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樱桃巷

17、第 17 章

　　17.
　　满满一树的桃花浸透了月光，失了颜色，浅白的，飘摇在月光的烟波里。老管家提着灯笼而来，引领着九重，踏上苍青的木板，发出苍凉而干哑的声音。火光在微风中摇晃，红得盲了瞳目。房门原是敞开的，寂寞地等着来人，室内烛火飘摇，映亮了十五清浅的眉目，单薄的白衣。
　　老管家离去时，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烛火前的十五，浓墨的发丝挽在脑后，身后衣架上搭着的锦缎上千百道丝线，细抹慢挑，绣出一天一地的桃花，偶尔露出长长的嫩枝，缠缠绵绵，流泻了一地。
　　十五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幅画卷，画上月光清淡，细腻的笔触描了一个春夜中的晕影，倚栏的女子，娇柔妩媚，黛青的眉皱起淡淡的忧伤。
　　“美人…”九重轻唤画中人的名字，声音微痛却柔情似水。
　　细白的手指捡起薄薄的画纸，置于烛火之上，红幽幽的火焰，妖娆而温柔，美的让人心痛。黯然跌下，一瞬，铜盆中只余灰烬。昔日的绝代风华，如今灰飞烟灭。
　　“可惜了…”
　　十五的声音幽幽升起，浓得化不开的无可奈何。小小的鬼，残破的心，又烂了一处。
　　“王府又多了一件白事，小王爷节哀顺变。”
　　“郡主已得知此事…”
　　“将军已被下了天牢，不想知道也不行啊。”
　　“郡主何意？”
　　“将军所为，罪该当斩。”
　　九重眉头轻颤，冷得没有温度的星眸狠狠地盯着十五，神色骇人。
　　“郡主有话还是直说吧。”
　　“请九王爷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九重冷笑不止“他值得郡主如此？”
　　“他毕竟是我的夫君…..”
　　十五垂首敛眉，屋外桃花又落了一枚，是要凋残的时节了。
　　“难道美人就白死了吗？”
　　“美人与水祉，小王爷你到底喜欢的是哪一个？”十五扬眸，凝着九重。
　　“郡主何出此言？”
　　猩红的烛火盲了九重的目，看不到她的眼底翻涌着不可见底的悲悯与痛楚
　　“昔日，水祉夫人因何会死？小王爷明知道将军疑心重重，为何不避讳，执意要与水祉夫人相见，还要与她书信来往。”
　　一声低吟，轻描淡写地勾勒出前尘旧事，似描绘着一幅拙劣的画。康王府的人，杀人总是不见血的。
　　九重忿恨的双瞳紧缩，着了火的眸翻滚着血雾，睥睨过十五细小的身躯
　　“ 这些与郡主无关……….那人总是要死的。”
　　十五闻言沉默了半刻。醇黑的眸投向九重，干净得犹如刚落人世的婴孩，细细浅笑，似一朵枯败的花。
　　“罢了，是他的命数到了……”
　　然后，她落了一滴泪，小小的一滴，晶莹幽亮，划过她的颊，落在她残留着笑意的唇畔。
　　九重看到了那滴泪，看到她为那个将死之人流了一滴泪。骤然，脸变了，着了火的眸烧得疯狂，一旦燃烧起来，连死也不肯熄灭。
　　“郡主果然是薄情的……鬼”
　　人心，无法窥察，也无法左右，沉沉浮浮，偏不得悟，咫尺之遥，却是天涯。

　　18.
　　次日，未言将军被从天牢中放了出来，说是与九王爷的妃子之死无直接关联，只是被削了爵位罚了俸禄而已。代价是一幅小像，将军书斋中水祉夫人的小像。据说那副小像，不知是何人所绘，水祉夫人生前喜爱至极。那晚是十五亲自取了来，送去了九王爷手里，而九重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便将她赶出了王府。
　　苍凉红尘，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悲愁。
　　万籁俱静的夜，庭花从容的小院，悄无声息，夜复一夜，只是一座孤寂的坟墓。十五已经睡下了，却翻来倒去，极不安稳。朦朦中，有重重的脚步声匆匆而来，越来越近，踩在松软的木板上，发出咯吱吱的尖叫声，扯破了沉寂。
　　十五惊醒，突见雕花的房门被撞开，来不及思量，便被从床上拖了下来。屋外的桃花，支离破碎，张张扬扬的晃着，是凋落前的垂死挣扎。
　　没有慈悲的夜，只剩下了惨叫声。凛风飞过，长鞭落在细弱的身躯上，夜风中飘过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来人的素青长袍上，溅起点点血痕，似开得疯狂的桃花。温热的血珠淌下，堆成小小的一洼。翻滚着的身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几可见白骨。
　　痛，真真切切，来自□□的痛。
　　睁不开眼睛，只朦胧窥见，血目愤睁的男人疯了般挥舞着长鞭，是来自地狱的恶鬼。就这样去了吧，反正也是残破的身躯，溃烂的内脏。早已经厌倦了漫步目的地行走在这红尘浮世里，孤伶伶的，找不到归去的路。即使变成了一捧黄土，恐也是无人前来凭吊。从来没有拥有过什么，也没什么不能舍弃的，包括她自己。
　　有几个人冲了上来，紧紧抱住挥鞭的男人，竭尽全力地箍住那一头来自地狱的野兽。有人急切地呼喊她的名字“夫人，夫人……”
　　双眼艰难地微启，人影绰绰，依稀辨得那人白发苍苍，伸出着的手，被老人握住
　　“夫人，夫人，是我害了你…”
　　痛，连泪都来不及落下的痛，十五唇角微翘，挤出一抹浅笑，应是比哭还要难看。
　　“莫途，莫途，穷途末路的那个是我才对…..”
　　蠕动的唇终是没有吐出这成行的话，便没了气息。
　　那一夜，星月都沉寂了，下了一夜的桃花雨，发了疯似的，扑颠逐狂，淹没了整个苍青的花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