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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四十、四面楚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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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翻转,尘土滚滚,周遭景物一齐抛于身后。
画秋见快到浣风阁门口了,开口道:“你回去吧,不然师父发现要生气了。”
洺卿却好像无此打算:“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啦。”她摆摆手,自以为还是能照顾好自己的。
他靠在车壁上,一手揽着她,去抚她仍然毫无知觉的左手,垂睫道了句:“你还伤着。”
画秋一再地想动动左臂,却杳然无效,难免失望,便随口道:
“它不会好不了了吧。”
“阿画。”洺卿不会苛责她,只是稍稍重了语气以示警告。
她笑嘻嘻的,伸手要去掐他的鼻子,动作却忽然停顿在原处。
耳尖竖起,眉头轻蹙,刚刚……好像有什么莫名的声响扫过耳畔。
洺卿似乎也注意到,极轻地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她也晓得,侧身以车帘罅隙向外窥探,却依旧是芒草丛丛,黄尘仆仆,不见一点人影。
又是那悉悉索索的声音,这次,却将她的心脏一下子攥紧了。
心中生出剧烈的不祥的预感。
什么声音?
洺卿抬手指向前方,又望向她,似在征询她的意思。
她点头。
对,往前走,不要回头,无论怎样,不能连累浣风阁。
洺卿揽过她,躲着她左肩的伤口,让她的脑袋倚在自己肩上。
睡吧。
不知过了多久,周身依旧随着哒哒马蹄声轻轻摇晃着,齿轮滚动的节奏机械般的一致,麻痹了人对距离的概念。
偎在洺卿怀里,感觉到四周秋涩中,自己背后那一点点直指人心的温暖,她觉得,日后,再不会碰到如他一般的人。
再也不会。
并不安心的小憩再一次被扰醒,迷蒙中忽而听闻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紧带些兵戈刀枪的金属声。
是官兵。
她蓦地睁眼,刚要起身,肩膀却被眼前一只手轻轻挡住。
他微微低头,含笑望着她疲惫泛着通红的双眼,目光如泉,他抬手细细抚娑着她额间的发,从头顶及发梢。
“洺卿……”她心里一紧,小声唤着。
随着一声疾鸣,马车被迫刹然止住。
门外踏尘而来的脚步已经奚落站定,整个马车周围充斥着一股紧张的氛围。
人数……大概不容小觑。
“洺卿!滚出来!”
马车外有人在嘶吼,马蹄声踏了几响,余音未落。
他只向残窗外瞥了一眼,又回神望着她的眼,霎时间,却更添了几丝细纹,眼神宠溺,他轻声问道:
“怕么?”
画秋眼泪几乎掉落,这些日子,她没少哭过,不,是她没少不哭过,这几天,似乎要流光这辈子所有的泪水。
而她的痛苦可以发泄,洺卿又怎样。
他心里比谁都绝望,但是不眠不睡,神经绷紧,仔细维持着,还需要再为她编制一个温柔的、能够安眠的温巢。
她握住他的手,面容惨白,即使在颤抖,她也仍然用力紧紧握着,
“我不怕,真的。”
她望着他眸子中不变的那弯柔光,艰难地道:
“从开始到现在,我从来没后悔过。”
“我知道。”他轻声答,眼中的一弯柔光渐渐变得受伤,嘴角却依然浅浅扬着,耐心地安慰她。
门外叫嚣声不断,却无一人敢前进半步。
他站起身,走下马车去,半帘撩开,一身白衣出现在众人视野里,却见官兵队伍的庞大远比听闻的要骇人,却因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后退数步。
是六王爷的人。
“洺卿!”她在身后紧唤,跌跌撞撞的连忙要追上去,却看他朝她摆了摆手,
“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出来。”
那马背上的少年望见他出来,眉中怒火似要点燃整片苍穹,巨剑怒指:
“你杀了我爹!”
“你爹罪该万死。”他浅浅道。
“你……”
他丝毫不畏惧那少年的瞠目圆瞪,周围不计其数的官兵的戎马刀戈于他亦是过眼烟云。
满满挤在四周的官兵,个个手持兵刃,面对手无寸铁的他,竟不由得蠢蠢后移,让出一个圈来。
“只可惜,洺卿心中尚有遗憾,没有手刃其首,碎尸其身,血祭我洺墓。”
他身形挺直,一派风雅,直望那少年之眼,宛若一尊九界之上的神,在斥责一个胡乱作为的凡物。
那少年闻言更怒火中烧,扬着兵刀狂吼道:
“给我杀!”
只见周围几近黄昏,黑压压的士兵随这一声号令,叫嚣着向洺卿冲过来,速度之快,宛若洪水泛滥般呼啸而来,瞬间将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洺卿,他只有一个人……
他不慌不乱,有意避开马车,却又一步不敢远离。
兵戎相接,刀光剑影之间,他一一极险地躲开眼花缭乱的致命之招。
画秋肩头伤重,自知无法运气,孤独而空阔的马车内,她蜷在角落,连帘也不敢撩,生怕看到什么脑海中不停闪现的画面。
只能硬着头皮,去听一声声濒死的凄鸣,她知道那都不是洺卿,因为洺卿不会出一声,不会让她知道。
她捂着嘴,浑身颤抖地,泪如泉涌。
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出来。
她知道,她的出现,只会让他分心,除此之外,没有一点意义。
六王爷的人前仆后继,层出不穷,没一处喘息之隙。
洺卿……
她再也忍不住,颤着手掀开侧帘,白衣染血。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难过地要呕吐出来。
师伯,师伯,快来救救洺卿好不好……
心念未落,忽然觉出从更远处传来的大片马蹄声,纷乱的声音忽然轰鸣,四周宛若凝固般,竟兵戈减缓。
她连忙掀帘去看,却见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正乘于马上,身后领着大批骑兵赶来,浩浩荡荡,拥簇而至,势如破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画秋眼里忽然多了一抹绝望。
还未来得及动作,却听那人忽然吼道:“洺公子!你们快逃!”
画秋一怔,心中蓦地大喜,只见那人驰马狂奔而来,将马车周围的水泄不通直冲出一个裂口,翻身一跃,竟要直取那六少爷的首级。
“多谢。”他答得极轻。
那六少爷侧身挡剑,却被那突来之人直接挡在他与洺卿之间,不死心仍向洺卿追去,却被招招紧逼,不得已,只能将注意力转移至此。
身后援兵纷至沓来,转眼间已与六少爷的人厮打一团,鲜血淋漓,尸殍遍野。
洺卿翻身上马,连看也没看画秋,径自驾马冲出重围。
无人敢挡。
“洺卿,你怎么样?”画秋见此,连忙问道。
“……”
画秋以为他没听见,又提高了些声音,探身问:“洺卿!你怎么样?”
那人却安然于马上,染血的白衣翩翩而舞,宛若水墨桃花。
“后面仍有人追,咱们的马车,定是逃不过的。”
他忽然道。
画秋一怔,不懂他什么意思,却紧接着听闻他说:
“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