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与才子》十八潭酒

4、第四章

　　“学书呢，大家大致上都是从儒家正统开始学起。但是，诸子百家当初能在春秋时争鸣争艳，流传至今，也各有各的精到之处。以我来看，之所有自汉帝彻起便大行儒术，不过是儒家所言善愚民。学是一定要学，但不可尽以为是。”
　　“那师父，我应当如何学呢？”
　　“尽信书不若无书，无论是何人所著，不可尽信也不可尽无信。即便是我此刻与你讲的，来日你也可摒弃一些。学乃致己，这便是我要给你讲得第一课，以后无论学些什么，你都要时刻记得我方才讲过的话。”
　　“弟子受教了。”
　　质子府最深处的小院子里，不知何时，在松树下支起了一个案几。明明是寒冬腊月，有烧着炭火的暖阁不去，偏偏在寒风中，师徒两人相对而坐，手捧着书卷，一人讲，一人听，一来一往的倒挺专注。
　　赵钱抄着手默默蹲在院子门口，时不时偷偷往里面瞄几眼。有屋子不待，大冬天非要在外面吹冷风，自己想受罪，还要当奴才的一起受罪，唉，都什么人啊。一阵寒风又刮了过来，他缩了缩耳朵，偷偷吐槽着。
　　那天在门口捡了一个快死的人，赵钱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也没想什么。结果一大早就被通知说质子殿下找他有事，他还以为是要奖赏于他。结果去了才知道找他的根本不是质子。他跟着质子在质子府绕了半天才来到一个他从没来过的小院子。
　　小院子里的人倒是个神仙人物，赵钱在永平城呆了这么久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好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就是有些憔悴。
　　这神仙上来就冲他弯身行礼，说是感谢他雪夜开门之恩。赵钱方知这位就是他前几日在门口见到的那个快去见阎王的人。这神仙就是命大啊，他暗暗地想着，然后又开始盘算这次能不能捞到点好处，毕竟年关了，要给家里人寄点钱财过年啊。
　　“小哥可是肥阳人？”那神仙倒不先提其他，问起了他的来路。
　　“是呢，我原先是肥阳人的，但是又穷又战乱，过不下去啊。正好有个三世的表叔在永平，也有些门路，就把我弄来了。想着能好好做活，搭上条路把一家人全安顿好。”这赵钱也是个藏不住话的，张嘴就把家底全透了。
　　谢宋听了，微微一笑，“这救命之恩，不得不报啊。若是安顿家人的话，正巧的是我倒有些门路，不过是在魏阳，是个好地方，可离肥阳有些远，你家的老人可愿意离乡？”
　　赵钱听了，嘴张了老大，半饷才结结巴巴地回应道，“啊……这，这不远啊！魏阳，那可何止是个好地方……您这门路倒是神通啊，您说的是真的吗？”
　　“绝无虚言。”
　　“这……这太好了！”赵钱原想着能给点钱都是好的，毕竟一看这人就知道出身不凡，这种天之骄子不会太在意他们这些下人的，结果人家张口就要解决他们一家老小的问题。
　　“不是什么大事，你可以现在写封家书问问家里人，到时你给我说一声，我这边修书一封，会有人来接他们去魏阳，正巧我那里有个铺子，你的家人在那里也可以做些营生。”
　　“活菩萨”此时都已经无法描述谢宋在赵钱心中的地位了，赵钱已经激动到语无伦次，“这这……”
　　“不过，”谢宋突然拍了拍身旁的齐苍璧，“我这正好新收了个徒弟，打算在永平长住，身边也没个得力的人，看着你我有缘，所以想问问你可否愿意来我这里。不过我这小徒弟吧，也就是你们主子，他现在的处境你也懂，不用我多说。你且自己谋算谋算，再答我不迟。”
　　赵钱当时已经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忙不迭地点头：“这还用谋算什么啊，您的大恩大德，我肝脑涂地都报不了啊，何况就是当牛做马。”
　　这话倒把谢宋逗笑了，“你倒是个爽快人，我这里可不种田，不用你当牛做马。既如此，你去收拾收拾直接搬来我这院子吧，偏房有几个空房你自己挑一个。”

　　等把东西都收拾好搬了屋子，给家里人也欢天喜地地寄了信，蹲到院子里的时候，一时的昏头昏脑已经被这院子里的冷风吹的无影无踪。赵钱蹲在门口，越蹲越想不开。
　　听这那谢公子的话，这可是要他做个心腹啊，在质子府做个普通下人倒也罢了，这质子府多得是各种势力送来的钉子，就为了就近看管质子。若是质子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倒也安全。可若是归顺了质子，出了事倒是就撇不清了，说不得就是个敌通外国了。
　　敌通外国，这可是个诛九族的大罪啊！看那被拘在死牢的谢太傅，那之前可是跺跺脚，京城就要抖一抖的人物啊，不也是因为这个罪名，性命不保吗！
　　赵钱真是越想越心凉，伴着这冷风瑟瑟发抖了起来，直想拔腿就跑。
　　待到傍晚谢宋唤他进去时，他已经被自己吓到话也说不出来了。谢宋不过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他便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这时候若是看不出异状，那谢宋只能说是双眼失明了。
　　“你这奴才，话也不会说了，可是傻了？”谢宋还未出声，齐苍璧倒是发话了。
　　此话一出，赵钱抖得更厉害了。
　　谢宋见状，思量了一下，缓缓开口，“之前答应的太快，现在可是后悔了？”
　　语气虽然淡淡的，赵钱却听出了他的这个新主子有些不悦了，可……后悔，这的确是实情。赵钱不太会说谎话，只得把头低的更甚了，讷讷无语。
　　“怎么？也不解释了？”见状，谢宋的语气依然如旧，没有赵钱想象中的怒火中烧，“你倒是实诚。”
　　“朝三暮四的，师父你若是有何事需要差遣的，以后直接让我来吧。我看这些奴才也都不省心。”跟着谢宋学了一天的课业，齐苍璧现如今对他这个师父是推崇至致。原本拜师的目的还有几分不单纯的他如今是全心全意信赖他这个无所不知的师父了，此时看师父不开心，便立马出言维护，倒是有了几分年少天真。
　　听着齐苍璧一般正经的讨娇，谢宋笑了，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复又转头看向躬身低头的赵钱。
　　“我也知道三言两语讨不来十足的忠心，毕竟我徒儿他是个无权无势岌岌可危的质子，我更是身份不明，你后悔是自然的。不过我想知道你后悔……主要是因为什么？”
　　主要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危险了，这还需要解释吗！赵钱腹诽后，开始将他的焦虑道来，“奴才是章国人，可小主子他是萧国的皇子，我若是归顺，他日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奴才这一家就是里通外国，性命不保啊。”
　　“若是这个问题，我想你大可不必忧心。”谢宋语气笃定的说完这句后，却不再言说了。
　　“为……为何？”
　　不仅赵钱忙追问，齐苍璧也用不解的眼神望向谢宋。
　　“你是别人派来质子府的吗？”
　　“……自然不是。奴才的卖身契便是在质子府签的。”
　　“那便是了，你本就是质子府的奴才，也无人会要你将质子府的情况汇报与他。你虽说如今在主子身边做事了，可这质子府的奴才，哪个不需要做事？你只要不去大喊大叫说你现如今是质子的人，谁知道你是为谁做事？难道他日质子出事，宫中那位会把你们整府所有自己卖入的奴才都统统论以叛国？”
　　这么说……倒也是真的，赵钱觉得自己有点被说服了，可毕竟是事关全家的大事：“那若是万一被人知道了呢？”
　　“你不过是担心身家性命，可若是你家中人定居了魏阳，你可还算十足的章国人？纵使来日你的身份被人得知，户籍在不属四国任意一国的魏阳城，里通外国这个罪名，如何安到你家身上？再者，你以为萧国的皇子会一直呆在他国？到他回国之日，你自可跟着我们去萧国。到了萧国，你就是陪着萧国三皇子共患难过的奴才，这可比如今的小小杂役来得风光多了。这样，你全家可不都保全了？”
　　“我听他们说，质子可是萧国最不得势的皇子，萧国的皇帝真的会想到让他回去吗？”
　　听了这话谢宋是真笑了，这个赵钱，真是什么都敢说，半点不知看人脸色，不过如此倒也好，比那些顺风拍马的可靠多了。齐苍璧大概也是想到这个，脸上倒也没有多少愠色。
　　赵钱在后知后觉自己失言后，慌忙抬头，看主子们都还是平静，才稍稍心定，大舒了一口气。
　　笑完之后，谢宋才继续向他解释，“你这个担忧倒是不必。其他我不便向你解释，我只能告诉你，我是陈郡谢家的人。”
　　听谢宋这么说，齐苍璧立马转过了头，却与谢宋恰好对上了眼。看到齐苍璧目光中流露出惊讶与佩服，又在不小心被他发现后，慌忙别过眼，谢宋有些好笑。
　　其实还是个小孩子啊。
　　这边一师一徒正在温情的互动，那边却有一个人在颤颤巍巍地思考着自己的前途大事，把自己为难的是满心的苦水翻涌。
　　最后他终于不再犹豫不决，如同壮士断腕般咬紧了牙关，“我干了！”
　　人生也须搏一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