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与才子》十八潭酒

8、第八章

　　翌日，谢宋接到了文穆派人送来的信。
　　信上只有寥寥几句，却让谢宋几乎支撑不住身体，险些晕厥。
　　皇上居然直接在狱中，派人暗中给谢文谦送去了毒酒。二十载君臣情分，最终竟分毫不剩。
　　“皇帝他，他怎么这么无情！”韦倩看着信上的字也惊痛异常。他们都没有猜到皇帝他居然如此果决，所谓的罪名不过莫须有，他也知道大家都知道是莫须有，所以他根本不想经过剩下的审案流程，就这样无情的用他帝王无上的威慑解决了这一切。
　　快刀斩乱麻，最雷霆的手段，最无情的帝心。
　　谢宋只觉得凉气从脚底一直蔓延，爬进了心肺。生平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权力的无理与无谓，以他父亲的死亡为代价。
　　说到底臣民的看法对一个皇帝而言很多时候并没有那么重要，他只需要知道这一切不会触碰到最多人的利益就好，其他人，哪怕是名满天下的大人物，哪怕是举足轻重的大世家……他最多只会在完成自己的目的以后给你们留一点颜面罢了。
　　就像文穆最后在信上写的一样，皇帝在送上酒时，还送上了一套正一品的太傅官服。

　　谢宋猜到了皇帝会对自己父亲曾为萧人的身份十分忌惮，却没想到他居然狠辣到这等程度，到底是怎样的原因才能让他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以莫须有的罪名弑师？
　　若只说是因为谢文谦是萧国谢家的人，那么当初为何要让他成为太子太傅，直至帝师。若说不是因为这个，那皇帝为何又要如此狠下痛手？
　　文穆常年在清河，鞭长莫及，有些深入的事情仅靠往来信函是无法体现的。而他自小长辈照顾，从未想过有一日他最依赖的遮阴树会这样忽然倒下，此前的十八年他自恃才华，不屑与俗人交往，又喜山水，常年不在永平。
　　哪怕是得知了消息后，他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有一种潜在的安稳感，觉得父亲不会就这样离开，觉得他还有母家，还有谢家，还有师父……却从未想过，其实这一切，都比不过他自己。
　　一切能依赖的力量，只要不是来源于己身，总还是会有力所不逮的地方。
　　谢宋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在他十八岁这年，在他终于失去了他人生曾经最坚实的基石之后。

　　三日后，太傅谢罪自绝于狱中的消息终于传播开来。皇帝也下诏开恩于谢家，男子流放，女子削去贵籍。
　　谢家本就只有三人，余下不过两人。
　　所谓削籍这个旨意其实不过是为了示好于文家，毕竟文家多日来的活动皇帝并非不知，文菡灵毕竟是个女子，没有了夫家也只能依靠母家，文家毕竟是一大族，不可能为了谢文谦和皇帝硬抗，放了文菡灵他们也就不会再起波澜。
　　而男子流放，说的也必定是谢宋了。此诏的言下之意也不过是判了谢宋一个有罪之身，让他一生不得光明正大的以本身出现，若不然便可羁押流放。
　　所谓开恩，也不过变相的永绝后患。

　　谢宋又病了，却又在一日后挣扎着起身出门。
　　他躲在暗处看着自己憔悴的母亲将父亲的尸首收殓，摇摇晃晃的走远。
　　整个胸腔里都浸满了无可言说的酸痛，却无法酝酿成眼泪，他攥紧了拳头，堵住了嘴。转身却看到了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的韦倩。
　　“韦姨为何不去寻我母亲。”他问道。
　　“因为小少爷现在的处境更艰辛啊，小姐在你还很小的时候就抱着你告诉我，若有一日，你不能在她身边了，那么我便一定要替她好好守着你。那时候啊，你还是一个小小的孩子，软软的缩在你母亲的怀里，太阳大一点便会难受的闭紧眼睛……”
　　“谁能想到呢，一转眼，你已经不能在她身边了……”

　　谁能想到呢，一转眼，亲人皆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