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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四九、孤独患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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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已恍如隔世,那天的一幕幕,化作她眼中永不消散的迷雾。
大夫说眼睛要静养,否则可能会瞎。
她不在意这些了,她觉得,人的眼睛真是多余。
如果说,以前的她天真,喜欢幻想,那么现在的她更偏爱真实,
她只相信她感受到的,对于人的假面,她不去期待,不去猜想。
这样的真实多了分踏实,多了份淡然。
她睁着眼睛,透过迷雾去看这世界,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待大夫走了,她望向宇轩的方向,却不知要对焦何处,她忽然说:
“宇轩,你教我武功吧。”
但是眼伤在那,他自是不许,但是随而又疑惑,问道:
“为何?”
她闭上眼睛,任身边人如大夫所说的,在她眼上涂药抹膏,稍显忙碌地去用毛巾浸热水,再叠整齐敷到她眼睛上。
她感受着眼皮外的温热,说道:
“宇轩啊……我总要,适应一个人生活。”
他答应了。
木槿年华,朝生夕损,在一遍遍的重复又在每一点点的差别中悄然落幕,而后制造永生。一如每一场演绎离合的梦,哭乐自知。
韶华倾覆,欲死犹存,消逝乃宿命。
洺卿,这两个字,仿佛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名字,它不代表一个人,而是一种生命的支撑,一个她半世回忆的重心,一种念想,更是信仰。
有时候,甚至可以独自一人在每一个孤独的夜晚里,就那样坐在庭院中看天上的星星,她不动,星河亦不动,好像这个世界是静止的。
有时候,甚至绝不能触及那庭院,她奔出去,到离家很远很远的地方,无法想象没有洺卿的那座宅子,却发现无论她跑得多快,悲伤一直紧紧尾随挥之不去。
她有很多事情要想,很多事情要回味,甚至把它们当成生活中的一部分。
我再也碰不到第二个你,这是我最可悲的事。
你温柔的眼睛,嘴角上扬的弧度,牵我时手心的温度,我希望有一天,再遇上。
你会不会,也会哭,在每一个同现在的她一样凄冷的夜晚,会不会也对着星星默默地流眼泪,迷茫与挣扎,跌宕与多舛……
宇轩并没有告诉她,她的头发白了一半,是自己照镜子才模模糊糊地发现的。
她看着自己黑白相间的银发,并没有难过,没有沮丧,倒是谢谢这头发,时时刻刻都提醒着,我爱他。
今日皇上又召她入宫,是听说洺卿遇害,想安慰安慰罢了。而他,却在看见她从发根而白的断发后,露出了那样不敢置信的神情。
他似乎永远也料不到,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承受了这么多。
“伤怎么样了?”他柔声问,眉目间夹杂着数不清的心疼。
画秋微微偏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肩膀,仿佛那伤并不是属于她的那般无所谓:
“又伤了一次,不好好了。”
“你别老这么不在乎。”皇上故作严肃地嗔怪她,眼神却酝酿着心疼。
他叫她过去坐到床边,她如是做。
皇上看了她半晌,眼中若有所思的复杂,瞳孔光辉摇曳,有些愧疚,也有些不忍,说道:“画秋,你怨朕么?”
画秋明白他的意思,这些天,把所有事都尽数回想了一遍,有些细微渺小不容人发觉的点滴,如今都水落石出。
洺卿是四王爷的儿子,皇上心知肚明六王爷的歹图,按辈分来讲,洺卿还要喊皇上一句皇叔,没能保住洺卿,他心里多少有些惭怍。
画秋摇头。
自六王爷死后,事事小心,事事警惕,师父在左,皇帝在右,朋友们无一不竭力回护,但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百密一疏,人总有措手不及的时刻。
皇上也不多言,望着她黑白相间的银发,道:“你变了不少。”
画秋听了他的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于是嘴角抽了抽:
“老了么?”
他笑了,靠坐在床榻上,打量着她苍白的脸,有些心疼道:
“只能说是成熟了。每个人都要成熟,但朕总还是希望你别长大。”
画秋不语。
“陪朕出去走走罢。”
他叹了口气,径先下床,穿整好了出门去,动作极是吃力。
走了很久,在灯火昌明的黑夜,皇上敞开大衣将她护着,偶尔有朔风吹过,眼角的皱纹蜿蜒深钻。
他好像老了很多,好像她一夜白头的速度,迅速的衰竭着,眼眸由漆变青,胡茬由青变白。
“到了。”
画秋的沉思被他轻声打断,抬眼一望,不由得惊了,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登上了这么高。
她和月亮迎面对着,眼前的迷雾已然散去不少,可以看清那些生命力较为旺盛,闪耀的星点。远方高山流水,一派巍峨坦荡之气,绵延的线条在血色下尤为冷峻深刻。
底下是一望无际的,密密麻麻的房子、田地,一块一块的、极其井然有序地归整着。
有风吹来,他们不再躲,望着这盛景,不由得从心而生一种肃立,任由它肆意翻扬着身后的衣袂,他们也能坚如磐石岿然不动。
他与她并肩站着,目光凝视着远方,问道:
“画秋看,这是什么?”
“你的江山。”她答。
说话越来越没有礼分了,却没情绪与他客套。她不知道他教她来这里做什么,只想陪他望一望景儿么?
“你想到了什么?”他含笑,转过头来问。
画秋不解,凝望着这河山,目光与月光盈成一尘国度。
我想到了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她并没有说。
只是情随境变,字逐情生。
他见她不答,扬手指着脚底下的一方土地:
“你看见了吗,最开始,朕上递三世,只拥有这一点点地方。”
随而又一指,向远方去:
“到朕的父亲,扩大到那里。再到朕,是这一整片国土……你知道朕为什么带你来看这些,说这些?你这么聪明,该是明白的。”
画秋忽然明白,心里一阵空落,听他说道:
“一个人最大的无奈,是没有退路。”
他定定地看着远方,偶然垂睫,眼底尽是无奈与无边落木的萧瑟。
画秋的脸庞被月光映着,尽管那句话划在她心上隐隐作痛,面容上的神情却不明显。浓密的眼睫似洒了银霜,眸中神色不比以前那般生动,顾盼之间,却多了几分多情抑或冷峻。
一个人最大的无奈是没有退路。
我明白。
他的爷爷打下这片天,他的父亲就必须撑下去,而当他的父亲撑不住了,实在不行了,他就必须要继续撑下去。
所以就算心再累,再想要退,身体也必须义无反顾地冲下去。
因为,因为这片天不能倒。
何况他需要撑的,是整片天下。
她呢。
时光无法倒退,记忆无缘再续。但是人总是无力回天的。即使再累,再想要退,也不可能。
我退了,可以撒手人寰,一了百了,那需要我撑的天怎么办?那些被这片天笼罩着的人……怎么办。
他说,我永远没想过,他见到我的那副样子,与我见到洺卿时有什么分别。
曾经怪别人太自私,如今看来,每个人都自私。
而我从来太过宽容自己,过分要求别人。
她点点头。
他面露欣喜,似是透过她的表情,看出她已将他的意思了然于胸。
“其实,这么看过来,也不是很累,对不对。”
他轻声哄着,在她面前,他从不是一个万人之上无可匹敌的帝王。
“站得高,不一定看得远,反而是你心里的孤独和恐惧,会给你更大的压力,所以,克服这些。回头想想,仔细想想——其实自己受的苦,也没有很苦,不是么。”他抚着她的头发,“所有的痛苦加起来,都不及你放弃自己的那一刻。”
她鼻子猛地一酸,看着脚下这无边辽阔的大周国土,心中顿时畅然许多。
有一天你将破蛹而出,变成你所期待的最美丽的样子,也许在此过程中会面对汹涌而来的是是与非非,会跌倒,会挫折,会一次次的觉得,自己再也走不下去了。
但生命总是无可避免地遇见这些,做好现在你能做的,然后,一切都会好的。
她如是想着。
画秋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目光在这辽无边际的星火下跳耀,她轻声道:
“我知道了。”
他微笑点头,风隽却不威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