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七)~(九) ...
-
七
过了三天,又有管弦乐的合奏课。因为是早上八点钟的第一节课,所以一些作息比较不正常的学生就迟到了,这里面包括毕典菲尔特。他振振有辞的跟缪拉说,他可以迟到一节课的原因是,第一节课通常都在练习那些小号不怎么重要的曲子。
“叭一声就要休息个一百小节,真是无聊毙了。我还是多睡一小时比较上算。”毕典菲尔特没说出来的是,这么无聊的曲子交给法伦海特就行了。总之他很大方的缺了一节课。缪拉自认为已经尽到了做室友的责任,背起大提琴就离开了公寓。
中提琴首席,也是学生乐团的总干事,四年级的奥贝斯坦一如往常,一定是第一个先来开门搬椅子的。缪拉今天第二个到,看到奥贝斯坦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合奏教室里跟一堆故障的谱架奋战,不等对方要求帮忙,就放下乐器,过去帮他。
奥贝斯坦只是抬起头来跟他微微颔首,一句谢谢也不说。缪拉已经习惯他这种对人的态度,也没有多介意。奥贝斯坦确实是个认真负责,从不抱怨的好干部,但是他老是喜欢独来独往的,硬是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承担了下来,跟别人合作总是不甚愉快。
走进教室的同学渐渐多了起来。罗严塔尔身为乐团首席,一向准时出现,他今天是第三个到的,也是没等先来的人开口,他就加入了修谱架的行列。三个人埋头苦干了十几分钟,等到谱架的麻烦大致解决的时候,抬起头来才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就定位了。还有几个人愣头愣脑的一直问有没有多余的谱架,缪拉转头看看奥贝斯坦,他只是面无表情的指了指刚才修好的那一些。缪拉心想,到底是奥贝斯坦脾气太好,竟然不去怪他们只知道开口要谱架却不帮忙修理,还是根本已经对这种心态麻木不以为意了?
照例在练习开始前,总干事会宣布一些重要的事项。奥贝斯坦走上指挥台,掏出准备好的纸条,一丝不苟的说道:
“今天要宣布的是六月底到七月初期末演奏会的行程。我们今年要巡回五场。”
听到“巡回”这个字,一些低年级的学生就开始兴奋的窃窃私语起来。奥贝斯坦轻轻顿了一下,继续说:
“第一场是在学校音乐厅,六月二十八号,就是各位主修期末考完的第二个星期。第二场在巴米利恩市的演艺厅,是六月三十号,也就是说六月二十九日我们就要离开学校,坐车前往巴米利恩市,在那里住两个晚上。七月一号中午我们会到乌鲁瓦西的演奏厅,下午彩排,晚上演出。七月二号在费沙音乐厅,七月三号回来这边,在伊谢尔伦歌剧院的演奏厅演出最后一场。”
巡回演出虽然很过瘾,但是水土不服或是因为旅途劳顿以致于身体状况不好,是会让演出品质大打折扣的。缪拉望向他对面的罗严塔尔,上次巡回就是因为晚上不好好睡觉,忙着应付那些送花给他的学妹,结果第二天演出的时候,精神不济,一大段独奏差点就穿帮在那里下不了台。
“这次巡回活动,我请了一位副总干事帮忙。凡是关于生活饮食安排,交通工具的连络,财物的收支,请大家找一年级的希尔德.冯.玛林道夫学妹。”
奥贝斯坦一说完,马上有人开始喧哗鼓噪起来,不时还有怪怪的笑声口哨声。希尔德倒是落落大方的站起来,保持着诚恳的微笑,向大家说:
“我是希尔德,请大家多多指教。也希望大家在这次巡回上,能够多多配合奥贝斯坦学长,好让整个活动能够顺利完成。谢谢。”
对于大家的这种反应,缪拉是一点也不意外。以奥贝斯坦平常做事的风格,大家对他都是敬而远之,但偏偏没有人愿意当这种做事做到死又没有额外报酬的总干事,不,应该说是干总事的总奴隶。奥贝斯坦这个人又骄傲矜持得很,即使自己累垮也不会开口请人家顺便帮个忙。有几次缪拉发现罗严塔尔在练习完以后偷偷地帮奥贝斯坦收拾乐谱跟乐器,因为奥贝斯坦忙别的事情常常忙到连自己的乐器都忘在一边了。
这次奥贝斯坦竟然主动请了一个副总干事帮忙巡回的事情,大家都稀奇起来。
“喂,缪拉学长,你猜,是不是奥贝斯坦那家伙想追学妹呀?”
从后面一席的大提琴传过来这样的八卦问题。缪拉摇了摇头,转头伸长了脖子,从谱架的缝隙里小声的说︰“追学妹用这种方法,未免太不聪明了。”
“那个奥贝斯坦!谁知道呀?”一阵窃笑。
吉尔菲艾斯夹着总谱上了指挥台,大声的说︰“我们应该好好感谢总干事的努力和付出,因为如果没有他,我们的巡回是办不了的。”
明明是满面笑容,不过吉尔菲艾斯的语气和态度却异常的有力,好像隐隐的在训斥那些背后说闲话又不帮忙的团员。接着他用指挥棒敲了敲谱架,罗严塔尔随即站起来带乐团调音。缪拉打开乐谱,干笑了两声。他亲爱的室友今天猜错了,第一节课练的就是协奏曲里面的管乐分部。
八
“就是这里……男低音的声音收回去一点。从一百二十五小节再来一次。”
缪拉快要睡着了。今天歌剧练的部份都是无伴奏的合唱,他坐在钢琴前面只是负责起个音,或是偶而弹弹那些特别奇怪的和声作为提示。先寇布依旧活力充沛,他那价值连城的金嗓子仿佛永远也不会累一样,一面在各声部间游走示范,一面大声的指导音乐的重点。
“第二部这里的歌词是多了一点,可是你们也不要唱得像是牙齿都被拔光了一样。”
排练室一阵轰笑,把缪拉从瞌睡边缘拉了回来。休息时间到了,缪拉感激的盖上琴盖,趴在钢琴上打个盹。再过一个星期,这档歌剧就要正式进入和乐团彩排的阶段了,到那时他又要忙下一个节目,还是蔷薇骑士合唱团的音乐会。
“喂,缪拉,这个送给你,感谢你这段时间跟我们合作愉快!”
耳边仿佛听到一群人唧唧咂咂的挑选比较什么东西,睁开眼睛,看到那个娃娃脸的布鲁姆哈尔特站在他身边,拿了一件衣服给他。
“谢谢你们。这个是………?”
黑色的棉质短袖上衣,正中央有一朵红艳艳的玫瑰花盛开的图案,那花朵还经过立体印刷的处理,看起来就像活的一样呼之欲出。
“这是我们这一季新做的团服,也送你一件。”
缪拉收下了。这件衣服做得如此招摇,大概就像是他们的风格吧。缪拉心想,他可不敢穿这么惹眼的衣服没事在街上乱晃。
“对啦,缪拉,你的大提琴最近好吗?”林兹不愧也是个爱琴人士,他的口气,仿佛是在殷勤问候着缪拉的父母兄妹福寿康宁。缪拉高兴的点点头。
琴本身当然是“四体康且直”,不过盒子就没那么好命了。那天离开舞蹈学院,缪拉急慌慌的跳上电车,像只猛撞玻璃的苍蝇一样,转了两次车才回到家。总算冲进公寓,觉得安全感逐渐恢复的时候,却一眼见到爱琴伦贝克歪歪的放在客厅的角落。
不但歪歪的放,而且,缪拉发现琴盒上有几个小地方有尘土的痕迹。看到原本色调纯正高雅的崭新黑色琴盒表面,竟然有尘土,那,不是摔了,碰了,又会是什么?
许多可怕的幻想从脑中升起,一幕幕像是地狱景象,就差没有把伦贝克切碎煮熟这样的情节出现。缪拉努力的忍着熔岩一样的脑袋,用脚扫开地板上的杂物,然后轻轻的把伦贝克放平,打开盒子。
深绿色绒布上躺着一切安好的伦贝克。缪拉神经兮兮的赶紧把琴拿出来,在客厅昏暗的光线下左翻右摸,为的只是确定她没有内伤。等到这番折腾完了,缪拉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大的叹了一口气。天都已经全黑了。
这个时候,琴盒忽然发出一个细小“铮”的一声,好像有什么弹簧钉子之类的声音,接着,盒子中央的把手就掉下来了。
“这………”缪拉扑上去,难以置信的从地上将把手捡起来。这个盒子不是高档货吗?不是保证耐用吗?老板还跟他说,就算他站在盒子上也不会压坏里面的琴呀。
“这……这就叫做坚固耐用?”缪拉好像掉进水里的猫一样狼狈。现在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远远比盒子贵的多的伦贝克是安然无恙的。
打开客厅的灯,在地板上找那个把手遗失的零件,却因为地板太过于脏乱,什么也没找到,不知弹到哪个杂物堆下面了。缪拉失望的站起身来,把伦贝克抱进房间里,这时他发现刚刚横摆接触在地上的琴盒背面,也是一堆脏脏的尘土。
他不禁对自己方才的神经质失笑了。但是他下定了决心,从今以后搬琴的事情绝不假手他人。就算自己要辛辛苦苦的扛着到处赶场也一样。
缪拉回过神来,林兹已经回到座位上跟别人聊起天了。先寇布悄没声息的走到钢琴旁,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教授!您吓了我一跳呢!”缪拉堆起笑容跟先寇布说话。
“对了,下场音乐会,我打算请你的一位学长跟我们一起演出,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
“您说的是哪一位呢?”
“渥佛根.米达麦亚。那孩子真的很有潜力呢,假以时日一定是个闪耀巨星啊!”先寇布说话的神情得意了起来。
“您说米达麦亚学长?他最近才拿到声乐比赛的首奖呢。我跟他还挺熟的。”
“我也是那场比赛的评审之一呀。米达麦亚决赛那天选的曲子非常吃力不讨好,我猜一定很多人都劝过他换曲子,不过,他还是表现的非常好,所以我就给了他最高分。”
缪拉想起自己小时候参加音乐比赛的荒谬实况。还没上台前,他跟帮他伴奏的妹妹两个人因为没有父母陪伴,被其他参赛小孩的家长赶出休息室。等到比赛完宣布名次,知道自己得了第一名,还来不及高兴,评审席已经被那些愤怒的家长包围了。他跟妹妹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看着这样的闹剧。
“那么,米达麦亚什么时候会过来开始一起练习呢?”
先寇布说,下个星期就会开始准备排练下一档曲目了。缪拉想到好一阵子没有跟这位学长合作了,心中着实很开心。
九
毕典菲尔特因为排练缺席了三次,被奥贝斯坦警告,出席率太低,再缺席一次就不能参加巡回。听到这个消息,毕典菲尔特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我是小号的首席耶!他是不是不知道我有多重要?竟敢这样威胁我!”
缪拉蹲在客厅,勤奋的收拾地板上的杂物,一面还要留神他的室友不要忽然的毁掉他辛苦打扫的成果。
“你这个心态不对哦!”
“我哪里不对了?你说,指挥有挑过我毛病吗?”
毕典菲尔特挥舞着拳头,大声的问。
“没有你的声部不表示就没有你的事情呀。”缪拉说得舌头都快打结了,“合奏是大家一起演奏音乐,最需要默契了。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逞英雄,音乐就会好呀。”
“可是那些曲子我都已经练熟了!”
“练熟又怎么样?那只是你自己对音乐的想法。你坐在乐团里面,你要演奏的音乐不是你自己的音乐,是指挥想要的音乐。”
毕典菲尔特还不太服气,但是缪拉很少这样跟他辩论,倒是令他有些吃惊。
“不讲音乐啦,你身为首席,就应该以身作则,好好协调你们声部内的事情。首席带头缺席,其他人看在眼里是什么感觉?像什么样子?每次都是法伦海特在搬椅子,发乐谱,你不会觉得惭愧吗?”
毕典菲尔特橘色的头发显得有些黯淡,他低着头,已经辩输给缪拉了。
“对不起,我确实是疏忽了,我会好好检讨的。”他率直的认错,转身要走回房间。
“对了,奥贝斯坦要我转告你,关于那三次缺席的原因,要请你自己去跟他解释。”
毕典菲尔特猛的一转身,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你说什么?叫我去跟他解释?”
“对呀,你都没有跟他请假。其他缺席的人他也是这样通知了。”
“他以为他是谁?”
“他是总干事,当然要掌握大家的出席状况。”缪拉冷淡的说。
“他干嘛不直接打电话给我?还要找你传话?”
“多打一通电话不是浪费钱吗?团上的钱有点吃紧呢。”
听在毕典菲尔特的耳朵里,他所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是,奥贝斯坦觉得,打电话给毕典菲尔特是一个浪费钱的举动。他握紧了拳头,大声说:
“那个奥贝斯坦真的这样讲?”
“欸,缺席的人是你,你那么生气做什么?”
“是,我会去找他『解释』的!”
第二天下午,在合奏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毕典菲尔特远远的就看到正在跟莱因哈特讲话的奥贝斯坦。两人拿着一张像是图一样的东西交谈着。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希尔德从合奏教室走出来,加入他们的讨论中。莱因哈特一脸严肃,好像是个重要的事情。隐约间听到什么“巡回”,“人员”之类的字眼。然后,莱因哈特摇摇头,奥贝斯坦拿过图来,用笔在上面删改了些什么东西,三人的交谈中,清楚的传出“小号”这个字,莱因哈特拍拍奥贝斯坦的肩膀,奥贝斯坦露出满意的表情。
毕典菲尔特非常的生气。他本来只是想找奥贝斯坦大闹一顿就算了,没想到竟然看到这一幕,他觉得奥贝斯坦是不是在阴谋计划要把他排除在巡回人员名单上。越想越觉得这家伙真是个不可原谅的大坏蛋。他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前去,一把揪住奥贝斯坦的领子,大吼一声,“你这个王八蛋!”
莱因哈特跟希尔德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毕典菲尔特已经把奥贝斯坦压在走廊地板上了。
缪拉跟罗严塔尔从合奏教室冲出来,看到地上打成一团的两个人,不,应该是一个人愤怒殴打另一个人。缪拉和罗严塔尔赶紧把毕典菲尔特架住,希尔德上前去把奥贝斯坦扶起来。
被打得脸肿起来的奥贝斯坦,冷冷的瞪着毕典菲尔特,“你缺席三次的理由还没有跟我解释。”
“原来你是用拳头跟他解释的呀?”罗严塔尔加重了抓住毕典菲尔特的力量,以防他挣脱。“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去巡回?你说啊?你们刚刚不是在讨论这件事情吗?”
毕典菲尔特不理会奥贝斯坦的话,迳自大吼大叫起来。
“怎么?你再缺席一次就不用去了,这还需要讨论吗?”奥贝斯坦慢慢的整理一下衣服。
希尔德抢着挡在他前面,语气平缓的说道,“我们刚刚是在讨论演出协奏曲时候的舞台钢琴位置,你为什么要过来打学长呢?”
毕典菲尔特愣住了。罗严塔尔松开了抓人的手。在场的六个人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这时莱因哈特开口了:
“或许这当中有什么误会,但是,我或是奥贝斯坦绝对没有私下讨论决定不准某个人参加巡回这样的事情。希尔德也是。”
莱因哈特说这话的时候,光明磊落的态度让毕典菲尔特很服气,但是他说什么也不愿意跟奥贝斯坦道歉,自己气呼呼的,就想走了。奥贝斯坦叫住他:
“你不要忘记还欠我一个解释!”
缪拉回头看了大家一眼,连忙追了上去。罗严塔尔走到奥贝斯坦身边,仔细端详了一下,才发现毕典菲尔特下手挺重的。他叹了一口气,扶着其实已经站不太稳的奥贝斯坦去医务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