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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蒿草枯 ...

  •   第135章:蒿草枯
      二月十五。
      清婻轻声喃喃这四个小篆,春笋似的指尖滑过竹简上的刻印。
      侍女双手叠腹,上前一步朗声道:“公主,更衣吧。”
      清婻合眼,若有所思。她深深的吸进一口气,又重新睁开双眼,站起身,匆匆丢下一句话,道:“选衣吧。”
      花朝节,春之初始,百花之节。
      风光正好,单身的青年男女便以此赏春为由相约踏青。
      大秦民风淳朴,即是女子不必深锁闺中,自是有性情泼辣的,主动邀约心仪男子一同踏春,不为怪事。
      咸阳城内随处可闻娇花芬芳,几乎人人手里折了一只花,梅桃兰菊各不相同,欢悦的嬉笑连连。
      青年今日或许有约,不着往日玄色长袍,换了一件靛蓝色的深衣印几枝梨花,青丝微散挽木簪,多了几分儒生气。
      鼻尖嗅着花香,杯中泡花茶,闻着楼下小贩吆喝,配着艳阳正好过得不要太惬意。可在青年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笑容。
      “花朝节么……呵。”
      亲信枉死,徒弟不知所踪,他怎么会开心?
      说好不要与皇室牵连关系,为求拉拢壮大势力,他不得不利用一下对他良苦用心的帝姬清婻,嬴政的公主。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了?
      他恨自己无能!为求一己私欲,欺骗旁人!
      青年想到此处,愤恨难平,一气之下,杯中花茶被他大力捏碎溅出来不少,周围案几上皆是花茶的余料,混在一块。
      店家小二垂首叠臂上前悄悄与他说了一句:“大人,来了。”
      青年沉声,目光死死的盯着案几上的杂物,道:“过来清干净。”
      小二扯下搭在肩头的抹布 ,麻利的清理案几上的茶秽,眨眼间的功夫罢了,案几的面儿上又恢复之前无人用过的模样。
      清婻想不通他为何要主动邀约自己,这是桩好事,也未必不是桩坏事。不管起意如何,她当做是开怀的,那便是开怀的。
      此番心境,可能是书中所道初窍之感吧。
      今日相约,穿艳丽显眼,穿素又不符合节日气氛,百般折磨之下,她手一指,选了这件月白的深衣曲裾,外罩星紫罗衫。
      只是她未知,不巧正巧,她身上所戴之色与青冥想到一块去了,虽说不同色,相近足够她暗自悦心好几日。所好正中,岂能不如意?
      青年闻佩环鸣铃之音拂摆俯首贴耳,神色不变,道:“恭迎帝姬。”
      简易的四个字,如同深水之石一样刺人心痛。
      帝姬年少,一心念念不忘撞色之事,喜上眉梢,道:“大人请起。”
      青年目光一寸一寸的上移,对上帝姬稚嫩的脸庞,欢喜之情毕露无疑。青年一时恍惚,看见她,就宛如当年的自己。
      叹只叹,时光不负过往,心中执念变成云烟。
      情情爱爱,虚空一梦。
      青年回顾,拢手收礼。帝姬屈膝而坐,神色温和,问道:“大人今日请我来,单单只是品茶赏光的么?”
      帝姬斜眸一扫楼下风光,虽说是花朝节,可是万物有规,憋死了街上卖的也就那么几类当季的鲜花,年年如此,早看腻了。
      瞥角处的东北方向有一汪小池塘,那里开了一池子粉紫重瓣的菡萏,好看得很。
      时节一到,这楼里拥满了赏莲的人,周国远道而来的人们围一方席坐,饮酒品茶。谈天说地,眉飞色舞。
      儿时她随母妃也来过一次此地,她记得非常清楚,远远望见一池子罕见的粉紫菡萏,抿一口特制的莲子酥,心都漾了。
      世是人非,母妃殁了,菡萏也枯败了。紫色的菡萏本就特殊,比寻常的娇贵一些,那年春天来得晚,没能活过来。
      久而久之,当年咸阳第一楼成了咸阳的吊尾车,曾经最热闹的地方没落成最不起眼的地方,依靠着一杯秘制的清茶勉强支撑到现在。
      今时的菡萏不见蔓蔓青枝,映入眼帘的是褐色发烂丧气的枯杆,池水无人打理多年,岸面更是生满浮草,绿绿的一片。
      花无百日红,格格不入的枯败,也不失为一道风景线。
      青年弯弯唇角,道:“听闻此地摇曳多姿,本想帝姬共赏春光,臣下哪知彼时入眼余下荒枯,扫了帝姬的雅兴。”
      帝姬听后,道:“大人不必烦忧,赏一方枯塘与满城春光相比,别有一番滋味。”青年眉梢上挑:“臣下想让帝姬观赏,可不止枯塘。”
      帝姬不解,问:“大人话中别有深意?难不成……”帝姬不敢想象,目光重新投在了那池眼看要见底的浅洼中。
      青年稍稍点头,“臣下想让帝姬看见的,是满池荷香。”
      帝姬睁大眼睛,仿佛听见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合不拢嘴:“大人是在痴人说梦么?即便菡萏再绽,也要盛夏啊!”
      青年抿唇含笑:“痴人说梦,我偏偏就要美梦成真!”
      语罢,青年挥一挥宽大的衣袖。道:“帝姬,再观。”
      清婻不是不相信在她生存的世界上有奇迹的存在,围拢在她父亲身边的奇能异士也不在少数,他们个个都夸赞自己的能力有多么多么的厉害,拥有真材实料的,根本就没几个。
      东君大人发话,她以为她会和她知道的那些人一样,全是信口开河的主儿,犹豫片刻,她认为自己直白挑明会伤了他的心。
      帝姬特意留了一个心眼,委婉道:“难不成,大人也会戏法?”
      青年听后未觉羞辱恼怒,他轻轻一笑,伸手道:“帝姬,您看,菡萏要开了。”远远的,她嗅到一股芳香。清婻奇异,侧头观望。
      要不是亲眼所见,她定然不会相信世上有异能人士的修仙可以达到凭手而来令濒死之物重获新生,不需时间的耗费,不需精力。
      对于她而言,那是不可多见的奇迹。菡萏盛开,瓣瓣如玉;亭亭蔓蔓,馥郁四溢。蝶蜂款款,如梦如幻。
      帝姬眨了一眨眼睛,眼前的奇观宛如做了一场梦。枯枝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弯曲的腰板渐渐直挺,腐烂的尖端长出新鲜的骨朵来,紫色的骨朵瓣瓣绽放。
      忽然,青年起身,帝姬还来不及寻问缘故。见青年足尖轻点,须臾的功夫,只身到了莲池畔,屈腰折了一枝浅紫的菡萏往返。
      帝姬开怀的瞪圆了双目,又喜又惊:“给我的?”
      青年颔首,负手浅笑,朗声道:“三千繁花,只为帝姬一人所开。”
      帝姬一怔,玉颊一红。她垂首接过花,鼻翼以下的脸蛋埋在带着露水的花瓣中。指尖柔软喷香的触感告诉她这一切不是做梦,没了矜持,她喜出望外的失声大叫:“是真的!”
      青年依旧唇畔带着浅笑,眼底的深意却琢磨不透。他回答:“当然是真的。”声音清冷,双目渐渐放空。
      为等这一日相约,他的师尊东皇太一可谓是煞费苦心。自己为求一己私欲欺骗性情纯良的帝姬,东皇太一一己私欲只为保住自己的位置——阴阳家主人的位置,还有阴阳家在帝国高处的位置。
      一人之下的滋味,生死掌握在手的滋味,让他在权利的驱使之下越来越迷失自己,害得自己众叛亲离。
      曾经,青冥是他的徒弟,青冥也曾视他如父。现在,多年的师徒之谊早在反复利用之下消磨殆尽,剩下一具名义的空壳。
      东皇太一命云中君连夜赶制能使池水一眼复苏的密药,再加上青冥本习之术——幻术,可命以假乱真。可惜那些被花香吸引而来的蜂蝶,如同脱了尾针的马蜂,落地即死了。
      而这池水,一夜过后想是干涸了。
      青年唇角上扬,笑容溢满:“帝姬,去别处看看吧。”
      帝姬抬头,甜甜的笑着答应:“好哇!”
      二人转身的瞬间,满池鲜花已有枯萎之象。

      东皇太一等候多时,他望向密不透风的大门,心沉了。
      过了时辰了,那小丫头还未出来。该不会是,死了?
      啧,真弱,一个女人也对付不了。
      这时,门猛然被人踢开。用力过度,门面被踢爆了。门开,里面走出一位衣衫灰旧的少女,跟在泥巴里摸爬滚打过一遍似的,从头到尾没一处干净的,除了灰尘,还有浓重血的腥味。
      少女瞪着他,一双眼睛似要活剐了他,她冷声道:“你满意了么?”
      东皇太一不语,许久,他发出一声轻笑:“不错,像个样子。”
      他的小徒孙不满意他的做法,神情跟他的徒弟简直一模一样。只有变得强大了才不会白白受人摆布欺负,这一点,他们没一个明白。
      他的小徒孙身上,有他徒弟当年的影子。
      少女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留意多久,投向他背后站立存在跟不存在没什么区别的紫衣女人,少女质问他:“她是谁?”
      他道:“她的新职位是湘妃,你可以直接喊她湘妃。”
      少女咬了一咬唇瓣,渗出了血丝。
      “湘妃,不是死了?”
      他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看到躺在血泊中的女人。他满不在乎的道:“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路遇绊脚石,踢开便是。”
      少女握紧了拳头,憋声说道:“你想怎样处置她?”
      他毫不犹豫的讲道:“废弃之物,应有废弃之物的处置。更何况,她身首异处,肮脏不堪,当是丢去喂饱云中君饲养的药人。”
      少女脸色渐渐发白,面如死灰。又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开口:“你答应过我的,我从里面出来,必然嘉奖。还,算数吗?”
      东皇太一点头,万分肯定道:“算数。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要不到的东西。除了天下,我都能给你。说吧,你要什么?”
      少女道:“我要好好安葬她。”
      东皇太一,道:“谁?”
      少女又道,眼神坚毅:“我说,我要求你们好好安葬里面那个人。”
      东皇太一没有多问,顺从了少女的要求:“如你所愿。”
      在阴阳家能够拥有资格入葬的,除了历代阴阳家的家主,就是各代有作为的护法。阴阳家的护法无数,但有名有姓安葬的寥寥可数。
      前任湘妃不知得了什么好命,本该成为饲养药人的口粮的,入了家主徒孙的眼睛,蝼蚁之辈受起无上荣光,保之残躯。
      起事匆忙,苏夜幽在阴阳家侍女的伺候下沐浴洗濯,换了一身阴阳家特有的装扮去安葬湘妃。先前侍女给她准备的是一套绯色荷叶袖及膝的齐腰襦裙,她嫌太招摇,换了一件淡藤萝紫的交颈半臂。
      株株红梅盛开在她嫩芽似的胸口,绕过发颤的肩头垂下地面的芙蓉色的裙摆。她不记得有多长时间没注意到自己的头发了,洗濯时她恍然发觉自己的头发没过了臀,不得不挽起。
      侍女又同她梳了个垂挂发,耳廓上挂着粉色的珍珠直下的绑带,她微微一动便可让那些黄豆大的珍珠发出清脆的鸣铃。
      她不习惯,也不喜欢,当下的环境使她不得不低头去忍受。
      她现在就跟漂亮的纸鸢没什么分别,一牵一引由不得自己去做主。
      苏夜幽把怀中的坛子安置在事先挖好的泥坑中,这坛子里装得是湘妃的骨灰。傀儡看她放下坛子,推土埋好。后事做完,湘妃安息。
      愿她下一世,别受孤苦。
      苏夜幽通过试炼,无人再囚禁她,重获得自由。从这开始,她的身份不需再藏匿,真真实实的浮出水面。
      因为她的身份,她受到的待遇今非昔比。穿得绫罗绸缎,食得珍馐美味不必说。日常用品小小的一件更是抵过寻常人家三年的开销。
      东皇太一给了她一个新的称呼,蒿。
      单个名字听起来怪怪的,于是他们后面又加了一个姬字。
      蒿姬。
      听了几遍,倒有几分脱胎换骨的味道。
      对于她而言,阴阳家的人叫唤她什么根本不重要。她也不在意。
      蒿姬,蒿姬。自此,阴阳家多了一个叫蒿姬的人来。消息传得异常迅速,不久闹得满城风雨,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话对象。
      他们说得是,东皇太一的徒孙,蒿姬。传闻,蒿姬喜红衣,性情冷淡如霜,残酷无情,不习阴阳术,专练双剑。
      有一天,有人问,这个蒿姬来历如此神秘,长相啊该不会是个怪物吧?这句话一起,流言蜚语便如添柴火势愈烧愈旺,众说纷纭。
      “蒿姬?”星魂抚过在竹简写下半干的墨迹,“你是说,东皇会派她过来与我谈判?”大司命道:“人现在已经在营外等候了。”
      “让她进来。”
      大司命应答:“喏。”
      星魂手掌燃起腾腾蓝焰,这些半干的竹简在火里烧得响亮。不需一会,这些竹简化成地上的灰尘,布帘风吹,什么也没了。
      星魂瞥见朱色的衣袂,问:“你就是蒿姬?”
      怀抱双剑的少女压不住嗤笑,“后会有期啊,星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9章 蒿草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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