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与才子》十八潭酒

3、第三章

　　齐苍璧来到谢宋房中时，谢宋刚刚看完手中的那卷书。
　　“来了？”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谢宋搁下手中的书，笑了笑，看着齐苍璧蹬着小短腿在凳上坐下，“何事？”
　　“东林山庄的大主子昨日快马加鞭赶到京城了。”齐苍璧有些欲言又止，“你母亲好像和你父亲一同判了死罪，我想，是为这件事来的。”
　　闻言谢宋怔住了，“是舅舅来了？”
　　东林山庄的大主子，其实就是清河文家如今的家主，文穆。是谢宋之母文菡灵的大哥，谢宋的舅舅。旁人都知道东林山庄一向是由他的小舅舅文松住着，山庄的下人称呼他也是‘主子主子’的，便会以为大主子其实也是对他的称呼，其实大主子也便是文家家主。清河离永平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能在这个时候立刻赶到……
　　母亲虽是文家的嫡亲一脉，却也终是嫁人为妇多年，如今又以事关叛国的罪名入狱。谢宋原先以为文家不会有什么大动作，却没想到连文家家主都如此匆忙便上京来了。
　　谢宋长舒一口气，看来这事还有些缓转的余地。清河文家的家主，虽说不是权势逼国，却也是说得上话的。
　　看到谢宋的神情有几分喜色，齐苍璧也有些开心，“我知道文家是你母家，想来这个事情对你应当算是个好消息，便直接来告诉你了。”
　　谢宋看着他亮晶晶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自己，微微笑道，“的确是个好消息。多谢你了，小公子。”
　　“不要叫我小公子了，叫我苍璧吧。很少有人会叫我的名字，其实我很想听。”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可谢宋却觉得他应当是伤心的。一个孩子孤单单的被扔在异国他乡，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想来也是孤单的。可这个孩子却如此坚强的在这里度过了数年。有种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的酸涩突然涌入谢宋的胸口。
　　“好啊，我叫你苍璧。”谢宋轻声道，“那你叫我什么？”
　　“我想……”齐苍璧的脸上突然多出了几丝犹豫和羞涩，“我想叫你师父好吗？”
　　“师父？”
　　“对。”
　　“为何？”谢宋诧异极了。“你要拜我为师？”
　　“我想跟你学诗书策论。”齐苍璧指了指他桌前放着的书，“这些我都看不懂，可却没有人愿意用心教我，书上圣人讲的道理，我很想了解。”
　　“皇上居然不让你去宫邸习书？”谢宋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惊讶。说完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说，空张了张嘴又闭上。
　　皇上怎么会不让他去宫邸习书，可……又怎会让人好好教他。
　　“我在宫邸读书，可宫邸的老师们不愿意好好教我。他们甚至连字都不想我认识。”齐苍璧倒不觉得有什么难堪，他仍旧是很平静的语气。
　　“那你在那里学些什么呢？”
　　“他们会经常找借口说我犯错，罚我到窗下站着，同窗们也不太喜欢我。”齐苍璧顿了顿，“不过我是识字的，我小的时候有姑姑教过我。”
　　谢宋突然有点心疼，看着面前小小瘦瘦的少年，他还那么小，却有时候会让你忽视了他的年龄。他被迫在异国他乡被揠苗助长，经历那些他这个年纪本不该经历的事情。寻常人家尚且不会如此苛待自己的儿女，可他偏偏生在帝王家。诚然锦衣玉食，却也失去了许多他本该拥有的东西。
　　谢宋有个小表弟，是小舅舅的小儿子，一家人都将他视若明珠。比齐苍璧还大了一岁的年纪，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有一丁点不开心都要闹得天翻地覆。家里在他四岁时便请了启蒙老师，待到大了更是拜到颇有德望的太学博士门下，可他却偏偏不爱读书，不知愁坏了多少人。
　　全然不像这个少年。
　　“所以你想我做你的老师吗？我也不比你大许多，比不上学识渊博的大儒。”
　　“我只想要你做我师父。你愿意教我吗？”
　　谢宋看了他良久，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来给我倒杯茶吧。”
　　齐苍璧蹬着小腿从凳子上起来，倒了一杯茶，然后郑重地端到谢宋面前，笔直的跪了下去，将茶抬过头顶。“师父，请喝茶。”
　　看到他这么干脆，谢宋倒也懒得矫情了，便接过了茶盏：“我喝了这杯茶，可就是你师父了。说不得我这以后也就你这么一个弟子了，可要给我争气啊。”
　　放下茶盏后，谢宋掏出了一块玉刻闲章，放到了齐苍璧手中。
　　齐苍璧拿起闲章一看，上刻的四个字却不是他以为的“定心广志”、“博览精思”之类，而是“吉祥如意”。他抬头疑惑的望向谢宋。
　　谢宋看出他的不解，微微一笑道，“这章子是我娘在我游学那年赠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不求厚禄求吉祥，不求大志求如意’，这便是我娘想对我说，而我想对你说的。”
　　齐苍璧一时觉得有些眼眶发热，握紧手里的玉章，阳文刻上的“吉祥如意”四字扎在了他的手心。
　　从记事起，在他所遇到的人中，哪怕是在冷宫中一心一意护着他的姑姑，也时时盼望他能不负母志，有朝一日能挣得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他人生里遇到的善意本就少，还多少都是带着杂质。他从没想到会有一人，口中说着“要给我争气啊”，手中却又给他塞了“吉祥如意”这样如此单纯的期望。
　　——这本该是在他出生时就应当被父母亲人赋予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