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灯》管秋生

14、朝露·六

　　因为从秦广王那里所得的因果镜须得满月之夜方可使用 ，离八月十五还有十多日。于是镇南王便留申无常解灵住在府内。镇南王政务冗杂，每日都于书房之内处理政务，隔三差五便有京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疏，还有边关送来情报，府内常常能够听见飞扬的马蹄声。
　　朝堂柱石，中流砥柱。解灵总算是见识到了这位王爷的非凡能力。而碧玉素来在神出鬼没，一会在镇南王书房里替李深研墨；一会又来和解灵抢点心；一会又在月夜爬上屋顶喝个酩酊大醉，没有半刻消停。申无常无可奈何，每次欲与碧玉深谈总是被他胡言乱语混过去，气得谦谦君子申无常经常上演满院追着碧玉打的精彩戏码。
　　无论如何，对解灵而言，在镇南王府的生活算是过的逍遥快活。无须路上奔波劳苦，风餐露宿。每日除了品尝镇南王府的各色佳肴就是同碧玉打打闹闹，还经常能看见一素来沉稳从容的申无常失态的画面，日子不可谓不精彩。
　　而且他们来了之后，镇南王府的吸血异象，也在没有出现过。
　　可是，那个广袖碧衫衣袂飘摇的男子，在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后，一定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他飞升在即，对即将面临的天劫却表现得十分无所谓，整日在镇南王府厮混。简直是不可理喻。
　　解灵知道，碧玉绝不是申无常所说的不知分寸，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她依旧不明白。
　　就算那个威严的年轻王爷是这原因的一部分，那么，仅仅是为了一个男人吗？
　　究竟是为了什么，如同那双含满笑意眼眸后隐藏的一抹暗色，无人知晓。

　　八月十五的傍晚，晚霞如一匹最瑰丽的锦缎横在天边。碧玉一叶轻舟，穿行于镇南王府莲池之上，池上各种品色莲花，白粉红紫颜色不一，开得十分热闹。
　　月桂为碧玉撑篙，一下一下的滑动着，待到莲花深处，碧玉，便拿出几个精巧的纱囊来，里面装着龙井碧叶，碧玉优雅的挑开一只半合的花苞，将纱囊放进去，再小心翼翼的将花苞合上。晚风轻拂，莲花微微摆动，碧玉的轮廓映在晚霞中，似乎染上了淡淡的光泽，显得格外艳丽。
　　李深倚在不远处的水榭栏杆上看着舟上那个人，眼眸似被霞光渲染，整个人有一种微醺的神采。
　　八月十五，满月皎洁，星河灿烂。待到月上中天，李深亲自去挖出埋下的桂花酒来。将那清亮的蜜酒奉给申无常和解灵。
　　李深不喜热闹，崇尚节俭，即便中秋佳节亦不设宴飨。只是就在水榭上摆一桌酒席，只叫了解灵申无常和碧玉，一边赏月，一边饮酒。
　　夜风吹拂水榭的纱幔，莲花的香气幽幽传来，四面清凉安静。月华如水，映得水榭莲池都似镀上一层金色。
　　碧玉迎风振袖，那碧色的衣裳似乎要融进月色之中。他解下腰间的竹笛，对着月光吹奏起来。
　　笛声忧郁纯净，时而缠绵悱恻时而舒朗悠远，配合着如水的夜色与微寒的夜风，让人无端勾起许多伤心事来。
　　碧玉闭目吹奏，衣袂飘飞，黑发未束，在风中自然飘荡，月光笼罩着他，低垂的睫毛在白玉般的脸上投射出淡淡的阴影，他第一次，流露出悲伤的表情。
　　碧玉吹完，见几个听众都郁郁不乐，一个服侍的丫鬟甚至在偷偷的抹眼泪。便笑道：“中秋佳节，果然不应该吹这样的曲子。徒惹的你们伤心。我自罚一杯。”
　　说毕，端起白玉盏，一饮而尽。
　　喝完，他又回到了玩世不恭的碧玉。
　　“我说，深，你是放了多少桂花蜜。这酒全无味道，如同蜜水一般。”
　　红衣男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拿过他适才吹奏的竹笛细看了一回：“吹得不错，不过笛子材质一般。”
　　碧玉却不以为然，笑道：“是一个故人所赠，虽然殿下不入眼，可是他为做这笛子废了不少功夫，还给它取了个名字，‘梅花’”
　　申无常给解灵剔了一碗蟹黄，再慢条斯理的调了些酱醋进去。解灵眼巴巴的等着暂时吃不到，便接了一句：“梅花笛？
　　“恩。”碧玉垂目看着笛子，仿佛能透过笛子看到那个当初的故人，他喝了一盏又一盏酒，“他说，我吹的曲子，如同雪地红梅，先是幽香袭人，次则颜色耀目。且如梅花一般清幽高洁。故取名为‘梅花’”
　　解灵吃了一口蟹黄，道：“清幽高洁，那人恐怕与你并不熟悉罢，竟用清幽高洁形容你。”
　　碧玉并不答言，又喝了一盏酒。
　　“这酒虽然清甜，可是后劲极大。你不要醉了。”
　　说话的是镇南王李深。
　　碧玉轻轻的笑起来，笑的眉眼俱是醉人的风采。他果然醉了，靠着桌子慢慢的睡着了。
　　申无常却是低低的同解灵说：“蟹黄性太凉，你少吃些。”
　　月桂见碧玉醉了，便要上前扶起他，可是她适才想上前一步，就看见了红色的衣袖。
　　李深扶着碧玉，慢慢走过水榭亭台，九曲回廊，纱幔在他们身后摆动如同弥散不去的雾气，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出老长。
　　申无常见他们二人离去，轻轻叹了一句：“冤孽”
　　说毕，便让丫鬟惹些酒来给解灵暖胃。解灵深觉没有吃过瘾，便撅起嘴来。
　　“好了”申无常笑道，“我们一会还有正事要办呢，螃蟹又不是只有中秋可以吃。”
　　好吧，那一边丫鬟早送来绿豆面子给二人净手，随即将桌椅抬走。
　　一切妥当，李深手持银枪，踏着月光缓缓走了过来。
　　月华在银枪上静静的流淌，李深低语道：“朝露，朝露，我要看看，我们之间有什么瓜葛……”
　　李深屏退了所有侍从，三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水榭之中。
　　李深道：“孤还有个请求，不知先生是否可以做到。”
　　申无常道：“殿下请讲。”
　　李深静默了一下，道：“孤深知碧玉并非凡人，孤与碧玉二人初相识，孤便觉得如同久别重逢一般。孤与碧玉之间，定有别的瓜葛。孤想知道，这瓜葛究竟是什么。”
　　申无常道：“在下会尽力如殿下所愿。但有一语奉劝殿下，凡事过于执着，并非吉兆。”
　　李深道：“多谢先生指教。”
　　申无常看了一眼那皎洁的月亮，沉声道：“届时不管殿下看见了什么，希望殿下牢记八个字：求全则毁，情深不寿。”
　　李深蹙眉不答。
　　申无常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将符纸丢到地上，一阵烟气，突然变出一面大镜子来。
　　那镜子光华流转，一片晶澈。可是明明三个人立于镜子前，镜子里却没有半个人影。
　　解灵从袖中拿出一盏红纱灯，不需烛火，柔荑轻拂便点亮了它。
　　申无常让李深拿着朝露站到镜子前，解灵提着无明灯，照亮那杆银枪。
　　镜子里映出了那杆银枪，却没有映出其他人。
　　申无常立在他们后面，拿出骨箫来，缓缓吹奏。
　　随着箫声变幻，镜子里一道红光闪过。一个黑衣青年身负银枪，策马疾驰。身后是巨大的红日。
　　李深那坚毅沉静的面容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这个，与他的梦境，别无二致。
　　镜子里映出的是五百年前的九州世界。
　　一开始的画面，与李深的梦境一模一样。
　　画面不断变换，谈练一枪就刺穿了那个弹琴的青年。
　　血泽在青年身下不断流淌，蜿蜒如同河流，那青年一脸震惊，眼睛空茫的看着天空。流云落木在他眼中留下最后的映像，他周围是萧瑟的秋风，耳别是疾驰而去的马蹄声。他费力的，用最后的力气将那把五弦琴抱在怀里。
　　“早知道，就不来了。”他自嘲的，发出太息般的声音。
　　落木萧萧，秋风飒飒，那个青年抱琴长眠。
　　杀人对谈练而言不过是寻常事，蜿蜒的血液没有阻挡他飞扬的马蹄。
　　可是李深死死的盯着那个死去的青年，他的面容陌生，可是，那把琴，他再熟悉不过。
　　它是那个衣袂飘摇的人所赠，名叫佳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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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会直接进入到谈练的故事，盆友们看之前可以再看一下朝露·一，熟悉一下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