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灯》管秋生

11、朝露·三

　　“什么？”数百种声音同时响起，“你说什么？！”
　　申无常看着台上那个冕冠华服的少年，他的眼睛如图万丈深海里的寒冰，冕冠的垂珠碰撞出一片声响。
　　申无常缓缓道：“想借殿下的因果镜一用。”
　　孽镜台镜子，唤作因果镜。如果鬼魂站在镜子前，轮回因果皆可以一览无余；若是将一物放于镜子前，便可以映出此物有关纠葛。这因果镜一共十二面，除了司命星君和阴曹正主阎罗王各有一面，其余十面皆在秦广王这里。来往鬼魂如有对今生宿命不服的，便令其照因果镜，明了祸福，方才心甘情愿投胎往生。
　　不过因果镜乃阴间宝器，擅自提出借走的，恐怕只有申无常一人。
　　秦广王鲜红欲滴的嘴唇弯出一个弧度，可是配着那双寒意凛然的眼睛，却是让人毛骨悚然。他轻启朱唇道：“冥界三大法器，无明灯、骨箫离魂、因果镜。前二者你已经有了，你现在又惦记起因果镜了？”
　　申无常泰然道：“是。”
　　“哈哈哈哈……”几百种声音一同发出笑声，秦广王道，“你说说，我为什么要把她给你呢？”
　　申无常从容道：“蒙殿下赏识，令属下行走阳间，专解鬼魂冤孽之事。现如今正有一事，唯有因果镜可解。”
　　“什么事？”
　　“殿下可曾听过，五百年前的九州乱世，赵国大将谈练与他威震天下的名枪——朝露？”
　　“听过。”
　　“谈练是九州时期的名将。其赫赫战功自不必说，但其与赵王合谋假意投奔齐国连齐灭魏更是无人可比的手段与心思。魏国被灭之后名将褚铎与谈练里应外合灭了齐国。连灭两国只用了三载。后世称之为神话。可是，灭齐之后谈练一蹶不振，虽然之后参与赵王一统天下的大业，但是却不复当年飞扬勇决举世无双的风姿。世人传言是因齐王待谈练毫无嫌隙，谈练灭齐之后心存愧疚。可是深究史料，却发现并非如此。年代久远，真相已无从考证。但是，燕国召开六国宴，镇南王于六国宴会上奏乐，竟然引得贮于燕国深宫的朝露震动鸣响。燕王遂以朝露赠之，镇南王得朝露之后，镇南王府异事不断。殿下知道这柄枪曾被断言不详，而谈练便印证了这个不详。镇南王是身负天命之人，我深恐此枪对其有妨害。可是此枪已经是古物，以我的道行束手无策。故只能请殿下将因果镜暂借我一用。”
　　秦广王盯着申无常看了半晌，恢复了刚才娇柔的女性声音：“朝露，你拿它没有办法我相信。”
　　半晌，又道：“但我不相信，碧玉拿它没有办法。”
　　申无常闭口不言。
　　秦广王低下头，冕冠的垂珠遮住他的容颜，表情难测，缓缓道：“你告诉碧玉，飞升前他会有个大劫。让他小心些，若是一不留神来我这报道了，我可不会讲什么旧情面。”
　　申无常道：“是。”
　　秦广王站起，广袖一挥，一面镜子已经飞至申无常面前。申无常手上一道黄符贴在镜子上，拿镜子骤然变小，申无常将他收入袖中。然后携解灵同秦广王拜辞。
　　飘渺难测的黄泉路，到处弥散着白雾。引路人一盏灯火，领着申无常和解灵踏上归途。
　　解灵问申无常：“秦广王说碧玉哥哥有办法，那么碧玉哥哥为什么还来找我们？”
　　申无常道：“也许…这件事，他不便插手。”
　　解灵习惯了他欲言又止，便不再追问，而是看着周围漂浮的蓝色火焰。
　　“你看，这就去去黄泉的路啊。”解灵道，“哈哈，我也是走过黄泉路的人啦。”
　　申无常挑眉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解灵歪着头想了一会道：“我和你不同啊，我迟早要来这里的嘛，如今黄泉路已经走过了，等我下次来可就是熟门熟路啦。”
　　见申无常不语，便继眉飞色舞道：“你看啊，我算是同那个秦广王认识啦，下次我死了，鬼魂来黄泉的时候，指不定能攀点交情啊什么的……”
　　还没说完，解灵觉得与申无常交握的手骤然一紧。
　　“好了。”申无常道，“怎么老是死啊死啊的。”
　　解灵道：“你不懂嘛，你又不会死，当然不能理解我们普通人来黄泉的心情啊。我这是提前走我将来死之后的路了呢。”
　　“别想了。”申无常断然道。
　　解灵颇为惊讶，申无常从未如此拔高音量同自己说话，哪怕自己再调皮捣蛋他都是一派斯文从容，今日怎么如此反常？
　　也许是碧玉的事让他心烦吧。
　　想想碧玉，便想起自己初见碧玉是那广袖飞舞，惊为天人的男子，却是性情极为捉摸不定，行事有时如同三岁小孩一般随心所欲不知分寸，可是，他真的是一个不知分寸的人吗？
　　申无常加快脚步，将解灵拉的紧紧的，迅速离开了冥界。
　　重新回到土地上，暴雨已停。土地潮湿柔软，泥土的气息被被暴雨击打出来，四周弥散着水汽和泥土的清腥。
　　月上中天，如今才八月初二，弯月如钩，这雨后荒野的月色尤为清朗。
　　申无常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眼中泛着琥珀色的光芒。
　　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解灵仰头望着他。见他眼中清辉流转，意味不明，轮廓在夜色下显得柔和安谧。他的手一直紧紧的拉着解灵。
　　他从未这么紧紧的拉着自己。
　　解灵想到，不由自主的向申无常靠了靠，申无常却没有同往常一样回避。而是由她靠着，半晌方问：“刚才淋了雨，现在冷不冷？”
　　解灵摇摇头，申无常伸手去探了探她的额头，道：“还好，没有发烧。我们赶紧去找碧玉，然后烧一壶姜汤喝。”
　　解灵问道：“那你呢，你冷不冷？”
　　申无常道：“我不冷，我和你不一样……”
　　他沉默了，后半句话堙没在夜风中。
　　一阵马蹄打断了二人的沉默。两匹骏马拉着一辆华盖八宝车向他们驶来，扬鞭的正是适才阴间同他们道别的白发老翁。
　　“碧玉少主命老奴来接公子和小姐。”老人道，“二位上车吧。”
　　申无常二人上车。车内设有熏笼，一室暖香。还有软榻并食盒。
　　解灵打开盒子见里面都是自己喜欢的各色玲珑点心，不由得眉开眼笑道：“碧玉哥哥果然贴心啊。”
　　申无常见是个双层食盒，便打开第二层看，见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连忙给解灵灌了下去。
　　灌完了姜汤解灵就用了些点心。吃的心满意足被暖香熏得昏昏欲睡。见申无常正靠在软榻上假寐，便蹭过去挨着他睡了。
　　碧玉是调香高手，这香味温暖干燥，舒爽中有一股细细的甜味，沁人心脾。让着疲累潮湿的两人心安神定，安然睡去。
　　不知走了多久，申无常听见有人轻敲车门，老翁颤巍巍的声音传来。
　　“公子，到了。”
　　申无常睁开眼睛，见解灵蹭到他怀里睡着了。熟睡的面容乖巧可爱，嘴唇一点浅樱色。
　　他又轻轻的探了探她的额头，见她没有发热，且身上的衣服干了。方放下心来。将她抱下车。
　　车子直接从镇南王府的偏门驶入一个小院落。院里遍植桂花茉莉栀子等夏季花卉，香气扑鼻，老翁道：“请公子同小姐今晚安歇。明日碧玉少主自来相访。”
　　申无常道：“有劳。”
　　说毕，便抱着解灵去安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