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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韩子言微微一愣,任凭他捧着那香囊并没有去接,却是大笑起来。那笑声狂放,又似乎含着满满的嘲讽、苦涩,听在耳里使人心头有说不出的压抑。

      突兀的声音在这深宫静寂的夜里传得异常悠远,最后那人竟是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伸手虚抹了眼角溢出的水渍,轻嘲道:“我的太子殿下,若是这原主已不是当初的原主,那你要如何归还?”

      宗宸太子神色一凛:“何谓不是当初的原主?”

      “比如……”韩子言指着心口,如夜般幽深的黑眸仿佛只一眼便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这颗心已经死得透彻。”

      宗宸太子愣了半晌,伸在半空中的手微微颤抖,最后握成了拳紧紧攥住手心中的香囊,咬牙道:“本宫不明白!”

      韩子言静默的看着那人的眼睛,神色复杂难辨,只听他平静的开口道:“宸兄可有意听听子言这三年是如何过的?”

      见太子不做声,他便径自说下去:“子言远赴边关那年正巧边关局势混乱,大小战事不断,不知太子在京可有耳闻。”

      宗宸太子微微点头:“确有所闻。”

      “那年子言与她相处甚欢,又是情窦初开之时,自然是有些念想。但我与她之间的情意再重亦重不过兄弟之情,左右为难之下便自暴自弃的请愿去了先锋营,父亲身为主帅却拗不过我一意孤行,也任由我去了。”韩子言略略顿了顿,神色萧索:“先锋营,可谓是大军探敌的先头部队,其中凶险可想而知,当初的子言年少莽撞,竟也没放在心上。”

      宗宸太子看向那人,只见那人侧过脸错开他的视线看向别处,目光平静,声音却冷如二月的薄雪:“那年雪厚三尺,蛮夷在我边关集结了数十万大军,先锋营接到命令深入敌人腹地刺探军情,必要时诱敌入我军埋伏。可是蛮夷却也不笨,而且他们常年居于寒地,情况自然是比我军好上不少,彼时我军物资紧缺,将士们能穿的衣物并不足以御寒……”

      韩子言深深叹了口气,目光透过层层宫墙,思绪又回到那年的冰天雪地里,举目望去只有无尽的皑皑白雪,除了静寂便是寒冷。先锋营本就寥寥不过数百人,如今被副将分作几个小队扮作难民或是商旅分别潜入,而韩子言所在的队里不过数十人。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中,冷得腿脚都失去了知觉,不过是习惯性的行走,可还没找到隐蔽之所却不能停下来,否则说不准下一刻便会从雪地里跳出蛮夷的军队来。

      “嘿,小子!”一个邋遢大汉模样的人拍了一下韩子言的肩膀,引得他侧过脸去,只见那人傻乎乎的冲他笑,嘴里吐出的气息被冻成一片白雾。

      这人他认得,应该说想不认得都难,打从他来先锋营的第一天,分配到的床位便在这人边上。还记得当时这人问过他的名字之后就特别高兴,大咧咧的搂了他直呼“可遇到亲人了!”,引得众军士频频侧目偷笑。

      韩子言不耐地拍掉他的手,一把将他挣开,却听他兴奋道:“我叫韩良,以后你唤我大哥便好。”言罢,他还冲众人振臂大呼道:“以后这小子便由老子罩着,你们这堆小崽子可都别欺负他!”此话刚落,又是引得营内众军士起哄怪笑。

      韩良虽无官职在身,可因为为人豪爽,在军中也颇有威信,就是这人粘起来跟块牛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韩子言静默的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加快了脚步不去搭理他,下一刻却被一块破布兜头盖下遮住了视线。只听那人低笑起来,刻意压低的声音中尽是玩世不恭:“冰天雪地的冻傻了吧,披上,要是冻病了死在此处,给你挖个坑都嫌费力气。”

      等他手忙脚乱的拿掉盖住眼睛的破布,却见那人已经走到队伍前边去了。韩子言不客气的把破布往身上裹了裹,他们扮作难民深入蛮夷的势力范围,能带的东西本就少,御寒的衣服更是弥足珍贵,甚至是遇见尸体都要把衣物扒下来,如今看过去还真是活脱脱的一群难民。

      韩子言勾唇笑笑,以往也常随父亲出征,可如此艰苦却是从来不曾有过,但他并不觉后悔。

      这里的每个人为了生存拼尽全力,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军国大事,不过是想要在有生之年能回家与父母妻儿团聚。如此简单的愿望,实现起来却要每日徘徊在生死边缘。

      相比之下,自己心中那些有关风花雪月的苦痛却显得有些无知的可笑了。从军数月,自己想起她的时候却是越来越少,每日想得最多的便是如何可以活下来,如何打赢这场仗,如何让这些人回到父母妻儿身边……

      韩子言的耳边似乎又响起父亲的话:“你是本将的儿子,生来便要保家卫国,儿女私情不过是过眼云烟,何足挂齿。”

      一队人跋涉了一日终于寻到一处隐蔽之地。

      队长看了看周围,又抬头看了看已经昏暗下来的天色,这里的夜无比寒冷,那是比蛮夷军队更可怕而不可抗拒的存在。

      他于是不假思索的举手道:“停下,就地扎营!”

      篝火被燃起,跳动的火光却无法驱散窥伺在身侧的寒冷,这样寒冷的夜里更令人受折磨的便是思念,越是美好的曾经便越让人觉得痛苦,如跗骨之蛆,啃噬着血肉,却无从摆脱。

      韩子言叹了口气,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窥见身侧辗转着假寐的军士,试问这样的夜有几人能安然睡去。

      “怎么,睡不着?”

      一个人走到他身侧挨着他坐下,韩子言侧过脸,只见火光映在那人满面胡渣的脸上忽明忽灭,硬是把这张脸生生映出了一丝诡异的温暖,此人正是韩良。

      韩子言不再看他,只是不着痕迹的往边上挪了挪,“你不也没睡。”

      韩良就着篝火暖了暖手:“可是在想念你家乡的小情人?”

      ——小情人么……

      韩子言仰头望天,泼墨似的夜空看不到星子,深邃得似乎能把人也吞噬干净,是多久没再想起苏筱晴那张娇俏的脸,他已记不清了。却听韩良又道:“听闻你出身名门,像你这样的大少爷何必来此处受苦,保不准哪天就把命都赔了上去。”他转眸见韩子言依然仰着头不言语,便又轻笑道:“可是有何想不明白的事?”

      韩子言这才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韩良会意一笑,还是那般漫不经心的语调:“你不愿说便让我猜猜。”他说着转过头去看着跳动的篝火,搓了搓被炙烤得有些发烫的双手,“可是功名不得?”话才出口便被他自己推翻:“我看不像,那便是情场失意罢……”

      韩良并不期待边上那人会有所回应,只是仿似自言自语般继续道:“亲情、友情、亦或是爱情?”他自嘲似的一笑:“世间上最难得、最让人难以割舍的便是情之一字,最为不堪一击的亦是情之一字……”

      韩子言至今还记得那人说完这话,转头看向自己时的目光。那是一种似乎能看穿自己内心深处的目光,只听他道:“但是这世上无论是何事,再重也重不过性命,若是连性命都丢了,何以谈情?”

      韩良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难得的有些语重心长:“大丈夫当拿得起放得下,此次任务完成,你便回去吧。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不得不留下的理由,但并不包括你。”

      韩子言没有回过头去看那人,他张了张嘴,声音因长途跋涉而有些干涩沙哑:“也许一开始我来此处确是意气用事,亦有些自暴自弃,但如今留在此处,却是觉得我应该留在此处。”话才说完,只听韩良轻笑一声,那笑声还是那般漫不经心,不似嘲讽亦不赞成,却没再听到他开口,徒留渐远的脚步声在寒夜中空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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