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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生秋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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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生秋草
苏夜幽饮下碗中最后一口苦涩难闻的药汁,缓缓抬起头注视着站在她面前的女人。
“又是没得选择么?”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微风掠过女人的裙摆,别在腰间的金铃迎风起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叮铃作响。
女人道:“没得选择,走也好,不走也好,结果都是没有分别的。”
苏夜幽悠悠的叹息,“走吧。”
他们倒会挑选时候,专认准青冥不在府邸中便‘邀’她上门拜访。究竟是不是蓄谋已久的她不知道,她打不过东皇是铁定的事实。
“我们又见面了。”
东皇太一浑厚的嗓音回响在空荡的大殿,苏夜幽大胆往前走了一步。与之前不同,这一次,她的眼中没有恐惧。
“你不会再对我出手了吧?”
东皇太一附有磁性中年男性的嗓音再次有了回应:“不会,我保证。”
苏夜幽心底松了一口气,大发了胆子询问:“你找我,又想怎样?”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师父要办事,是要趁着徒弟不在偷偷摸摸进行的。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她学会了服软。平心静气的交谈,就不会让自己吃苦头。他要开出条件就开呗,只要不过分。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愿意为阴阳家肝脑涂地么?”
苏夜幽咂舌,他还是揪着死脑筋不放。
“我既然拜入师父门下,又贵为东皇大人您的徒孙,加入阴阳家是肯定的。只是,说肝脑涂地,用不着我真为阴阳家去做细作冒着生命危险给阴阳家去打探消息吧?要命的事,我干不来。”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算是走后门,不需要自己拼搏卖命就可轻轻松松的登上高位。好是好,但不一定证实她能够担任得起。
她随见东皇太一折了袖,惊得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她道:“有话好好说,别打我!师祖你再打的话,你可能就没我这个徒孙了呀!”
他轻轻挥袖,她怕是要血溅当场。
为了表意忠诚,疏影她是特意没有带来。
她慌张如热锅上垂死的蚂蚁,东皇太一对她今天的反应很是满意。他认为,她不该是屡教不改的朽木。
比起现在常常时不时与自己抗衡一手调教出来的东君,他试想将他的小徒孙做为新棋供自己使用。拉拢来,他就无需为自己无人可用的境地所忧愁。指导正确,说不准,她日后还会为自己叛心东君。
他现在做的,就是要想各种方法去讨好她。
堂堂的阴阳家之主,竟会因小小的顾虑去低声下气的讨好小辈,说出去,他估计晚节不保。二十年之前高屋建瓴的他,架势在一切之上的那个他,早已被无情的岁月磨平的棱角。
他行不动了,需要有人在背后驱赶他的马车。
苏夜幽悄悄的朝东皇太一瞄了一眼,余光瞥见东皇太一的僵持。暖风徐过,她又乘其不备瞄了一眼东皇太一。
他是不是要杀了自己?
不对,他到现在也没有动手,那么说明东皇太一暂时不想杀她。
算不上是好事,也算不上是件坏事。他不动手,她就是平安的。
东皇太一起声道:“我不需要你付出你的命来证明你的忠心。”他休停片刻,深沉厚重的嗓音再次回荡在大殿:“五日前,我得知消息。星魂他叛变了我,自立门户。如今,他召集旧部落人马,欲要争夺阴阳家。你认为,星魂若得到我的位置,开锋之人将是谁?”
东皇太一述说的这句话蕴含的信息量巨大,苏夜幽在一旁听得是目瞪口呆。东皇太一说,星魂叛变了!
是的,她没听错,星魂真的叛变了。
哇塞,他居然敢公然对抗东皇太一!
他能打得过东皇太一么?
她与星魂交过好几次的手,自己却没有一次胜过他。以星魂的实力和年轻的本钱,她根本用不着担忧星魂能不能打过东皇太一。
不对,她只是没有一次想过,事情可以发生得这么快。
星魂突然叛变的原因,于公于私,不知是哪一样呢?
东皇太一给她的问题,她没有多余的脑子去装下。东皇太一许是见她心神不宁,心事重重,竟然好脾气的重复了一遍。
苏夜幽回过神,将问题从她的小脑袋里走了一圈,转瞬有了答案。
苏夜幽眯了眯眼,她有点不确定得道:“是我的师父么?”
她暗自猜测,青冥立为阴阳家的少主东君,自是储君,将来继承大统之位的家主。如果星魂打败东皇太一,夺取高位,他要杀得第一人一定是青冥。
哎呀,那可糟糕了!
东皇太一听到她的答案,发现她还不至于蠢笨。他道:“不错。”
苏夜幽不解,东皇将这些事情告诉她,又意味着什么?
他该不会,想自己去暗杀星魂吧?
呃,应该不会。站据高位的那些人,精明算计,是最怕血本无归。
他们吃不起失败,因为一旦失败,性命就岌岌可危。
不等她开口寻问,东皇太一又道:“我要你,去见星魂。”
苏夜幽打了一个哆嗦,殿内温度不低,她还是忍不住发抖。东皇太一要她去见星魂,这与让她去送死有什么区别么?
东皇太一好像能够读懂她心底的想法,随即道:“你放心,你不会有性命之顾。星魂,他绝对不会对你动手。我保证。”
他保证?
东皇太一说他保证!他拿什么保证?
他自己都快摔下悬崖粉身碎骨了,还跟她说他保证?
苏夜幽往后退一步,脸色微微发白:“我是打不过星魂的。”
东皇太一对她的反应置若罔闻,他自顾自道:“在此之前,我还让湘妃教导你学习阴阳家的术法,以及剑术。”
话音刚落,苏夜幽熟悉不能再熟悉的那个漂亮的女人出现在她的身边。东皇太一见过她几次,她就见过那女人几次。
碍于站队不一,她没有一次机会去问那女人的职位以及姓名。
直到今天,她听东皇太一唤她湘妃。
湘妃胸有成竹的说道:“湘女必定把她教导好。”
哈?她要她教?
她瞥视湘妃,就冲她的脾气她就能够断定,她可不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借此难为自己,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想拒绝,东皇太一根本没有过她一次过问的机会。主仆二人越过她,直接下达了这个命令。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发现,与其说是湘妃教她学习东西,不如说他们是找借口变相的囚禁她。在这封闭的一个月里,除了湘妃之外,她没有再见过谁。每日里,除了学习,就是睡觉或吃饭。
苏夜幽在墙壁上用匕首刻上一道刀痕,划完之后她把匕首收好。
她数着墙壁上留下的刀痕,刚才她划的正好是第三十一道。
咸阳的天,大抵回春了吧?
她不知道东皇太一还会让她在这里待多久,美曰其名的囚禁,见不得外面的一草一木,昼夜颠倒,没有血肉的痛感,她真当自己走进了鬼门关。
头顶上的星河灿烂,现在看来是冰寒入骨。
她经历过孤独,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玩闹、一个人感慨,过去的孤独和寂寞,让她在偶尔梦见的梦境里哭到清醒。
遇见热闹,不会再习惯寂寥了。
秦朝还没有造纸的技术,她想写的东西也只能写在竹片上。竹片难改字,又太小,写不了太多的话。她无聊,便好用湘妃教给她的阴阳术拼字玩。久而久之,她忘记了阴阳术本来的用处。
如今,她屏息静气,凝神注力,意念而动,她拼凑一行小字:
湘妃教我的阴阳术被我练成花拳绣腿,她知道一定得被我给气死。
写完,她不忘写上日期。
这方法是她无意间发现的,换句话来讲,就是走火入魔,偏道而行了。本来她学得这门阴阳术,是阴阳家专门传递密令消息用的,比送信啊,飞鸽传书的法子更密保,万无一失。
就相对于现代的密码笔记本吧,需要用特殊的办法去解读。
除非她愿意与人分享她的秘密,不然别人是很难看到的。
倏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打断了她。苏夜幽心中一悸,悬浮半空中的小字就消失得干干净净。接着,门被人打开。
门口站着的是湘妃,她一月如一日问苏夜幽同一句话。
“昨夜睡得好么?”
苏夜幽参不透湘妃每日见到她的第一面为何必须问她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湘妃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有用信息。所以,她给了湘妃第三十一次与之前完全一样的答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还好。”
这次,又该轮到她了。
苏夜幽和湘妃一样,每次见她都要问一个问题。
“现在是白日还是夜晚?”
她抛出的问题,明显比湘妃问她的要高明许多。她问湘妃这个问题的缘由是,湘妃来的时间并不固定,有时是清晨,有时是深夜。
她问湘妃这个,她就能知道今天是第几天。
湘妃道:“黎明。”
也因湘妃的时间不固定,直接导致苏夜幽整夜整夜的失眠。湘妃不来,她不知道时间,压在心头,积郁成疾,胸口闷痛。
只有湘妃来了之后,她才可以安心的去睡觉。
又换句话说,她可能得了所谓的忧郁症。
不是个好兆头。
健健康康的她,现在染得一身病痛风尘。
非她所愿。
除了等之外,她没有任何办法去说服自己。
一直等,一直等。
她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无奈之下,她选择摆出一个看起来是在笑,又不像在笑丑得要死的表情:“今天,我要学什么?”
湘妃目光看向她,逐渐变得凌冽。唇瓣微启:“杀人。”
苏夜幽心头一紧,冷汗直冒。说实话,在那样的环境下,她有过最暗黑的心理,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强大到让曾经欺凌她的人臣服在她的脚边,这其中,也包括杀人。
她毕竟是和谐社会教育出来的人,她没有学过要怎样去剥夺人家活着的权利。她既然敢承认,就不怕被说成虚伪。
人跟动物之所以不一样,是人有明暗两面。而动物,从一而终。
所有的人,尽皆如此。
她想过,没胆子做。嘛,她又不是心理扭曲到极点的变态当然不会去做这种事情也很正常。想归想,不想成真。
湘妃说道:“阴阳家的人,从来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湘妃忽视她的存在,直步走近床榻,坐下:“阴阳家的子弟,没有一人是不会杀人的。当然,没有例外。东君,仍然也没有破例。”
苏夜幽装作无辜:“我没有说我不敢做,可是我能见的只有你我二人罢了。今天你教习给我的课题,我恐是完成不了。”
湘妃不燥,玄虚道:“你发现,东皇大人早有安排。”
苏夜幽迷茫:“什么安排?”
湘妃低声一笑,说得是轻描淡写:“你不是一直想出去么?”她不顾苏夜幽渐渐难看的脸色,又说道:“杀了我,取了我的蔻丹交给东皇大人,你就能够从这里走出去。杀了我,你就获得自由了。”
“我、我不行,我做不到!”
要她去杀人,那怎么可能?
湘妃架起修长的腿,敞开的裙摆滑过腿间的肌肤。顿时,媚骨风光无限。她道:“你必须做,这是东皇大人交给我的任务。你做不到的话,东皇大人一样会杀了我。不对,是千般折磨之后再杀我。”
苏夜幽颤抖着肩膀叫嚷:“我不动手,不杀你。”她想不到东皇太一会连自己忠心的下属也不放过:“反正横竖都是死,你为何不跑啊!”
湘妃一笑竟是成哭,声音发寒:“跑?世间没有天涯海角。我,跑不掉的。”她不是星魂,她再怎么做都是以卵击石。
知道为何东皇太一多年统治之下无人敢背叛他么?原因很简单,他们都被东皇太一给杀了。若生二心,死无全尸。
她不是星魂,没有实力,也没有胆量。
“他要你死,你为何还要对他忠心耿耿?”末尾,苏夜幽从质疑变成了嘶吼。嘶吼间,她明白,肉眼看到的情谊,也许是假象。
湘妃不想再回答她一个又一个接连无趣的问题,也没那么多精力去跟她解释。湘妃从床榻上动身,十指玉指结印高耸的胸口。
浅绿色的光点从她的指尖冒出,宛如萤虫环绕。
“问那么多作甚?还不快动手!我赢了,我得死。你赢了,至少还可以活下去!来,用之前我教你的东西,打败我。”
“你!”
苏夜幽没料到湘妃会直接出手,她一点准备也没有。她愣愣的看着气流向自己打来,她还没有想好该用湘妃教她的哪种阴阳术去解。
“怎的,还不出手么?”湘妃讨厌她那副呆愣的傻样,明明她的实力在自己之上,却被那可怜的优柔寡断而牵住脚,得不到发挥。
苏夜幽的性情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迟早会将她自己推入万丈深渊的,湘妃冷漠道:“不然,你就等着被我打死。”
她需要有一个人去激发她巨大的潜能,她很幸运,自己会成为激发她潜力的那个人。有些人,得有人逼她去做。不然,就会一辈子做平庸之辈。
苏夜幽咬了咬牙,她回顾之前湘妃教给她的东西,一样一样的使出来。她以为湘妃会留有后招,去给自己留一条生记。
可是她错了,错得很彻底。
她把湘妃打倒于地,湘妃闷声口吐鲜血。浅紫的衣裳被血染成暗红,盛开一朵朵绚烂殷红的梅花,妖异动人。
“喂!”苏夜幽慌了,她跑过去扶起湘妃:“你别……”
手若无骨,筋脉具损。
是她干的,她杀人了。
“我输了。”湘妃舌尖扫过唇瓣间的血渍,腥气的味道蔓延在口腔。
她不觉得恶心,味道伴着唾液流进喉咙,多了一丝甘甜。
是她自己的味道。
湘妃到底是苏夜幽一个月里里唯一见到的活人,日常相处下来存在某种未名的情愫,浅薄的可怜,等于没有。
苏夜幽沉默,想安慰的话梗咽在胸口。
她想对她说些什么,但又说不出口。
湘妃痴笑,嘴唇被溢出的血液涂成一层浅红:“你赢了,你可以离开了。走之前,别忘记取下我指甲的蔻丹。”
“我……”苏夜幽死死得咬着唇,下嘴唇被她自己咬破出血。
她从湘妃那里又学会一样东西,别说做不到。
湘妃盈盈笑语,她直背凑近苏夜幽的耳边,轻声细说。湿热的起伏如芬芳,空谷幽兰,红唇若有若无碰到她绵软的耳廓,丝丝痒痒。
“你帮了我,可惜我无法谢你。”
罢了,苏夜幽感觉自己的体内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流窜。苏夜幽后退一点,睁大了眼睛诧异得望向湘妃。
“你做什么?”
湘妃懒懒得收回手,道:“这些内力,我带不走,便留给你了。”她喃喃自语:“也好了,得了我的内力勉勉强强算是继承我的衣钵。呵,我居然也有后人了。”
湘妃眼睛里划过一缕哀伤:“真好……我终于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觉了。”
苏夜幽感到压在她肩头的身体越来越重,温度越来越冷。
直到最后,没有动静了。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