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灯》管秋生

23、佳期（一）

　　这么多波澜壮阔如同历史演义一般的画面闪过，时间不过只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李深申无常都无甚表情，唯有解灵满面泪痕看着镜中那个死去的将军，五百年前谈练的痛苦，她似乎感同身受。
　　申无常掏出一块帕子来，擦干净解灵的脸，又细致的给她揩了揩鼻子。
　　“朝露被景世子得到，却被视为不详，贮于深宫，朝露长期不饮血，不见天日，便沉睡了。”申无常道
　　李深道：“也就是说，是孤的琴声，唤醒了朝露。”
　　“正是，殿下的琴声与五百年前那个琴师所奏如出一辙，谈练与朝露相伴日久，心意相通，谈练对它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是能听到的。谈练曾深悔没有听那个琴师的话，如今这相似的琴声再度响起，与谈练记忆里的声音相同，这熟悉的音律唤醒了沉睡百年的朝露。”
　　“那么这把琴当时的主人——”
　　“便是殿下你。”申无常接口道。
　　李深略一沉吟，便要说什么，申无常微微一笑。
　　“殿下看镜子便是。”

　　碧玉醉酒之后被李深扶到床上歇息，李深走之前并未阖严门窗，此时夜风吹入，枕簟寒凉，碧玉只觉得丝丝寒意侵入，不由得蜷缩了起来。
　　凉意驱散了一点醉意，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榻上屏风朦胧的山水春色，又想起来五百年前的旧事。
　　这些事情已然过去了五百年，他依旧清晰的记起的每一个画面，每一个细节，那么熟悉又遥远。
　　五百年前他的修行刚刚足够化成人形，只是那尾巴却怎么也变不回去。招摇撞骗的狐狸本事无法施展。只能天天在山里溜达。
　　那一日他叼一根狗尾巴草，靠在树上逗一窝刚出生的小喜鹊玩，不一会大喜鹊便扑腾着翅膀飞了回来。
　　“死狐狸精，又来逗我家崽子！”大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山里活物都被我玩遍了，真无聊啊。”碧玉枕着手臂，百无聊赖的说道。
　　“我告诉你啊。”大喜鹊道，“今天山里来了个人。”
　　“哦。”碧玉无甚兴趣。
　　九州乱世，隐逸成为一些人的选择，有不少人脱离城邦，在山里搭个摇摇欲坠的小木屋，不理外事，悠然度过一生。
　　不过很多人结局都是被山里的猛兽吃掉或者被不知名的野草毒死。
　　“那个人是个弹琴的，他的琴声，简直感觉像春天一样。”
　　“不过你这狐狸尾巴藏不住啊，不能去招引人家呢。”大喜鹊继续没玩没了的叽叽喳喳。
　　碧玉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一大截尾巴，吐掉狗尾巴草，在和煦的春风里伸个懒腰，翻身从树上跳下。
　　他在山里转了一圈，真发现有个人在建木屋。
　　那个人年纪看着不足弱冠，很少有如此年轻的人来山里隐居，他有几分好奇，拈了个隐身决凑过去看。
　　确实是个苍白瘦弱的少年，一身单薄的春衫已经被山里的荆棘扯的破破烂烂，依稀能分辨那是上好的绸料。在日光中泛着水一般的波纹。
　　少年满身大汗，费力的拖过一堆木材，笨手笨脚的搭起房子来。
　　正搭着，突然少年□□了一声，碧玉一看，原来那个少年手上被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一滴一滴的流了下来。
　　那少年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还蓄着琴师特有的长指甲，非常漂亮。
　　这样漂亮的一双手，委实不适合干这样的粗活。
　　少年随手扯下身边的嫩绿的草叶打算来裹伤口。
　　碧玉吹了个口哨，现形了。
　　“喂，你要是让那个草碰到你的伤口，你马上就会变成疯子。”
　　少年愣了愣，没有把草丢开，反而饶有兴味的端详起来，问他：“为∑？”
　　碧玉懒洋洋的答道：“这是疯癫草。传说远古有个上神飞升，遗弃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疯癫了，最后死去，化为碧草。这草如果碰到人的伤口，会让人思维紊乱，心智丧失。”
　　少年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又笑道：“这位兄台是住在山里的吗？”
　　碧玉点点头，打算遁去。那少年却向他走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尾巴，下意识的向后退去。
　　“在下嵇子简，请教兄台名讳。”少年裣衽一礼，那破烂的衣衫陪着一本正经的礼数看着颇为滑稽。
　　“我叫碧玉。”
　　“哦，碧玉兄台，不知能否帮在下一个忙，同在下一道搭建这房屋？”
　　碧玉挑了挑眉，他不是没有见过山里来人，但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素昧平生竟然直接要帮忙。
　　他突然起来一个恶作剧的念头，笑了笑，举起右手拈了个口诀，那些木块飞速组合起来，变成一幢漂亮结实的小木屋。
　　然后在少年惊异的神色中，露出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
　　他等着那个少年落荒而逃，然后万分纠结能不能去住那个用妖力搭建的小屋。
　　那个少年愣了一会，露出一个赞叹的笑容来。
　　“狐仙？”他笑吟吟的看着碧玉，“真厉害！进山第一天居然能见到狐仙，实在幸运非凡！”
　　碧玉终于愣住了。
　　等他回过神来，便故意做出一个舔嘴唇的动作来，阴测测道：“你不怕我吃了你吗？”
　　那少年却没理会，自顾自从身上撕了个布条下来裹住伤口，然后拿起放在一旁的五弦琴，笑道：“你帮在下盖好了房子，在下无以为报。弹首曲子给你听吧。”
　　一瞬间时间似乎静止了，唯有琴声在天地间悠然回响，暖融融的春光与妩媚温柔的山色都在挑抹弹拨间化为音符自然跃动，听者只觉无比舒润和放松，仿佛所有忧愁都化作山间清风逝去，整个人都要沉醉在这春色与琴声中。
　　琴声戛然而止，嵇子简抱歉的笑了笑。
　　“手太疼了，今天先到这里了。”
　　碧玉被这琴声惊得一时间忘了说话，见这少年对自己的身份全无忌讳，反而笑吟吟全不在意，他心里升腾起一种别样的情感，只是那时他尚不明白那是什么。
　　碧玉没有说话，拖着尾巴走远了。
　　夜晚的山色格外旖旎温柔，树木在月光的映照下在地上投出黑峻峻的影子，夜雾迷离朦胧交织在山间，好似一个沉默的美梦。
　　碧玉走到白天搭建的小木屋旁，见里面透出温暖的光晕，轻轻的推开门去。
　　屋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嵇子简在正中央点燃了一堆篝火，他抱膝蜷在火边，轻轻的咳嗽着。他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更为不健康，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
　　“碧玉兄台。”嵇子简微笑道。
　　碧玉抓过他的手，解开那被鲜血浸透的的布条，从怀中掏出两颗草药来，挤出汁水撒在伤口上。
　　“我不是人，你别拿人的称呼叫我。”
　　“碧玉。”嵇子简抽回手，细看了一下发现伤口竟然已经收敛了，“多谢。”
　　“没什么，我只是想你的手快点好，我好听你弹琴。”碧玉那一根树枝拨拉着火苗，“我说，你在这里面烤的什么玩意。”
　　“山药和竹笋。我好不容易挖来的。你要试试吗？”嵇子简抽出一柄匕首割开山药的外皮，一股焦香散发出来，“好像有点烤焦了……”
　　碧玉颇为嫌弃的看了那一堆黑乎乎的东西一眼，摇头表示不要，又看了看四壁空空的木屋，除了一个一把琴什么都没有。
　　“你是来隐居的？”碧玉问道
　　“我是来躲追杀的。”嵇子简吃了一口山药，表情颇为满足，“在都城犯了点事情，只好来山里避避风头。”
　　“那你为什么不找个山洞躲起来，反而住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我身子不好，进来山洞就算那些人没有找到我，我也会受不了山洞里的寒气，先冻死了。”嵇子简道，“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死前还是不要太为难自己。”
　　嵇子简说话间已经咳嗽了好几次，碧玉便伸手给他搭脉。
　　果然，先天不足，五内受损，官能衰弱。而近期显然过的不好，已经露出了肺痨的苗头。
　　确实是病的快死了，大限就在半年左右了。
　　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琴技，碧玉不知为何心里竟然忧伤了起来，他从没有听过这么好的琴声，这个弹琴的人居然快死了。
　　“我说，你什么都没有就往山里来，真是不怕死。”碧玉道
　　“不是有你嘛，狐仙大人。”嵇子简竟然笑吟吟的揽过他的肩膀，“帮人帮到底，既然帮在下置了一间屋子，顺便帮在下解决一下家具，应该没有为难你吧。”
　　碧玉推开那只手，挑眉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弹琴给你听啊，我看得出，你很喜欢我的琴，等我手好了，便日日为你操琴，以偿此情。”嵇子简道。
　　这个提议颇动人心，妖的寿命太长了。长到碧玉自己都觉得有点无聊，这五百年碧玉已经把山里的一草一木都玩遍了。现在来了个弹琴的让他颇为新奇。
　　他点点头同意。走出去挑了一棵树，劈手砍去，再拈了个口诀。嵇子简的屋里凭空便多出了个木榻，树的叶子变成了一床薄衾，看着颇为像模像样。
　　嵇子简欢呼一声：“我早就想躺一躺了。”直扑了过去。
　　“哗啦”一声，床塌了，嵇子简满脸怨念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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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傲娇水嫩的小狐狸和娇花版镇南王前世~
当年，他们都还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