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灯》管秋生

6、锦瑟（6）

　　我走到西厢房窗户旁，看到他果然没睡，暖黄的灯光在窗子上勾勒出他欣长的身姿。他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吹笛。
　　看着这影子，我一时间失掉了勇气，进退两难。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正犹豫着，突然天色暗了下来，月亮躲进了云里。
　　一只手将我拉离了窗子。
　　这只手，温暖干净，为我端过斋饭，送过热水，摘过桃花。
　　是净初。
　　此刻，他的脸却格外……狰狞。
　　他那双温和清澈的眼睛，此刻变成了可怖的血红色，额头上青筋毕露。
　　我吓了一大跳，连忙大喊，他却掐住了我的脖子，令我叫喊不得。
　　他表情狰狞，一边不断的用力，一边断断续续的低吼。
　　“怎么，人家给了你一枝桃花，你就要以身相许了？”
　　“不知羞耻！”
　　此时，我们离西厢房尚不远，那个清俊的身影仍然映在窗户上。依旧低着头，认真的吹着笛子。
　　我拼命挣扎，往那扇窗挪过去，我多么希望，他能够听见窗外的异动，他能够打开窗户，看到这一切，然后夺窗而出，救下我。
　　然而他没有。
　　他依旧在浑然不觉的吹笛。
　　笛声悠扬，在我死前，没有停歇。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身体绵软无力。我听见净初不断的低吼。
　　“哈哈哈，怎么着，想让他来救你吗？哈哈，他来了吗？！他来了吗？！”
　　他来了吗？
　　直到我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依旧没有来。

　　我突然从令人难过的窒息中解脱了出来，我心头茫然，笛声犹在耳边 ，那个身影依旧映在窗上。
　　难道这一切竟不曾发生？
　　我正疑惑着，突然听见了净初的哭声，他正抱着一个白衣女子。哭的伤心。
　　那女子，正是我。
　　他面前有一团紫光，是个妖精，那妖精桀桀的笑着，道：“你痴情于这女子许久，每日备受情思煎熬，她却浑然不知，可是她不过见了那个小白脸一面儿，就一门心思的送上门去，怎么能对得起你这日日夜夜的煎熬？所以，我替你，报了仇。”
　　净初呆若木鸡，抱着我的尸体一动不动，仿佛也死了过去。
　　我想说什么，可我说的话无人听见。
　　他还在吹笛，吹得是我唱过的那首《相思曲》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

　　夜凉如水，花廊上十二盏灯火在夜风中明明灭灭。
　　锦瑟哽咽的唱着那首《相思曲》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
　　解灵有些冷，颤了颤肩膀。
　　申无常手里凭空多出一件披风，仔细的给解灵披上。
　　锦瑟杜衡二人皆无语凝噎。
　　解灵看他们二人此番情状，便打了个哈哈道：“桃花寺的主持……真灵验。”
　　申无常又拍了她一下。
　　锦瑟倒是顿了一顿，说道：“果然命中注定逃脱不得。妾身死之后，本应归入冥道，转世投胎。可是，可是妾身死的时候你近在咫尺，却，却毫不知情。后来又煞费苦心寻找妾身的踪迹。妾总是想要见一见你，告诉你。妾其实，其实……”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妾身执念极深，动摇不得。虽然不过一缕幽魂，依旧执着于尘世之中。可是，我们阴阳相隔，妾身纵然日日在你身边，你却并不知晓。你为妾身是在京城逗留，四处寻访，你画了妾身的画像去探问。你在树上题诗。妾身都知晓，妾身，妾身一直在你身边啊......”
　　杜衡一直没有说话。
　　他站立不动如同雕塑，灯笼模糊的光影在他脸上斑驳交错。
　　良久，他哑着嗓子道：“对不起。”
　　锦瑟连忙摇头：“你没有对不起妾身，这是妾的劫数。与公子没有关系。只是那一晚，妾身心心念念，不过是临死前可以见公子一面。这执念让我眷恋红尘不愿轮回往生。如今妾身已经见到了公子，心愿已了。便可以安心往生了。”
　　杜衡看着那个曾经一眼便将他带入红尘万千的女子，昨日红颜今日白骨，那个桃花林里鲜活的身影尚在脑海，如今却已是一缕幽魂。
　　他总是叹息着缘分的浅薄，却从来不知道，那夜，他们曾经只有咫尺之隔。
　　咫尺之间，天人永隔。
　　他最大的遗憾，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疏漏。

　　月亮渐渐下沉，那东方隐隐的鱼肚白昭示着新的一天的来临。
　　解灵道：“天快亮了，锦瑟姑娘。你快回去吧。”
　　杜衡愣了一下，这平常的一句话让他满心作痛，他大声道：“不要走。”
　　申无常道：“锦瑟姑娘中元节要去投生了。”
　　杜衡的眼神满是绝望，他试图去拉住锦瑟，可是他却无法触碰。
　　锦瑟凄然一笑，道：“中元夜，公子为妾放一盏河灯吧。”
　　杜衡此刻五内如同油煎火焚，喉头一阵苦涩，郁结的他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少女渐渐透明的白色身躯，缓缓道：“好。”
　　少女含泪点点头，身影消失在渐亮的晨光里。
　　无明灯渐渐熄灭。
　　杜衡一直愣愣的站着，良久，才面色苍白的向申无常行礼。
　　“此番得知真情，多谢申兄、解姑娘了。若非你们，我今生都不知道我犯下如此大错。”
　　“无妨。”申无常开口道，“这个，是锦瑟姑娘自己求来的。人鬼相见是逆天而行，她为此，是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
　　“投胎之后劫难傍身，永生苦痛。”
　　解灵吃惊的瞪大眼睛看着申无常，他表情幽微不可捉摸，晨光微亮，夜昼交替时天地是特有的暗黄色，这他一袭白衣，与这晦暗的天色格格不入，仿佛与世间有一层隔膜。
　　申无常给人的感觉是一个清俊高雅、神色从容的少年，看着比一般少年人略严肃些。可是正因为他总是板着一张脸，解灵总是格外喜欢逗弄他，调皮捣蛋惹麻烦。申无常对她言语刻薄，她便反唇相讥。二人常常互损取乐，亲密无间。可是解灵最怕他两种表情，一种是忧郁，那双漂亮的黑眼睛里，时不时泛起的难以察觉的忧郁。虽然隐藏的很深，犹如坚硬的冰凌，太过坚硬，反而脆弱。另一种，便是现在的表情，幽微难测，好似与尘世隔了一层，让人无从猜测他的心思。
　　第一种表情让解灵心疼，第二种让她害怕。
　　即使亲密至此，她依旧看不透他。
　　一开始，自己知道锦瑟一意孤行的后果，便费尽口舌劝阻。申无常却一口答应下来，她以为申无常是有什么办法，结果……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什么都不曾告诉自己。
　　即使裹着披风，解灵依旧觉得寒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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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啊，马上科目二考试，天天在驾校蹲点。累的半死，转方向盘还拧伤了胳膊，更新有点慢，大家千万见谅。等我考完马上恢复更新，第二章一定爆字数，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