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灯》管秋生

18、朝露·十

　　谈练与云狄经过了无数次战斗，已经极为默契，配合天衣无缝，谈练行军受多方掣肘，云狄是他第一个突破口。
　　而云狄，在战争中也成长了起来，眉宇之间的青涩莽撞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英挺坚毅的气息，假以时日，他会成为出色的将领。
　　境内的画面的重点，并非是波澜壮阔的战争，而是云狄与谈练，他们一直处在画面的中心。
　　云狄于谈练而言，一定是特别的存在。

　　魏国边界坚固如同铁桶，易守难攻，且冬季天气恶劣，他们在边界僵持了一个多月，毫无进展，损失惨重。临近年关，两别都消停了，预备过年。
　　除夕是至关重要的节日，除夕不管战争进行如何都会停战，人们不愿意在一年最重大的节日看见鲜血与硝烟。
　　除夕前，士兵们便去山里搜寻了不少野猪和鹿，把肉冻实了藏起来预备过年。
　　天气严寒，军饷不足，但是过年，还是要好好预备。
　　战争打了两个月毫无进展，失败与死亡的阴影横亘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
　　这也许是他们此生最后一个新年了。
　　除夕夜，士兵们燃起篝火，喝酒吃肉，大声唱起歌来。
　　粗哑的歌声混合着划拳声和祝福声在军营里回荡。
　　军营灯火通明，烤肉和香气和粗劣的酒香飘散在寒冷的夜风中。
　　谈练端了一碗酒，沉默的坐在一旁，听几个士兵说话。
　　“我说”一个士兵喝醉了，笑了起来，“大家一定要活着回去！”
　　“那是！”另一个也笑了起来，“姑娘还在家里等我呢！说好了立功领了饷银回去娶她！”
　　“啊呸！就你这怂样，还有人能看的上你！还等你回家！吹牛吧！”
　　“哈哈！吹牛！吹牛！”
　　……
　　谈练看着眼前明亮温暖的篝火，视线渐渐迷离。
　　冬季白雪飘飞，除夕，兵营放假让家在都城的士兵都回家过年，他不忍心丢下一帮家在远方的兄弟，便中午留在营里陪一帮兄弟吃饭，喝酒喝得高兴，快到天黑才骑马迷迷瞪瞪的回家。
　　到了家附近的巷子，几户人家都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自己回去的这么晚，母亲必然申饬，兼之他喝了酒，母亲一定没完没了。
　　他有些头疼，正想的如何同母亲说，突然瞧见了一个人。
　　那人儿一身大红掐丝缎子袄，配着百蝶穿花的翠绿芙蓉锦裙子，抱着个狐狸皮手筒，花团锦簇的站在那里。
　　“甜酒，”他叫道，“你这一身，真热闹。”
　　甜酒笑嘻嘻的看着他，几日不见，她出落的越发俏丽了：“小将军过年好啊。”
　　她的身后是她家门口的灯火，照得她的脸显出一层旖旎的光晕，她的眉眼里流动的尽是温暖的色泽。
　　“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呀！”她答道，活动了一下手脚，显然站的太久有些冻僵了，她扑了些粉，但是鼻头仍然红红的，看了冻着了“你娘急疯了，说你今晚是不是不回来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从马上下来，笑道：“中午和弟兄们喝酒，喝多了。”
　　“你呀，”她上前拍打他披风上的薄雪，笑嗔道“在家的时候本来就不多，打完仗也是天天在兵营里泡着，多少时辰去不得？多少酒喝不得？今天这样大的日子，你竟然还扎在那里，难道你一天不去，那地方就跑了不成？”
　　她的气息温暖甜美，好像热气腾腾的酥糖年糕，谈练小心的呼吸了几口，道：“也不是，只是弟兄们过年都回不了家，我回家过年，有些……”
　　“有些什么？”她在他脑门上轻点了一下，裹在手筒的的小手带着热度，指尖柔软，“别人回不得家是因为没法回去，要是能回去早就跑的比兔子还快了。就是你，真是实心。”
　　他抓住那温暖柔软的小手，笑道：“要是知道你在这里等我，我早就跑回来了。你站了多久，冷不冷？”
　　甜酒脸上薄薄的脂粉盖不住那一层淡淡的红晕，她犹豫了一下抽回了手，在他身上拍了一下，道：“别叫你家里人看见了！之前你娘给我送了锦绣阁的缎子过来，我日赶夜赶做了这身衣裳，看着你今日回来，想叫你亮亮眼。谁知你这个木头竟然这么久都不回来，害的我白白站了这许久。”
　　谈练索性把她两只手都抓住，笑道：“我娘忒抠门了，竟然只给你这么小一块红缎子，要是多给些，你再做条裙子，我见了你，红盖头一蒙，直接就娶回家了！”
　　“不跟你说了！”甜酒羞的两颊绯红，从他宽厚的手掌中挣脱开来，捂着脸便开门回家了。
　　谈练纵声大笑，笑了一会，牵着马往家走去。
　　才走没两步，甜酒家的门又开了，姑娘匆匆跑了出来，丢给他一个精巧的荷包，又掩面小跑回家去了。
　　谈练看着荷包上面“平安顺遂”几个字，手指轻轻揉搓了一下，知道里面大约是平安符。又笑了一下，把荷包揣好，回家去了。
　　大雪无声的下落，温柔的覆盖着每一寸土地，他头顶是绵延无尽的璀璨星河，不知星空的那一边，那个姑娘今年过年穿的是什么衣裳？
　　其实那花里胡哨的红配绿并不好看，但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头，又不忍心告诉她。
　　在飒飒秋风中他们分别，他说了许多话，说的那个姑娘红了眼眶。
　　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她，他每次看见她，心里就有着说不出的怜爱之情，总是忍不住逗逗她，再逗逗她，直看到她飞红的脸颊才作罢。
　　他和她定下了婚约，早已经是认定了对方，她虽然未过门，但常年出兵在外，她替他操持家务，侍奉双亲，完全是一个媳妇的姿态，他们都不觉得有丝毫不妥。
　　如果没有那一次密谈，接下来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复杂计划，他早就把姑娘娶回了家洞房花烛去了。
　　可是哪里有那么多如果？回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故国的回忆让他心口疼的如同刀割，他几乎不能呼吸，恨不能立刻飞身上马，逃离这地狱般的战场，赶回家过年。
　　可是，再也没有那个等在巷口的俏丽身影，再也没有绣工精美的平安荷包，再也没有热闹的年夜饭了。
　　时光疾驰而去，所有欢乐美好的少年岁月如同天上闪烁的星辰，在回忆里遥不可及的闪烁着。
　　大雪让他有些发冷，他想喝点酒，发现碗里早已经空了。
　　一块烤得喷香的鹿肉递了过来，谈练接过，那人又把他的碗里倒满浊酒。
　　他咬了一口肉，这肉烤得的确不错，外焦里嫩，还带着油水，他专心的吃了起来。
　　吃完之后，他看向旁边那个年轻的先锋。
　　“再来一块。”
　　“没有了”云狄道，“李副帅烤肉真是一绝，都被抢光了，你那块是我从司军嘴里抠出来的。”
　　“你小子！”他锤了云狄一下，“我没吃饱，随便再找一块肉给我！”
　　“大家好久都没吃饱了。”云狄静静道，“补给没送来，粮食不多了。”
　　谈练沉默了，齐王有意推迟补给的发放，不过是想逼他快速攻城，但是率领赵国虎狼之师尚且三月攻不下，何况是这样一群乌合之众？
　　他威名太炽，在城外徘徊一个月毫无进度，齐王的性子，怎么容忍的下？再这样下去，只怕真的等到补给送来，自己的麻烦也要来了。
　　真是到了绝地。
　　不过自行军打仗以来，哪一次不是绝地？
　　他端着酒回来自己的营帐，将酒水浇到那炫亮的银枪上。
　　“咱们两个又一年了。”谈练笑道，“今年仗可不好打啊。给你说声过年好吧。”

　　齐魏之战持续了大半年，虽然艰苦卓绝，终于大获全胜。开战四月，陆百川城内自裁，前线崩溃，谈练三个月内拿下魏国九府十一县，直逼魏宫。云狄一马当先，生擒了魏王，大获全胜。
　　魏国从此在九州版图上消失了。
　　七个月的战争，谈练承受的压力无疑是最大的，赵国、齐国、魏国、都在对他进行猜疑和谩骂，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不计其数，魏国责他攻城不力，齐国责他通敌叛国，魏国则更是对这个第二次攻打它的将军恨之入骨。
　　谈练一如既往飞扬跋扈，攻城略地，势如破竹，那些压力仿佛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只有云狄知道，锃亮铠甲下的满身伤痕，军帐烛火下的沉默和每一个笑容背后的苦涩。
　　纵然有着杀父之仇，他仍然打心眼里敬佩这个男人。

　　军权交接之后，谈练同云狄押送魏国王室回到齐国。谈练一路有些神思恍惚，他明明成功了。可是就像一根绷的太紧的绳子，骤然松懈下来，每一个纤维都受到了损伤，再也恢复不到以往的形状。
　　这条路千难万险，他已经走了一段，后面的路越来越难，但他根本没有退路。
　　马蹄声经常让他错乱，仿佛回到怒马鲜衣的年少时光，每次清醒之后便觉五内酸胀，眼眶发涩，可是时间一长，他似乎也习惯了。
　　来的时候白雪飘飞，回去的时候却是烈日当头。
　　快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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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进度拖的有点慢，我会调整，甜酒妹纸下一章一定会出来的，战争篇差不多结束了，下面开始内斗了......谈练真是不容易啊不容易
日更已经比较难，我还是希望可以再我毕业前更新完，至于能不能做到......大家多给我点动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