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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四一、开始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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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若冰霜。
只见他一人一马,自在逍遥,仿若她与这沉重的马车,是他此刻唯一的束缚与累赘。
画秋痴痴的盯着他这样的背影,喃喃而语道:
“你说,什么……?”
霎时回想起方才他因她在马车中,分心回护,才使武功不得施展。
对呵,若不是她一副病态之躯,凭他的轻功盖世,又何人能挡?
“大仇已报,我自可以逍遥快活,岂能因你而累?”
语气极淡,听不出一丝情绪。却宛如一双魔鬼般的大手,将她几乎窒息的心脏刹时攥紧。
你大仇已报,让我煞费苦心,枕戈待旦怕人报复。我又何曾想过,你独身一人足以逍遥,隐居山川,穿流市井,一切都无所谓。
只是相反地,与我在一起,才是苟且偷生。
“洺卿,”她看着风尘中他的背影,嘴角抽搐,“你不是说……”
她忽然顿住,紧闭双眼,不愿再多言一句。
他的承诺,何尝不是句句被她所逼?
嘴巴张合,上唇贴下唇的动作,便什么都可以说出来,听者有心,说者无意,什么承诺,弹指一挥间就烟消云散。这一段沉默,辜负了她所有的期待。
好,既然如此,我成全你。
骑兵将近,我跳下去,将缰绳斩断,若受人挟持,请你别回头,若剑抹脖颈,请你继续往前走。
她心如刀剜。
右手紧抱着那卷画,展开来看,又连忙颤抖着手将上面的泪迹拂去。
掀开帘,回望身后纷沓而来的骑兵,也许,她是该抉择。
身子一倾,却见身旁芦苇丛生,湖波粼粼,黄昏中深不见底!
再望向那背影,恍惚间,心中有什么不明情绪在涌动,霎时心中一紧。
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
她伏在洺卿不远的身后,眉目间忽然严肃,说道:
“洺卿,你转过来。”
“……”
他不应,只和着马蹄踏踏,身子亦随马车起落,安静地面向远方,仿佛迎接着一个即将到来的未知。
湖畔丛薇在余光间摇曳,这意味着,他们并没有到走投无路的那一刻!所以,为什么不跳入湖中逃走?她突然明白了什么,狠狠抽了一口气,急切道:
“洺卿,你……”
未等她说完,眼前白衣忽然如抽空了气般,蓦地向侧边倒去!
她大惊,连忙将画扔了,飞扑过去,以自己的身体接住他倾落的身子。画秋肩膀剧痛,咬紧牙关死死的抱住他,不受控制地滚下马车。
尘土飞扬沙入眼中,芦苇芒草瞬间在她身上留下无数血痕,犹如灭顶之灾。不远处马蹄声声渐近,她咬唇,向远方望了一眼,狠下心来直滚入那深湖!
这湖水真是冷的有够夸张!
刺骨的湖水似冰刃般随着她的侵入而从下倒上一番滚袭,顷刻间肃杀她浑身每一个仅存温度的细胞。
如至那数九寒天、冰封雪地,直逼至冰点!
随着那一股股自她周围沸腾的巨泡和洪浪,她的心在脏这一刻几乎凛冽冻结。
天,这深秋的水真是可怕!
她强忍着浑身的僵硬疼痛,竭力睁开眼,看着这一片青蓝中弥满白色气泡的水下,强逼自己清醒。
那些骑兵跟到水前,望了两眼,便调转马头,似是认为他们跳下去也是死路一条。
的确如此!
所幸水下拖着一个人不似路上那样费力,但只凭双腿,叫她如何动作!她努力地向前蹬水,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下垂落,巨大的阻力恨不得一把将她压入湖底!
浑身已近麻木,她看着怀中人,他双目紧闭,柔软而无力地侧倚在她身侧,毫无生气,平静的宛若一封雕瓷。
不要死,不要死。她此刻只想嚎啕大哭一场,但不可以,她强压制住心中翻腾不息的绝望,逼迫自己坚持。
师伯,师伯,你在哪……
犹如涸辙之鱼,她漫无方向的拼命游着,腔中屏息随着一个个气泡的碎裂已经消失殆尽。
冰冷的湖水刺激得她眼睛几乎失明,漆黑一片,心脏剧烈的跳动甚至超出她所能承受之重。
怎么办,怎么办……师伯……
她的意识一点点消磨,手臂却扔死死地抱着洺卿,你不要死,千万不要死。
世事难料,命运叵测。
时至今日,若我与你非死于这冰湖之内,狼狈至厮,可笑也无奈。
回首看来,从最初到现在,命运之轨好像也只能如此,我画秋从无悔恨之意。
白云苍狗,离散分和,
洺卿,我不负你。
……
完全的漆黑中,只忽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们身体忽然托升,速度之快,是升是降已分辨不清,她连眼睛也无力睁开,无奈随波逐流,毫无还手之力,便昏死了过去。
忽然感到脑顶一阵清凉,浑身已麻痹不堪,连感观也缩小到不容觉察。
“丫头!”有人在拍她脸。
她已经冻得没有一丝力气。
我听到了,听到了……
墨清将自己衣服脱下来,直接裹在了洺卿身上,看了看身边丫头,没踯躅。
丫头哭了。我呢我呢?师伯我快死了……
师伯将洺卿扶起来,看他身前早已被鲜血浸透,几乎染成红衣,胸前的伤口仍在冒血,他已浑然不知。
湿透的长发贴在脸庞,面无血色中更显得清瘦几分,冰冻得苍白若死,眉宇间却仍是一片安宁。
这孩子,从小就这样,从不说痛。
他已不忍再看,自运气息,极大限度地输与洺卿,真息一入,墨清蓦地大惊,以至于将修真之气都暂顿,洺卿显些向后仰去。
墨清似是明白了什么,连忙重续气息,眼睛却不肯再闭,而是那般心疼地看着眼前命悬一线的孩子。
你把半身修真之气,都给那丫头了?
若非如此,那些苍苟之辈,又岂能伤你分毫……
什么也不言语,所以今天,要不是那丫头死活抻着老头这根筋,你这小子连死也不要被我知道么!
墨清目光渐渐深了,摇了摇头,终是闭上眼睛,一心救治。
伤口已不再流血,墨清将洺卿平躺,半会功夫,却看旁边丫头左肩处已血晕一片。
墨清急得直跳脚,这俩人!
师伯让你不管我不管我……TOT
……
当夜再一次静下来,已是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已深黑,寒鸦惊飞又落,秋风肆意虐掠枯枝,直到再没半点叶片可以掠夺。地面浮层衰草连天,满目萧条落落。
深沉的静谧久远到仿佛无漏无刻,时光静止。
迷蒙中女子缓缓睁开双眼,望天上无星无月,再向下寻来,四周也是漆黑一片……
面前似有火光,她这才反应过来,心里一急,下意识地向后缩去:
“洺卿!”
神经一下子绷紧,疯狂的不安在心中躁动,完全彻底的未知让她难以抑制的崩溃。
然而,就在她慌乱着不知所措之时,周身忽然被一圈微热的氤氲环绕,手心被稍带温度的手掌握住,那是她最熟悉的怀抱。
她募地回头,努力地睁眼看,却发现什么都看不见,忍不住用手去摸自己的眼。
手被摘去,轻轻的吻落下,他道:
“别怕,一会儿就可以看到了。”
直落心底的声音,她忍着全身的剧痛回身抱住了他:
“洺卿,你真的是洺卿?!”
少年胸前伤口被她蹭得疼,到嘴角却是浅浅的笑:
“阿画,听我讲。”他浅浅的回抱着她,抚着那凌乱在脖颈的发,轻声道:“现在,是晚上,六王爷的人已经走了,是一个,叫小十九的人救了咱们。……咱们现在在湖边,这里有芦苇和篝火,很安全,不要怕,乖,把眼睛闭上……”
他说得极慢极慢,每一句,都要顿好久,抚在她杂乱的心绪,一一慰平。
她用力点头,用力咬着嘴唇,眼泪却还是落下来,一阵沙疼。
洺卿将她环在怀里,微微低头替她拭去泪。
她听话的闭着眼睛,不出声响,泪却似断了线般滚落不止。
“我的画。”她有些心疼。
他轻笑,明白了她的心思,柔声道:“无妨,我再画给你。”
“不行!有一张是你说娶……有一张,是我特意留下来的。”
洺卿垂睫望着她执拗的表情,好像弄丢了自己最心爱的宝物似的,有些莫名的情绪在心中涌动。
抬手将她的领口封得紧些,许道:“好,天亮便去找。”
她点头,将方才的感受一一回想,思忖之处忽然有了滞顿,忙问道:“刚才……是不是师伯来过?”
“嗯,”他答得极轻,“以后……若不是像今天要紧的情况,不要轻易叨扰老人家。”
“怎么了?”她不解。
“很费心力,师伯来救此次,恐怕要费上几月调养。”
画秋一怔,听洺卿此言,心中一阵抽痛,默默点了头。
师伯……从没有对她说过。
她回想着方才的点滴,惊慌与恐惧久久挥之不去,她从没见过那么多死人,那么多鲜血,那么……
那么脆弱的自己。
人的生命宛如这世界最脆弱的东西,犹如芒草,犹如蝼蚁,稍不经意间,就变成了这世间的匆匆过客。
看洺卿这样子,似乎比她恢复得好些,马车上,他怎么受了那么重的伤?于是,又紧接着想起什么,情绪忽然一下子冲动,却被自己竭力压制住,措辞想了许久,还是不知要怎样合适,只说道:
“洺卿,你不该那样。”
话说出口,她终是神色黯然。
若没犹豫那么几秒钟,若没在看见湖泊后明白了什么,现在我们二人,已是阴阳两地了吧。
他抚摸着她的眉眼,在耳畔喃喃:“我不想你出事。”
不想我出事……我当然知道,只是……
画秋摇头,叹道:
“洺卿,你不了解我,我希望……我希望即使我们下一秒就死了,这一秒,还是要好好的在一起,要拥抱,幸福着,到最后一秒。”她忽然说。
洺卿闻言一怔,转而垂睫望着她微阖的双目,心里忽然被这一句话烫的很疼,胸膛中仿佛有什么在破土而出。
画秋见他不回应,抬手去摸。
他方才回过神来,挡住她不安分的手,让她躺在自己怀里,抚着她微闭的眼睛。
他不知道这句话为何对自己有这样的冲击,只是长睫微漾,眼前,忽然被一股离晨的微霜掩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