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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十四、 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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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只见廊门处两个身影并肩前行,踏着众人的瞩目以及麟德殿内充斥的艳红灯光行来,身侧再无他人,却分明走出了古之真人的光芒万丈,无关风与月,只是无人匹之,故神驰心往。
一男一女的样貌年轻而白皙,透着一股任凡人搔首抓腮也总是无法企及的超脱凡俗。
他们的‘美’不是那种俗媚的一目了然,可底子里总怀有不清不楚的腌脏妄念,而是一种除了敬之、仰之,再无他物的‘爱美’之情。
所谓‘见之忘俗’是见之,便忘了俗世凡尘红情六欲。
二人跪下、行礼,那姿态也多与常人不同,即便跪伏着,身上的气度仍旧是高高在上、潇洒自如的,仿佛在笑说:‘瞧,我的人依旧至高无上。’
麟德殿内屏息了良久,洪平帝才打破沉静笑着说道:“请起、请起,快快请起。”
秦煜斗与秀清目视前方地直起身,二人皆未被这场面吓退,秀清的脸色缓和,但细看之下却能发觉她的嘴唇微抿,手不着痕迹地压在衡怆的剑柄之上,显然剑刃被束缚着不大满意。
——就跟人不穿衣服放到众目睽睽之下一样的道理,除了疯子和某种癖好者,会有人开心吗?
听着师兄侃侃而谈,她这才知道二人此次前往洪魏国是受了‘门派’旨意,奉命前来祝贺洪魏国国主寿辰的,寿礼帖书等物都备好了交给一旁的大内总管。
名义上是这样,实际压根没提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走、通不通知你们走这类事宜,而洪魏那方也接受得很是自然,没半分异议。
‘原来门派那么简单粗暴?想干啥就干啥?连一国之君都不敢管?!’秀清这才意识到所谓仙门就是这样的‘强权’,俗世中人别说过问了,只怕连想都不敢想。
怀着对门派的新鲜认知,秀清木着一长脸坐上了一早便安排好的位置。
洪魏朝廷上下显然极为看重与归仙门的关系,给足了面子,二人的矮桌在皇帝下首与皇子们的上首中间,既微妙又叫人不由自主酸爽的排序。
洪平帝的视线从师兄妹二人挪到站在一旁的秦怿身上,日渐浑浊的双目满意地眯起,一反生辰的‘规矩’,竟是开口重重赏赐了翼王,看那样子,只怕是对秦怿这份‘寿礼’格外的称心如意。
待秦怿重回座、歌舞再度响彻时,左手侧的秦忬微微俯身到他桌旁,笑着说:“父皇多年不见三弟,只怕是念想得很。”
别看秦忬与秦怿在外人眼中皆为心平气和之辈,可这二人私下的唇枪舌剑从未少过,每每不两败俱伤不罢休,故秦怿毫不示弱地反击道:“二哥此言差矣,多年前父皇便已向归仙提及与三哥见一面,只是未曾料到是今日——父皇的寿辰罢了。”
语毕,秦怿很是镇定从容地饮了口酒,眼神落到那勾人眼球的歌舞之上。
坐直了身子,秦忬心中一惊,面上却是分毫不显,若无其事地轻笑了两声,结束了此番谈话。
七年前洪魏朝的确向归仙进贡了,但从秦忬得到的消息中,那不过是朝廷为打点好与归仙门的关系,令其不插手今后讨伐高夏的必经行动罢了,却没料到同时还有秦恂的事儿在其中穿插。
眼角余光隐秘地扫过上首,随后投向端坐于皇位之上的洪平帝——他的父亲。
父皇,您这是……
蓦地想到了某种可能,秦忬瞳孔紧缩,左手不由抚上了另一手大拇指上的祖母绿玉环。
难道……莫非是——!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只有不断转动拇指上的玉环方才歇了双眼看向秦煜斗的冲动。
三弟知道吗……肯定是知道的。
秦忬与秦煜斗打小一同长大,他自然不否认有拉拢另外一个身无背景的皇子到自己阵营对付大皇子——已故太子——的动机,但欣赏秦恂的成份绝对占了大成,所以秦忬从未有过实际伤害秦煜斗的念头。
即便秦怿想要利用这项‘资源’对付自己也无碍,文武双全、智平朝野的钰王殿下早已想好了对策。
可却忘记了坐在皇位之上的终究是别人。
秦忬不担心洪平帝会将秦煜斗推给秦怿当筹码,虽然这几年他的确偏向了秦怿,但不妨碍他是个帝王,纵使中意其中一个儿子,他终究不会将一个蠢蛋扶持上位。
他所顾虑的,是洪平帝打算如何利用‘秦煜斗’这个修士。
秦恂终究不是洪魏国的三皇子了,皇位之争只会牵扯现任王爷皇子,怎么也不该延续到‘外人’上头,秦忬本人更是极为念旧情,从未有过危害秦煜斗性命的想法也不打算日后实施任何不利于他的计谋。
再少,秦忬终究关心自己这打小便在左右,玩闹、嬉笑、谈理论说抱负的三弟。
如何精于心计的少年,那仍旧是一个不及弱冠的男孩儿,而年轻男孩所求的,无非是个心性相近、相谈甚欢的玩伴,何况深宫多寂寥,有一个无论是资质才华都不逊于自己的伴儿比得上任何风流韵事、笑闹玩意儿。
那份陪伴自己长大成年的少年情份终是抵过了岁月的流淌。
秦忬沉浸在自己的思虑里,不断转动玉环,再无心于底下的笙歌起舞。
另一头,那惯常寻欢作乐的旼王已经拜倒在舞姬曼妙的罗裙之下,摇头晃脑地眯起一双眼,醉意朦胧、痴色连连。其身侧,九皇子珩王寡言少语,同样一双如火热烈的双目却少了几分大气,一张同样英挺的面孔逊色了不少。
现任中书令之女杨淑妃为其母,如此显赫的娘家,台号‘恒’的珩王却并不如何为人所知。
心性平凡,资质也是平平的珩王,别说名声在外的钰王和翼王二人了,打小只知寻花问柳,以取乐为荣的秦悯旼王的名号也比所谓的‘珩王’要有分量得多。
许多中立的官员也打探过杨家,但杨中书令油盐不进,后宫的杨淑妃为人也是低调,远不如孔贵妃、武德妃等妃子高调跋扈,珩王本人更是沉默孤僻,想要投其所好也没门路。
本来珩王这封号,秦恒此人也是格外地担不起,但另外三位夫人的子嗣都成了王爷,单单淑妃的儿子不是也未免太厚此薄彼了,怎么说杨淑妃好歹也是堂堂内史令的女儿,不给她唯一的儿子一个封号不大说得过去。
不少下属亲友都为向来睿智过人的杨中书令惋惜,怎么就有了这么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孙子,白白失了争夺皇位的资格。
杨中书令个人再如何英明神武,可没个争气点的皇子,如何斗得过年轻气盛,背后无数官员支持的钰王、翼王二人呢,不过也多亏了孙儿没作为,杨中书令与杨淑妃的位置才坐得稳。
珩王垂着头,华丽端庄的衣袍只撑得出一个皇子,绝无君王的姿态气量,不带侍卫,身旁的舍人也低眉顺眼,叫朝野上下不小心扫见了就止不住摇头叹息。
气氛逐渐热络起来,朝臣们开始起身敬酒,巧舌生花地一会儿恭贺洪平帝治下有方,一会儿是千古名君、亘古难有,然后纷纷谈起自己的那份寿礼。
旼王珩王与其他皇子公主也使出浑身手段哄皇帝龙心大悦,秦忬则一门心思钻研起洪平帝,只依照往常的架势说了些讨巧的话,中规中矩得稀松平常。至于秦怿,洪平帝很是‘宽容’地放过了,毕竟他已经献上了洪平帝最期待希翼的礼物。
主角儿敬完了,众臣摩拳擦掌地将‘炮口’转向了此次的另一大贵客——秦煜斗师兄妹俩。
皇宫御膳房很贴心,为姑娘家的秀清备下了甘甜的酿酒,往日喜好清清淡淡口味的秀清本该十分受用,可今日不同于以往,她给自己斟足了烈酒。
心口撇着股闷气的小姑娘来者不拒,不停畅酣到底,豪爽得很;左右醉不了,秦煜斗也心疼小师妹,于是不出声制止,任其折腾。
官员敬完了,这回将酒杯递到鼻子底下的竟是那银袍钩边儿的二皇子钰王殿下。
他嘴角噙笑,骨节分明的手掌捻着金冠酒觥,神色调和得不远不近,端的那叫一个文质儒雅,说出口的话也是不着痕迹地亲近随和,“三弟与明姑娘远道而来,撞日可得上王府一叙。”
“二哥都这样说了,三弟岂有不从之理。”秦煜斗轻笑着干尽,身旁的秀清也不无不可,木着张脸饮酒。
仿佛这才见到,秦忬讶异地叹道:“明姑娘身姿若柳,想不到也是会酒中人。”
煜斗无奈地笑笑,伸过手拍了拍秀清的发心,“师妹往日偏爱甜酿酒,今晚不知是转了性儿还是旁的,倒对这美人醉有了兴致。”
那方钰王还是轻轻浅浅地笑着:“这美人醉是美人香囊自产的玉琼,较之别家更为清新甘辣、唇齿留香,是上好的美酒,京城中不少夫人也很是爱饮。明姑娘欣喜、多吃些也是常事。”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二哥那儿也珍藏了不少,若三弟与明姑娘来访,定琼液相迎。”
秦煜斗笑着应承下来,二人再度碰杯,秦忬才走回自己的位置。
钰王起了头,其他皇子们也拿了酒觥上前,敬酒之余不忘拿眼睛打量上座的俩仙人。后宫美人如云,身处其内的这些皇孙贵族们也是阅女无数,懂得‘美不单看一张脸’的男人莫过于他们了,可劲儿地窥探着独唯女性的秀清。
离开时更是不断感叹‘那肌肤……’、‘那神韵……’、‘那身段……’等等。
十四岁的秀清,个儿终于抽条了不少,放在女孩儿中间也不算矮了,可与师兄等人一比,终究是个小矮砸儿;好在多年练剑,比例倒是颇为赏心悦目。
她哪里听不见那些闲言碎语,不过年方十四的明秀清小包子早已看惯了美人。
师门里头就有个冠绝天下,幕后支持团扩展到别派的美人师兄与文武并兼、容貌双全,后边儿吊了一马车追求者及痴汉一枚的冰美人大师姐,更不提宗承、寒君、慕岚、戚歆等人;单将其中一个放出去,那场面想想就起鸡皮疙瘩。
接下来的晚宴也在不断的敬酒中延续下去,待洪平帝礼也收了、舞也看了,携着孔贵妃以‘乏了’之名退席,一众朝臣家眷更是变本加厉地往高台上走。
哪怕修士体力过人、千杯不倒,那也被缠得极为吃不消,于是二人在短暂的空档里迅速告退离席,脚底下抹了油似地健步如风。
方才顺着回廊下了前殿,便有人从后头追上来,口中喊着:“二位仙长请留步。”
秦煜斗与秀清无奈地对视一眼,迫不得已地停下脚步,那人则加快速度行至二人面前,跪拜道:“仙长千秋万代。”这礼就说出了与他人的不同,哪个修士不追求亘古不灭,这问安听起来便舒服极了。
他认出了此为何人,虚浮一把让洪魏皇宫的得意红人——当今眼前服侍着的大内总管——起身。
张总管起身之后也微垂着头,“陛下有请秦仙长移步飞霜殿。”
飞霜殿乃洪魏皇帝世代寝宫,而此时洪平帝让秦煜斗前往此殿的意图不打自招,但后者仿佛早已有所预料,神态平静地应了下来,但他不急着移步,反倒张总管眼色十足地退到回廊的另一头。
偏头对上小师妹愁虑的目光,秦煜斗没有故作潇洒地不当做一回事,而是鼓励安抚地笑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发心,轻道:“秀清乖,你先行一步去瑞琅那儿,师兄去去就回。”
师兄的语气是一概的缓和,但话语的势在必得已叫秀清明白了师兄的打算,故放开了紧攥着他的袖口,吸着鼻子乖乖地点了头。
瞧小师妹比自己还委屈的模样,秦煜斗感到熨贴之余也不免心疼,目送着秀清离开之后,才转身跟上垂首等待的张总管。目视着浩瀚的月光,他深呼吸了口气,眼神中的复杂愈发深邃,半响道:“走吧。”
这一日势必是要来的。
——他已不想修为停滞不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