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转机 ...
-
小酒肆里再没有人来,四面也没有再起风,像每一个下午一样安静。酒肆老板已经睡过去很久,睡得不管不顾,仿佛天下间竟没有比睡觉更重要的事情。陆小凤没法睡,他像喝水一样地大口喝着冷酒,喝了一坛又一坛,背后传来了花满楼的声音:“就算这里的酒不烈,可酒毕竟是酒。”
陆小凤道:“有时候我喝得越多反而越清醒。”
花满楼道:“越清醒反而就越想喝酒。”
他坐到太湖双龙坐过的位置上,皱了皱眉道:“原来人你已经见过了。”
陆小凤道:“是的。”
花满楼道:“看来和我一样,见过和没见过也没什么分别。”
陆小凤道:“没有也是有。”
他端详着面前的酒碗,补充道:“寻宝人和护宝人都问不出任何问题,那才是问题,盗宝的人一路上有很多机会可以拿走灵宝三珠,为什么要等到把守最严密的溪水桥头才下手,而且只拿出两颗。”
花满楼道:“姚大先生已里里外外查过一遍,他保证溪水桥头的护卫都没有问题。”
陆小凤道:“所以我现在清醒得不得了,反而情愿喝个大醉。”
花满楼探手抓过酒坛喝了一口,道:“这酒真称得上是水酒。”
陆小凤道:“这本就是为了水上船家解渴用的,龙家兄弟就拿走一坛。”
他摇摇头又道:“我这一趟不仅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还发现了更多的问题。比如说太湖双龙为什么不得不为饮马山庄做事;比如说西山四鬼为什么没有出现在擂台反而到了杭州去找一个寻宝人;比如说白章玉为什么也到了杭州城而且碰上了我。”
花满楼道:“昔日一根竹篙一把竹箭连挑十三路水匪的太湖双龙?”
陆小凤道:“正是。”
花满楼轻叹一声,英雄末路总是让人叹息,他又道:“王不留的西山四鬼找了寻宝人?”
陆小凤点头道:“但是和这件事似乎没有关系,他们常常去找那个人。”
花满楼道:“有没有关系不如去找到西山四鬼再做判断。”
陆小凤道:“可惜大智大通死了,要不然我宁愿花钱也不愿意去撞鬼。”
花满楼道:“大智大通死了,江湖秘密还在,打听江湖秘密的地方也还在。”
花满楼想起陆小凤丢进山洞的那些五十两的银锭子,道:“陆兄时常说自己是个穷光蛋,若是学了孙老爷的本事,就不用担心没钱花了。”
陆小凤道:“一个人知道了很多秘密,比别人早死的几率就会大很多。”
一个人知道很多秘密会早死,一群人知道很多的秘密,就会凑成一桌江湖闲谈。只是江湖上的闲谈太多,就像江湖上的人那样多,遇到想遇到的人不容易,听到想听到的事情也是不容易的。陆小凤和花满楼走了两家酒馆一家茶楼,听了一肚子稀奇古怪的传闻,就偏偏没有他们最想听的。
大部分时候人躲鬼,有时候鬼也会躲人,而且躲得更深,像荒山小庙的一阵风,这次碰上了,下次就不知道刮到哪里去了。
花满楼摇摇头道:“再这样下去可不行,我们或许可以先去徽州找原主人,不一定要先找到西山四鬼。”
陆小凤不仅听了一肚子秘闻,还喝了一肚子茶,他心情不是很好,还是说道:“也说不定明天就能找到西山四鬼了。”
他站起来环顾四周,道:“我只希望他们不要在我睡觉的时候来找我。”
陆小凤并没有撞鬼,只是第二天早上,他听到茶馆里沸沸扬扬地传着徽州许大善人和夫人被杀死在家里的时候,表情简直比撞鬼了还吃惊。徽州的许大善人,就是灵宝三珠的原主人,消息传到湖州时,死了已有两天。
花满楼摇摇头道:“我们非得去一趟不可了。”
陆小凤道:“我知道我这样说你肯定觉得我是个混蛋。但是,事情确实是有了转机。”
花满楼叹息道:“死者毕竟被人称作大善人。”
有脆生生的声音说道:“大善人毕竟不应该招来仇家。”
花满楼道:“论行不论心,论心无善人。死者已矣,白姑娘何需如此。”
来人当然是白质真,身边不仅有范小弟,还有一脸期待的白章玉。
白质真面不改色地坐到花满楼对面道:“只不过白家米铺恰恰和他打过交道,而我恰恰又是白家米铺的大小姐。”
陆小凤道:“看来我们更要去徽州不可了。”
白质真目光闪动,道:“你们要去徽州?”
范小弟见到陆小凤和花满楼很开心,此时在一旁飞快地插了一句嘴道:“真好。”
陆小凤道:“好什么。”
范小弟被白质真斜了一眼,硬生生地把话咽下去,白章玉看在眼里,不由得笑道:“我们也是打算去徽州的。”
陆小凤简直要长叹一口气了,他只得说道:“我真是不得不相信缘分了。”
白质真却突然开口道:“只是现在我又不高兴去了。我要回杭州查个人。”
她站起来朝陆小凤和花满楼抱了抱拳,也不理会愣在那里的范小弟和白章玉,转身就要走。
陆小凤转了转眼珠,站起来道:“不知白姑娘能不能顺便帮我查几个人?”
白章玉更是愣神了,他张口结舌地看着白质真,白质真瞟了他一眼,干脆地回答陆小凤道:“当然可以。”
直到踏上去徽州的路途时花满楼都在连连笑着摇头,他口气颇有些调笑地说道:“我简直觉得你最后和白三掌柜打招呼,是在故意气他。司空摘星说你是厚脸皮的陆小鸡,真的一点没错。”
陆小凤道:“我当然是故意气他。他家小姐不愿意找我帮忙,又不妨碍我愿意找她帮忙。脸皮厚一点,事情就少一点,至少现在有人替我们找西山四鬼了。”
花满楼道:“自家的事情似乎都没有解决好,你还让白小姐帮你找人,难怪白三掌柜要生气。”
陆小凤道:“白章玉生气也不敢当着他家小姐生气的。”
他掀开车帘,外面正在下雨,行路人脚步艰涩地一步一泥泞走着,偶尔有急匆匆的人纵马跑过。路边大片大片的水田里满是抢天时的农人,现在正是农忙,铲秧挑秧的小伙,挑着饭菜的少妇,冒雨来来往往于田埂上。这些人如此的辛劳,不过是为了吃一口饱饭。
陆小凤道:“人总是要吃饭的,西山四鬼虽然叫鬼,其实也是人,只要他们还吃饭,白家和范家就会有办法把他们找出来。”
西山四鬼总不可能自己做饭,只要在外吃饭,无论转多少弯,总是能和范家或白家扯上关系。不同于刻意安插的眼线,最有用的眼线,往往是最不引人注意的,所以这两家想找的人,还从来没有找不到的。
有人突然跳上了他们的车顶,接着一翻身又钻进了车里,擦着脸上的雨道:“陆小鸡,花满楼,你们这是去哪?”
陆小凤推了推他道:“死猴精浑身都是湿的,坐过去些。”
花满楼笑道:“我们要去徽州,司空兄又是从哪里来。”
司空摘星抹脸的手停了停,道:“你们怎么去徽州,我刚从徽州来。”
陆小凤奇道:“你从徽州来?查到什么了?”
司空摘星摇摇头道:“天下间能打开鲁曲直的机括的人不多,我只是知道有一个点水蜻蜓丁婷婷到了徽州,过来找她问问情况,不过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并没有谁拿了灵宝三珠,再说,饮马山庄的东西,不是兴趣来了想偷就敢偷想偷就能偷的。”
花满楼道:“饮马山庄最不可能被偷,既然敢去偷,说明偷盗的人要么自信查不出来,要么自信不怕被查出来。”
陆小凤道:“这件事几乎就要陷入僵局,偏偏这时候原主人被杀了。”
司空摘星道:“许有年许大善人,我到徽州的前一晚被人杀的。”
他眼睛亮亮地看着陆小凤道:“我略略查过一点,那个人是许大善人避开了下人请到家里去的,除了一起被杀的夫人,没有别人见过。不过我没办法看到尸体,接下来的你们去查吧,我有事要到杭州,在那儿等你们。”
司空摘星说完,踢开帘子一闪身不见了。
陆小凤一抓没抓住,气道:“怎么又是去杭州,还没来得及问他干什么去。”
花满楼道:“司空兄有他自己的法子,你也不要着急,至少我们知道,许大善人真的像白小姐所说的有些不对,我们起码能从这里查出点什么。”
陆小凤道:“这案子四处都看不出破绽,现在露条缝,我觉得也不会查出多少东西。他们既然敢下手,也不怕我们去查,死人的嘴总比活人的牢靠得多。”
花满楼微笑道:“这并不像你陆小凤所说的话。”
这种丧气话的确不像是从陆小凤口中说出来的。
陆小凤想了想,忍不住也笑道:“死人的嘴虽然牢靠,但是也有好处的,比如说死人不会撒谎,也不会顶嘴,更不会在你话没说完的时候就跑掉。”
死人要是跑起来,岂不成了鬼,只不过能捉鬼的不止有道士,还有白质真。
陆小凤和花满楼才吃过晚饭没多久,白家的人就送来了一封信,信就装在普通的信封里,字迹也很普通,只是内容详尽地写下了西山四鬼十天来的行踪,包括今天的。信的墨迹微凸,看来是白质真特意吩咐过,陆小凤把信递给花满楼,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用他那两根天下一绝的手指在桌上划着圆圈,一圈又一圈,划到第三十圈时,花满楼放下信道:“你这么圈,恐怕也圈不住西山四鬼。”
陆小凤道:“我知道我圈不住,只是白家的动作未免也太快,太快得来的东西,就不太容易相信。”
花满楼道:“至少从我们知道的那部分来看,这封信是可以相信的,西山四鬼的确去过溪水桥头,也去找过张皓。”
陆小凤道:“无论我们相不相信,总之都不对。”
雨还在柔柔地下着,只是很小很密,润湿了窗外的一丛青竹和几枝桃花。客栈的店小二见要起夜风了,赶忙走过去关窗,花满楼却抢先一步伸手拉开他,另一手袍袖卷过去,将几片还带着雨的花瓣打落在地下。桌上烛光一闪,陆小凤的手指也夹住了两只飞针。他掂量着手中的针,苦笑了一下,道:“总是怪我不去找你,每次都用这种方式迎接我,就算我是陆小凤,也会被吓跑的。”
他说的是个女人,用针做暗器的当然只有女人,江湖上能这样发暗器的女人也只有蛮菩萨谢璎珞。谢璎珞从窗口跳进来,青色的大斗篷已经微微濡湿了,她扯下斗篷丢给一旁战战兢兢的店小二,露出一身水红色的衫子,杨柳细腰上系着一条绣着红色桃花的黄色腰带。陆小凤四处望望,花满楼已经不知道走去哪里了,陆小凤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拿过杯子给她倒了杯茶。
谢璎珞冷笑道:“你不看我,就看我的腰带,莫不是又想被抽一次?”
陆小凤道:“我只是在想,这两天在路上看到了许多桃花,都没有你腰带上的好看。”
谢璎珞走到他面前道:“难道我的腰带,比我的脸还要好看?”
陆小凤只得抬头看着她的脸,她的脸生的娇俏动人,比桃花更加的灿烂,一双弯弯笑眼里面又满是温柔。
陆小凤道:“就算你已经问过我一百遍,我还是一样的回答你,当然是你的脸更好看。”
他淡淡地笑道:“你不坐着,我岂不是只能看你的腰带了。”
谢璎珞慢慢坐下来,盯住陆小凤,眼睛更加含情脉脉地说道:“我坐下来,正好看到你的耳朵,我做梦都想再咬上一口。”
陆小凤道:“别人都叫你蛮菩萨,你怎么没有一点儿菩萨心肠。”
谢璎珞柔声道:“我是什么心肠?”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今天已经叹了很多口气,不自觉地伸手扶了扶额。
谢璎珞脸色变了变,道:“你觉得我是什么心肠?”
陆小凤道:“你什么心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老子已经把你许配给了太原乘风山庄的三公子,下个月就要过门。”
谢璎珞一下子扭捏起来,她双手握住茶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喝了几口,又轻轻放回桌子。当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底的温柔已经变成恳求,她望着陆小凤道:“我知道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我能不能陪你两天,只要两天,你去哪我都陪你去。”
陆小凤仿佛不可置信的样子,几乎要跳起来道:“你从来也不是这种委屈的女孩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了。”
谢璎珞眼神飘了飘,道:“自从知道我还能再见你,我就成这个样子了。”
陆小凤虽然一向都很自信自己对女人有些办法,但是自信并不等于自作多情,何况是面对着江湖上有名的四条母老虎之一的谢璎珞。
他又想叹气,但是生生咽了下去,道:“你要是想见我,从来也不必变成这样。”
谢璎珞道:“这次不同,这次只想同你一起在外面走走看看。”
她温柔地笑道:“我知道你忙的,我也不会吵你,我就跟着你两天,就够了。”
陆小凤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说道:“只是我怕我吵到你。”
谢璎珞一听,立即明白了,她本就是个聪明的女孩子,聪明的女孩子都能一下子听明白别人的意思。她端端正正地坐好,理了理本来就扎得很好的腰带,轻声说道:“既然如此,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后会无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