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岛吊桥事件》禾放

6、第五章

　　小团队又重新忙碌起来了，方志文是唯一留在岛上的，每天的工作包括分类从船上带回来的物品、打包防水、照顾梁放和自学游泳。

　　前几样还很轻松，最后那一项好几次几乎要了方志文的命。

　　白天的梁放很嗜睡，方志文因为一直不敢涉足深水区，怕溺水了都没人知道。两天来就只停留在在浅水区踢踢水抓抓海鱼。

　　到了第三天，方志文依然是旱鸭子一只，面对每天回来的队友们的调笑：“今天学会了吗？”他只能干笑着说快了快了。他不是真的害怕学不好久要被他们放弃，而是……这很丢人啊。

　　脱下衣服，方志文慢慢地走到海里，水很快淹过了他的锁骨，今天他给自己布置的任务是：憋气。

　　一个深呼吸，把头埋下水里的那刻，方志文就自乱手脚了，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还是站着，只要一抬头就可以呼吸到空气。他胡乱地在水里挣扎，不自觉地浮到了深水区……

　　腰和肩膀忽然被什么紧紧抓住，方志文迷迷糊糊地在水中睁开眼睛，只看到波光粼粼中有一个人影把他往上一提。他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狠狠地抱住对方，把头搁在对方的肩头上狠狠地呼吸。

　　泰葛抓着方志文的后颈向后一提，认真地端详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脸，方志文迷茫的眼里是进了水一样的雾气，用剃须刀精心修理过的昂着的下巴有一道纤细好看的弧线。

　　泰葛冷淡又粗犷的脸越贴越近，方志文眼睛里慢慢清明，他能嗅到泰葛的呼吸和气息，于是像只被狼盯上了的羚羊，警惕却又不知所措。不知道逃亡，还下意识地收紧了搂着泰葛脖颈的双手。

　　“哈哈哈哈！”泰葛忽然笑了起来，不同于往日的纯粹嗤笑，而是一种近乎对待同伴的嘲笑，“你不要命了？”

　　方志文还不知道松手，腿软软的，神智还是愣愣的。

　　“松手了。”泰葛拍拍他的手，示意旁边还有“一堆人”在围观呢。

　　方志文脸红红地松开手，干笑两声，说了声谢谢就要走开。

　　“我教你吧。”泰葛说完这句，方志文的眼睛就毫不掩饰惊讶地睁大了——这真的是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抱着臭脸，放下狠话让他自学游泳，学不好就让他自生自灭的泰葛吗？鬼上身了吧。

　　不过正午过后，泰葛果然留了下来，还扯了扯方志文的手，要教他游泳。

　　这时候再看泰葛，方志文觉得他的老师气场算是最终散发出来了。他此时的眼神很柔和，甚至称得上是和蔼，他教得也相当有耐心，方志文呛水几次，泰葛都能在第一时间把他托起来，而且一点都没埋怨方志文“孺子不可教也”。

　　“算了，不学了。”方志文自己首先丧气了，他无奈地拍开一直放在他腰上的泰葛的手。泰葛手上的茧子摩擦着他的腰部，痒痒的又有些痛。

　　“那你是打算到时候我背你过去？我是不介意，但如果以后在远处见到有救生的船，你在原地等我们上船后想起你来救你？”

　　方志文抓抓自己的头发，不发一言。

　　“继续吧。没有那么难学。”

　　方志文勉勉强强地学会自由泳已经是到了约定后的那天了。刚学会的方志文兴奋地在水里游了几十米，直到有些累了才停下来坐到导师泰葛的身边，还不忘往他身上泼水玩闹。

　　泰葛看了一眼方志文，觉得其实跟他没这么熟，所以没跟他一起打闹。他只是笑笑地看着方志文，像看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无奈又好笑。自己，毕竟是心软了点。

　　“以后你就可以帮忙在海里捕鱼了。那个荒岛上其实跟这里没太大区别，不过那个岛上有一条小溪，以后我们的饮用水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怎么说得我们要在这里长住一样？”

　　泰葛看了看方志文，又露出那种鄙夷的笑：“原来你不知道？我们在这里至少要待很长一段时间。”

　　“多长？”

　　“几个月。或者，一世就在这了。”

　　“一辈子？说什么傻话。”

　　“我给你分析下我们现在的情况吧：我、何天甲和梁放还有张冠都是秘密偷走出来的，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踪迹。你和李瑞年都是买的非法船票，你们的出境记录还是在机场。”

　　意思是……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船上吗，所以……不会有救援。

　　“最重要的是，我们坐的那艘船，不是一般的货船。”泰葛叹一口气，似是有点悔色，“我在船上的时候就怀疑，这是一艘冒充货运实则是偷运毒品的船只。”

　　“毒品”这个词对于方志文来说，想来是只会出现在电视和青少年教育片里的，现在一听他曾经和这东西如何亲密地接触过，方志文首先的反应当然是不相信。

　　“也就是说，现在这艘船因事故沉没了，始作俑者也会想办法掩盖下去。众人可能连有艘船在大洋沉了都不知道。”

　　方志文低着头，想了很久，问：“其他人呢，其他人知道吗？”

　　“他们知道。也证实了。我们那天下午重返残骸上就看到一大堆粉状和颗粒状的东西，那一大堆，够整船的人枪毙了。”泰葛说，“他们知道，当然知道。不愿意相信而已。”

　　“所以我们是……一辈子都走不出这里了吗？”方志文无法压抑自己的惊讶和恐惧，他这几天没有用心地留意其他人的表现，但晚上的时候他有听到李瑞年嘶嘶嗦嗦的似乎在抽泣的声音。他还以为是李瑞年忍不住寂寞在自du。

　　不敢想象这种真相，作为最后一个知道的人，方志文害怕得无以复加。他终于明白泰葛当初说的那句“学不好游泳就留在这里自生自灭”的意思，如果当真一辈子回不去了，在每一个环节上，方志文都可以是团队的累赘。梁放的伤根本没有好太多，但他坚持要自己游过去，是因为他知道只有表现出自己是强者而不是负担，其他人才不会嫌弃他。

　　流落到荒岛上快两个星期了，方志文直到如今才领会到和世界隔绝的恐怖感。

　　那个繁华的，还没玩够的城市，从此就要远离了吗？

　　他的生活，他的家人，他的一切一切都要化整为零了？

　　想到这里，方志文无意识地流下了眼泪，不知所措地看着泰葛。

　　“哭什么？有用？”泰葛由始至终都淡定得不像话，方志文后来不禁想他或许是因为回去后不知道如何面对让侄女葬身大海这个事实和他的弟弟。

　　“他们打算怎么做？”方志文问。

　　“做好在这里过一辈子的准备吧。大概如此。”

　　“那我该怎么办……”

　　“在这里没有人能保护你，因为大家都是自身难保。”泰葛眼望远方，略有所思，半晌，他说：“当然，我们现在还是一个团队，力所能及的还是会照顾一下你这只弱鸡。但是不可能永远维护你……世事难料，或许你就被那个岛上的狼咬死也说不定。”

　　“狼？”方志文更震惊了。“你是说那个岛上有狼？”

　　“不，那个岛上的鸟比这里的还少。”泰葛对自己忽然就说出来的比喻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了，便打算随便敷衍过去，“不过比狼要恐怖的倒是很多。”

　　“你到底在说什么？别整天故弄玄虚的……”

　　方志文还想问什么，梁放走了过来。

　　“你们在聊什么？游泳学会了？”

　　方志文点点头。

　　“那我也来试试水，明天我们就要转移了吧。”梁放早扔掉了树枝做的拐杖，做好热身运动要下水了。

　　虽然游得很勉强，但总也比刚脱离旱鸭子群的方志文好了很多。

　　方志文看着游远的梁放，又把目光投放到泰葛身上。

　　“你刚才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前年的时候我和一群大学时认识的朋友相约到一个海岛上寻宝，跟现在情况差不多，不过要好一点，因为我们是朋友，认识了很久的朋友。而且那里资源丰富，不愁吃喝。只是，物种也多，包括狼群。我们在等待救援的一天晚上被狼群包围，其中一个因为体力不足无法突围，我们几个只能爬到树上，看着他被狼撕扯吃完。”

　　“假的吧……”方志文像听完小说一样，不太相信。“那真是很恐怖的事……好在我们这里没有狼。”

　　泰葛望进方志文的眼里，有一瞬他觉得这双眼睛真漂亮，就好像他那被狼吃掉的朋友死前的眼睛。接近死亡，又流光溢彩。有着绝望和希望，拼命呼吸着诱惑着别人的救援。

　　他差点就真的冲下去和狼群厮杀……他不后悔他最终并没有那样做。

　　泰葛又笑了，冷笑：“你以为这个故事是跟狼有关吗？不，一点关系都没有。”

　　被泰葛盯着很不舒服，方志文扭过脸去。

　　后来他们再练习了一阵游泳，又跟同样没心没肺的梁放玩了一阵水，何天甲和李瑞年还有阿张回来了。

　　他们三人湿漉漉地上岸，背对着夕阳，方志文也看不到他们的表情。

　　惟独何天甲依旧是那样稳重而不失开朗的形象，他拍了拍梁放和方志文的肩膀，然后对着围成半圈的众人说：“好了，那边我们已经布置好了，明天大家把最后的手尾整理好，我们就可以集体转移到那边去了。”

　　何天甲留意到方志文一脸的低落，又拍拍他的肩膀：“阿文，放心吧，我会看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