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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五十、天天想你 ...


  •   他定定地看着远方,偶然垂睫,眼底尽是无奈与无边落木的萧瑟。

      画秋脸庞被月光映着,浓密的眼睫似洒了银霜,眸中神色不比以前那边生动,顾盼之间,却多了几分多情抑或冷峻。

      一个人最大的无奈是没有退路。

      我明白。

      他的爷爷打下这片天,他的父亲就必须撑下去,而当他的父亲撑不住了,实在不行了,他就必须要继续撑下去。

      所以就算心再累,再想要退,身体也必须义无反顾地冲下去。

      因为,因为这片天不能倒。

      何况他需要撑的,是整片天下。

      她呢。

      时光无法倒退,记忆无缘再续。

      但是人总是无力回天的。即使再累,再想要退,也不可能。

      我退了,可以撒手人寰,一了百了,那需要我撑的天怎么办?那些被这片天笼罩着的人……怎么办。

      他说,我永远没想过,他见到我的那副样子,与我见到洺卿时有什么分别。

      曾经怪别人太自私,如今看来,每个人都自私。

      而我从来太过宽容自己,过分要求别人。

      她点点头。

      他面露欣喜,似是透过她的表情,看出她已将他的意思了然于胸。

      “其实,这么看过来,也不是很累,对不对。”

      他轻声哄着,在她面前,他从不是一个万人之上无可匹敌的帝王。

      “站得高,不一定看得远,反而是你心里的孤独和恐惧,会给你更大压力,所以,克服这些。回头想想,仔细想想——其实自己受的苦,也没有很苦,不是么。”他抚着她的头发,“所有的痛苦加起来,都不及你放弃自己的那一刻。”

      她鼻子猛地一酸,看着脚下这无边辽阔的大周国土,心中顿时畅然许多。

      有一天你将破蛹而出,变得你所期待的最美丽的样子,也许在此过程中会面对汹涌而来的是是与非非,会跌倒,会挫折,会一次次的觉得,自己再也走不下去了。

      但生命总是无可避免地遇见这些,做好现在你能做的,然后,一切都会好的。

      她如是想着。

      画秋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目光在这辽无边际的星火下跳耀,她轻声道:

      “我知道了。”

      他微笑点头,风隽却不威嵩。

      ……

      她回了浣风阁,是躲着玉露和锦儿走的。

      唯独见了师父,她到时,他正负手直立于瞭望台,身态轻盈踏于小路尽头的石台之上。

      四周尽是云雾缭绕,云翳变幻,亦是诉不尽的天工巧妙,绝无寻常的海天一色般,雪白的云浪悠扬飘渺,丝毫不逊浪涛滚滚,晴空的蓝映衬着浮云奔浪的白,消融于天际线,似在昭示着此时众生的渺小。

      清风拂过他银发,吹不散眉间紧蹙的山川。

      她心肺剧裂,努力了很久,才从口中唤出一句:

      “师父。”

      他闻声寻来,自是深陷于思绪,才没能发觉身后之人已伫立良久。

      他望着她的白发,眼眸一紧。

      待她走过去,他抬手,力道不大却是极其沉重地抚在她发间,一向淡然无澜的双眼,此刻却复杂到难以言喻。

      “孩子……”他倏地如此唤了一声。

      画秋仰面,嘴角抽了抽,再说不出安慰的话,直截了当地问道:

      “师父,渡魂之事可否详解?”

      她想起那时洺卿以自身修真之息救她,若反过来,即使放弃全部她也愿意一试。只是这希望,太过渺茫。

      师父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听闻此言,重新负手立定山巅,遥望着远方烟云,语气极其坚决道:

      “秋儿,不可。”

      画秋本已料到这个回答,反而没太大反应,静观远方白昼雾阳,也不管刺痛的双眼:

      “那师父,可曾有墨清真人消息?”

      他似是没有注意到画秋小指间早已系得银丝,只说道:

      “墨清他向来驰骋山水,戏游人间,不会留下任何行迹。”

      画秋抚着自己小指,凝眸师父眉宇,极其认真地道:

      “我猜到师父不会告诉我,也心领师父的回护,只是此事,我非知道不可。若师父不愿说,画秋也会自己去寻。”

      他侧头,眼中悲意浓重,闻她所言,忽然肃整了些:

      “为师修道近百年,自以为参透人间生死轮回之事,然时至此刻,心中悲乱仍久不能抑。”他顿了顿,微凉的风翻山越岭而来,吹搡着他翩飞的衣角,银眉便是远川,“但秋儿听为师一句,此事,万万不可。”

      她极轻简的摇头:

      “不可能的,师父。”

      所有事都可以商量,有回旋的余地,但是唯有这件事,不可能的,师父。

      “洺卿以半身之息救我,当有救他的办法,只是尸骨已寒……都道人死不能复生,但我实在经历太多不可思议之事,就算有违天道,空中楼阁,也愿倾我所有,只求一探。”

      “……”

      她见师父不言,语气中并无丝毫畏缩,即使方才并非逼迫,询问而已,她并未奢望真从中获得几许真相。

      “师父,我宁愿逆水行舟,无论是否成功,我会将其化作执念,至死方休,哪怕刀山火海,若不躬身以尝,我不会死心的,永远不会。”

      她重复道。

      他望着她眉宇间的坚定决绝,失神许久,终还是拗不过,摇了摇头。

      孩子们决定的事,哪怕前途凶险,世事叵测,又有谁能阻挡。

      怀有赤子之心,就算穷尽碧落黄泉,跑到天涯海角、八方至极,为了自己的梦,心念也永不肯改。

      凡人皆如此,曾以为固执幼稚,问道求仙数百年,才发觉窥透一切才是最可悲的事情,他何其羡慕孩子们的梦,有所寻,是一件残忍却幸福的事。

      而明知其中辛酸,却根本无法阻挡,一切道理,皆在品得其中滋味后才得领悟。

      “韶华白首,不过转瞬,莫要因此沉沦。”他言过,转身向浣风阁内走去,长衣若风,一片翩然之态:

      “随为师来吧,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不阻挡。只是前路颇为凶险……虽违背心意,却愿你少受些苦。”

      ……

      气息运转,剑影鸿光。

      在清晨,在晌午,在黄昏,在深更,师父几乎放下所有事情,专心致志地陪她练功,倾尽毕生所修。

      但修为不似实物,不可能一口气全盘吸收,重在日积月累,是极费心费力的苦事。

      但她时间紧迫,师父也只能用最急功近利的方式,不管效果如何,囫囵灌下,能参悟多少,就全凭她自己的悟性。

      她正希望习武,因为回首细想,若是以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换做她,经她之所历,也许结果会截然不同。

      所有事都是潜移默化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如果她没有在最初头疼的时候,虚弱到需要洺卿半身之息来救,如果她没有在那日画季姿母亲刺杀时,脆弱的不堪一击,如果她没有在桃花林,遭到追杀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洺卿以命回护,如果他没有因此受伤……

      可是确实有这么多的如果,而后回到这里,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这些事容不得细想。

      然而她也发现,当自己如果真的需要一个东西,领悟潜力实在是无限的。

      最后一个阶段终于完成,师父看着她在空中环旋翩翩的样子,犹如自天而降的谪仙,脚尖点地,尘砂尽退,是她安然落地。

      师父眉眼中尽是满意,轻轻点头,唤道:

      “秋儿,过来。”

      她知道,是师父要为她送行了。

      浣风阁的一方地,桎梏不了她的决定,师父的肩膀,再也不能为她遮风挡雨了。

      我不怕,相信我,真的。

      她缓步走过去,未等师父言,她先低下头,不加迟疑地跪了下去:

      “多谢师父。”

      他目光凝于她微垂的脸颊,回想起初见时她不谙世事恬静而笑的稚嫩,回想起再见时她被一人用心回护宠爱到任性,再到现在……他望着她的冷静决绝,心中忽然思绪万千。

      庄周等人站在了天地的高度反观人世,恰似站在平地之于低洼,自觉高出一等。

      站在山巅之于其下万物,人不自觉的开始俯视、旁观,不由得有凌驾之感,而道者似乎就像站在青云之上,审视大地,拨云见日,一切众生明了。

      天道,世间万物之于光阴长流尚不足一叶,纵使天骄一代,百年尤闻盛名,敢问千年后?万年后?亿年后?又有何人知晓?

      此之间,恐怕唯有长情永存。

      有良久良久,清风徐过,远山浅湖,一站一跪,他们无言静默,如静止一般。

      直到师父微微俯身,抬手,将她搀扶,四目相对,只留下在她手臂上浅浅的一握,便长袖挥去,再未回头。

      而这一握,已远胜似万语千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五十、天天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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