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樱桃巷

16、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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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老管家在小院的角落处开了个小小的门，十五再也不必穿过整个将军府，进进出出。黄昏时分，九重被老管家指引着从这个门里进入院来。

　　苍青的木阶埋于青苔下，九重静静伫立，不知过了多久。木台上的十五盘坐于秸席上的绣架前，清净的白衣像花瓣般散开，神情专注。树上桃花开得凄艳，偶尔有花瓣妖妖娆娆地落下来，飞进她的衣褶，留下浅浅淡淡的浮影。

　　白带结起绢一样的青丝，现出白皙的侧颜，感受到九重的目光，十五微偏过头来，投过来绝艳的一瞥，悄无声息。
　　“小王爷…”
　　十五迎着九重的目光微微一笑，唇角弯成了一个优美的弧，
　　九重踏上木阶，头顶的桃花，深深浅浅，随风摇曳。脱了鞋袜，赤足踏上秸席，沁透心肺的清凉。绣架前，九重弯下腰“绣什么呢？”
　　“桃花。”十五闻得酒气微醺，浅笑
　　九重端详着十五的脸，看了又看。然后，他在十五的身畔慢慢躺下，慢慢阖上双眼。
　　“十五，父亲过世了，你伤心吗？”轻淡的声音很低，有些凄怆的意味
　　“我哪里有心？”十五细细一笑
　　“那为什么要哭？”
　　“因为太痛了…”
　　“骗人，那不就是伤心”
　　“哦，那就是吧。”
　　十五轻笑，是与不是又能如何。
　　“现在还痛吗？”
　　“早已不痛了……”
　　那个人，似小小的飞虫，偶然被蛛网缠住了，纤骨都烂在那里，什么都不剩。可怜的人，给了她身躯，给了她名字，于是，她为他流了一次泪，泪干后，爱憎茫茫，两不相欠。
　　“十五，若是我死了，你会痛吗？”
　　“怎么会……”十五垂眸，挑起细细的丝线，寂寞的手势，一起一落。
　　“果然是薄情的….鬼”冷淡的声音里，听不出是讥讽，还是咎怨。

　　长长久久的静默过后，九重的声音升起掠过十五的耳旁“脸又怎么了？”
　　“回来的时候，遇见了将军。”
　　十五沉吟，清淡的声音绞在风里，有着一丝无奈
　　“被打了，比上次还要狠？！”
　　缓缓睁开的星眸，映出了花影扶疏，深邃不明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吧……”十五笑了，许是夜色将至，笑都有些微寒
　　“他该死…”九重的声音，含糊着，似酒醉的讫语，十五听得并不真切。
　　一朵桃花，孤零零地，飘飘摇摇，落了下来，浮在九重的唇上。十五伸出手，细白的手指捏起横亘的落花。突然，冰凉的手指握住十五的手腕，凑近，就着她的手，含住了那一朵浅淡的胭脂。
　　十五长长眼睫扬起，淡泊的黑眸，晃起一丝烟水，瞬间又沉寂下去。
　　十五柔声道“小王爷，您醉了……”

　　16.
　　从那日后，九重再不曾来过。清静的小院，庭花丛生，空旷幽寂，只有老管家每日前来，送些饭食茶水。十五吃的极少，每次老管家都皱着眉，神情苦涩，叹息着离去。
　　大部分时间十五都在绣架前度过，慢慢地织出了铺天盖地的桃花烟雨，深深浅浅，清清淡淡。然后，十五将它搭在屋内的桃木衣架之上，成片成片的桃花便顺着软缎流淌了一地。
　　这日，晓光清淡，花香悠长，十五依然坐在绣架前，细挑慢抹，满足而安逸。忽然，老管家跌跌撞撞跑了进来，跪在十五的面前，以身伏地。十五扬首，黛眉微皱，神色却如淘气的孩童。
　　“夫人，救命…”苍老嘶哑的声音撕裂了小院的宁静
　　“谁的命？”
　　“将军的。”
　　“他的命，与我何干？”
　　十五眯起细长的眼眸，看在老管家的眼里，活脱脱就是当年的康王爷
　　“夫人……”老人再次伏下身躯，以头触地
　　“你何必为他如此？”
　　“当年老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怎能看着老将军唯一的儿子丧命”
　　“人总有一死…”冷淡的声音，就如一个淡淡的呼吸
　　“夫人……”

　　微风拂过，风铃悠悠晃晃，发出淡淡的声响，恍恍惚惚。十五抬首，晨光透过枝叶，落下斑驳的浮影，小小的桃花，在浮影中飘落下来，是快要到了花谢的时节。

　　十五忽然想起，那个晨日，与她相视的女子听见有人唤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去，三千青丝晃过十五的眸，飘忽着，当青丝落下，她看见了剑一般的男子伸出一双手，揽过那女子，女子的眸落在男人的眼里，容不下一丝缝隙。就是那个晨日，十五见到了未言，只是那么一瞥，成就了她那点浅薄无果的缘。

　　“发生了什么事？”十五轻声问道
　　“夫人，”伏地的老人如黑夜中见了曙光
　　“昨日是水祉夫人的祭日，将军心情不好，与前去祭拜的九王爷的夫人，也就是水祉夫人的妹妹偶遇，起了口角，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王妃回府后，悬梁自尽了。九王爷大怒，一状告到陛下那里。如今将军已被关入天牢，只等陛下发落。”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吗？”
　　狭长的黑眸冷冷掠过老人枯槁的脸，老人垂下头，惊起一丝颤抖
　　“据说是轻薄了王妃，王妃受辱后含恨而死…”
　　“既是如此，死不足惜…”
　　“夫人，事出有因，更何况两家素有旧怨……”老仆发出凄厉的叫声
　　十五缓缓扬起眼睫，浅浅而笑，狭长的眼冷得骇人
　　“事出有因？你是说因我被九王爷送入宫中，污了身子，将军无处泄恨，所以迁怒于九王爷，借此侮辱了王妃？何时，将军这么看得起十五了？还是，只是觉得有辱门庭、脸面无光而已。这样的人，从未将我放在心上，我为何要救他？”
　　“夫人，自从水祉夫人死后，将军大受打击，行为异常，原不是如此……”

　　昔日的男人，眉目俊秀，身躯挺拔，剑一般的容姿，光彩夺目，再也不可寻得，为何落得这般境地。

　　---原不是如此！谁又不是呢。被逼迫着启程，千山万水行来，不知年月里，泪尽了，心枯了，默然回首，身前身后两茫茫，什么都不见了，什么也都没有剩下，情感都不再念起，却连个为她心伤的人都没有。原不是如此！花开花谢，云卷云舒，甜美的，暖柔的，小小的鬼，原也是曾经活过，曾经爱过的。

　　“若要我答应也行…”十五轻轻阖上双眸
　　“谢夫人……”老管家匍匐于地，无比的狂喜
　　“可是，我想要知道一件事。”
　　十五沉吟着。风，荡起她长长的白袖，一如月的色泽，飘下的花香，素淡而柔润。老管家仰首，树影绰绰，隐于其中的素净的身影，眯着细长的眸，若有所思，平添几分诡秘和妖魅，像极了康王。
　　“是，夫人…”
　　“水祉夫人到底是因何而死…..”

　　苍白的手指，轻柔地滑向身畔的茶壶，饮下一口漾着嫩绿的清苦。有很多记忆，无法忘记，是曾经的刻骨铭心。当初水祉的情根深种，为何竟被白白的辜负了？为何又与王府纠缠在一起？
　　“水祉夫人死于早产……”
　　“真的吗？”
　　十五静静地凝视着老仆，她的眸，极清淡，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无奈

　　苍老的眼忽然迸出了眼泪，伤心至极。人与人，若是在一起久了，连白骨都纠缠在一起，绞不开，剪不断。

　　“当年水祉姑娘已许给了九王爷，结果小将军横刀夺爱，从此便种下了祸根。偏偏水祉姑娘的妹妹又嫁给了九王爷，反倒成了姻亲。水祉姑娘与妹妹情谊深厚，难舍难分。可是美人姑娘怨恨小将军悔婚另娶了姐姐，死也不愿踏足将军府。无奈，水祉夫人只好常常过去王府与妹妹相见。”
　　老人家长叹了口气，接着道“这去的多了，难免会碰上九王爷。虽然九王爷一直都是以礼相待，只是小将军死也不信，总是说九王爷另有所图，禁止夫人前往王府。水祉夫人起先忍让，后来极为不悦。无奈美人姑娘总是派人相邀，将军干脆禁止夫人与妹妹相见，指责夫人与九王爷偷情。水祉夫人大怒，直言与九王爷相见都是坦坦荡荡，礼数周全。结果被囚禁在府内不得出门。夫人只好与妹妹书信往来。后来夫人有孕在身之时，将军私拆夫人的信件，惊见是九王爷所写，勃然大怒，吵闹起来，动了手，结果夫人早产，血崩而死。从此，将军性情大变，才会有今日之灾。”

　　老管家老泪纵横“水祉夫人，太可怜了……”

　　十五垂下了眼睫，细长的黑眸，紧紧锁住水中的一抹淡绿，漫起淡薄的浮花。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轻声道
　　“你……请九王爷过来一趟吧，我会等他……”

　　无人的春日，淋漓一地的桃花，都是血泪。

　　活着的，死去的，都是可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