,倒是不要命的搏法。他这搏法倒吓了那人一跳,谁想得到这油头粉面小子竟这般不怕死。
本来以汉子的功力,百招内以掌力将皇甫晦明震死了也不在话下,现下皇甫晦明发了狠,倒像一头发疯的狼一般,逼得汉子守了几招。皇甫晦明方搏得一丝先机,喊道:“快滚!你个累赘,要害死我啦!我死啦都是你害的,看你怎么跟师父交代!”
陆菁菁只觉得对不起大师哥,听得他这么说,仿佛醍醐灌顶。旋身就往校场跑去。
皇甫晦明耳听师妹远去脚步声,心里舒了一口气。便是这么一松懈,这人一掌便击到了自己胸口,他连忙变招,铁骨扇似一把砍刀般旋转着向汉子手臂切去。汉子眼见着手臂要被斩落,急忙收手,十成力道收了一半回去。袖子被铁骨扇划破手也拉了一道口子,可皇甫晦明却被他这当胸一掌击得倒退几步,跌在一个馄饨摊子上,把人家摊子也砸了。
皇甫晦明只觉得胸口一阵发冷,心中发闷,哇的便吐了一口血出来。
那人抬起手来看看自己被皇甫晦明铁骨扇划破的地方,脸色不悦,三两步走上前来,便是抬起右脚,一脚要将皇甫晦明踏死了。
奇怪的事便在此时发生了。
“你砸烂了我的摊子,我讨不了生活啦。赔我十两银子来。”那馄饨摊子的老者迈步向前,站在皇甫晦明身边,一伸手却是开口向他讨钱来了。
那想要杀了皇甫晦明的汉子也是一愣,扭头盯着那个卖馄饨的老者看了看,老者扭头也看了看他,也是一伸手,道:“你打的他,也赔我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