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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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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仿佛倒灌进肺中,他惊觉他躺在榻上。眼前依旧一片漆黑,他伸手顺着榻边摸去,一时不防摸到一个人的脸——霍鸿钧熬了几夜,实在支撑不住,竟趴在榻边睡着了。
被他手指戳醒的霍鸿钧揉着眼睛站起来,声音还有几分迷糊:“怎么?”下一个刹那才清醒过来,却是急急叫了起来:“你醒啦!躺好躺好不要动!”
他手指按到那人眉尾的时候,自己也被吓了一跳,那一瞬间他竟有一种特别踏实的错觉——所以其实早先的是梦,他不过是和陈苍云痛饮,两人一同喝多了横七竖八躺倒了,不是么?
可正如霍鸿钧清醒过来一样,东方不败也在一瞬间清醒,他陡然间化掌为爪,一把卡住了霍鸿钧咽喉!
“你是甚么人?!”他压低嗓音厉声问道。
“霍……霍……”霍鸿钧没想到这个轻飘飘的人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气,卡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喘不上气来的时候他便想还手。他伸手想去按东方的肩膀,他也不知为何,几乎发自本能地想按住这个人的肩膀,然后一拉一拧——他并不知道这简单一手有一个威武霸道的名字:分筋错骨手。更不知道这简单的杀人术自己是怎么习来的。
可是他的手却顿在了半空——他瞧见他一爪抓出,肩膀的伤口又撕裂开来,染红了霍鸿钧给他换上的干净衣裳。最终还是不忍心,将手收回来按在他卡在自己咽喉的手上,试图一根根扳开他的指头。
“别、别……”霍鸿钧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喘不过气,双眼都开始冒金星了。他狠狠憋了一口气,压着嗓子终于憋出了一句断断续续的话:“你、你伤……裂开了!”
东方不败愕然,松了松手上力道。霍鸿钧如得大赦,猛然吞吐了几口气。却听得东方喝道:“你是谁,说得不好我便再卡死你。”
霍鸿钧心想,这人真好笑。看都看不到了还喊打喊杀呢,先前自己要是扯着他手,他这么瘦,恐怕拉扯这么几下骨头就断了,长得像个姑娘似的,行事倒是狠辣得很哩。
正这么想着,便没回答上东方那句问话,果不其然,东方立时又加重了手上力道,霍鸿钧只觉得头昏眼花,只得告饶:“说……我说……”
东方手上力道一减,霍鸿钧便开口了:“我没有名字,这里的人是我的好朋友,他们给我取了个名字叫霍鸿钧。你是我在六盘山下捡来的,捡到你的时候你受了伤,薛大哥让了间房给你。你还发烫了,杜老来看了看你说是创口化脓救不活了,我觉得你能救我就拿我的匕首把你肩膀那里创口上的脓剜了出来。杜老说我疯了,我觉得我没疯。我就陪在你这儿,然后你就醒了,然后你醒了就掐我脖子,然后你掐我脖子我就想还手,可是我看你伤口又被你扯开了所以我就没还手,可我没还手你就要掐死我……”
东方听他拉拉杂杂颠三倒四说了许多,手上力气渐收,可是手仍没收回,便轻轻搭在他脖颈。慢慢放松下来才觉得自己肩膀果然剧痛,他暗暗吐纳了几下,忍痛如常,笑问:“小崽子胡说八道,说得这么多废话,你到底是谁,这里到底是哪儿?”
霍鸿钧连连摆手:“我没胡说八道,我真没名字,商队的大哥叫我布尔汉,薛大哥叫我霍鸿钧,晦明喊我霍哥,他师妹菁菁有时喊我霍哥哥,杜老爱取笑我,就叫我个达鲁花赤……”
东方手上力道又紧,他打断这人道:“这是哪儿?!”
“是卫所啊!这是甘肃卫,从六盘山下来我们就回来了。”
甘肃卫是九边重镇之一,总兵不挂帅不拿印无实品级,副总兵称副将,叫个平羌将军。薛苍梧便是甘肃卫总兵,当然现下无战事,他便挂个副总兵衔,便也有人叫他平羌将军。
卫所……东方不败暗忖,天下正道走得是侠义道,为得是绿林好汉所为之事,神教与侠义道为敌,侠义道早是官兵捉拿的重点,何况神教?如今单枪匹马被发现了如何逃?倒不如抓了这小子便宜行事。
东方想想便笑了起来,问:“你是个甚么官?”
“我不是官啊。”霍鸿钧答道。
“不是身在卫所么?百姓如何入得?”东方挑了挑眉,压下心中杀意。
“薛大哥是总兵啊。”
东方心中一时咯噔,沉默了下来。——倒教平羌将军救了去么?
“哎,你别怕啊,我们不是坏人。”霍鸿钧见东方沉默不语,手上也没了力道,也不知他在想些甚么,只得讷讷回了他这么一句。
东方把手收了回去,朝着霍鸿钧说话的地方微微躬了个身,道:“多谢这位朋友相救。”
霍鸿钧倒是摸了摸后脑勺笑了起来,笑道:“你可吓死我啦,伤口又挣开了。我去把杜老喊起床来,叫他给你换药。”
这时东方才发现自己身上衣裳和先前不大一样——粗布的衣裳套在身上竟有些硌人。他心下大怒,伸手便往霍鸿钧脸上扇去,用了满打满算的力道。
只听得“啪”一声清亮的耳光声,霍鸿钧被他十分力道扇得倒在了地上,亏得他皮糙肉厚,可半边脸竟也肿的老高,鼻血也流了一截出来。
东方出手快如闪电,霍鸿钧被东方这一耳光打得莫名其妙,用袖口擦了擦鼻血,摸着脸站起来,声音挺委屈:“话说得好好的,你做甚么打我?”
“我!”东方一张脸霎时发红发烫,立时又变得惨白。他这刹那变脸倒是吓着了霍鸿钧,他连忙走到东方近前,伸手便往东方额头探去。东方左手一翻就按在了霍鸿钧脉门处,一下便掐得霍鸿钧哭爹喊娘的。
“你给我换的衣服?”东方咬了咬牙,手上力气又松了几分。
霍鸿钧被他拽着臂膀,想抽出来又不大敢。只得点点头应道:“对啊。”
“你……看到甚么了?”东方气极,可话说到最后又细弱蚊蚋。
“……”霍鸿钧立时沉默了。
“说!”东方杀意骤起,一翻掌便将霍鸿钧整个人扯到了床边,力道极大,动作又快。霍鸿钧被他一扯之下跌倒,半个人跪在床边。东方也不顾肩伤,右手卡在霍鸿钧咽喉处,下手极狠极快,便是要把他掐死了。
说来霍鸿钧脾气是极好的,平时在军镇中亦是出了名的傻大个老好人,白日里跟着百人长巡巡城,薛苍梧得空的时候便会教他几手蟠龙枪法。闲时他便拜访军镇中孤寡老迈,帮人家担担水劈劈柴。虽说是半个胡儿,倒也招军镇老幼喜欢。人长得高鼻深目,仔细一看也俊朗好看得很,也有不怕他出身的姑娘给他时而不时绣个荷包甚么的。
如是一个菩萨心肠的小蛮子也被东方不败翻覆无常的脾气惹得冒了火——右手叫东方扣住了,便是狠狠一旋手想要挣脱东方,东方气极,使了内力掐住他,他也不含糊,也不用甚么分筋错骨手的法门了,拽过东方扣住自己脉门的手便是一口。
东方早先被狂风寨陆寨主暗算,此时双眼不能视物,当然不知霍鸿钧会来这么一手,直到虎口吃痛,手便不由得松了一瞬。竟让霍鸿钧挣脱了右手,没想到霍鸿钧整个人竟欺身压了上来——其时形势倒转,东方仰躺在榻上,一手卡在霍鸿钧脖颈,倒像极了他整个人使出浑身解数要将压在他身上的霍鸿钧推将出去。
霍鸿钧一手按住东方的手,另一手抠着东方掐住他咽喉的手,双腿压在东方身上。使出浑身蛮牛般的气力往下压去。东方毕竟有伤在身,力终有不殆,便是松了一刹那的劲,霍鸿钧便猛地将头贴近东方——便是照着东方脑门两下头槌!
他骂道:“没想到你恁么麻烦!我好心好意救你,你不念着也就罢了,如是再三羞辱与我,我替你换了身衣裳有甚么奇怪的,你伤那么重不脱了你那衫子怎么治你?!衫子都和烂肉混在一块儿了!真不知道你在想些甚么!早知你这么麻烦,我才不扛你回来,还不如扛我那个狍子!”
东方被他两下头槌砸得没了脾气,任他在自己耳畔大喊大叫,心里倒是长舒了一口气。待他骂得歇气了,他才道了歉:“是我不对,恩公莫要见怪。”
霍鸿钧也不说话,便从东方身上起来,起来了才闷闷道:“我去叫杜老给你上药,你可别动了,再动膀子可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