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妆》石远

2、第二章

　　这天晚上，离下班还有十几分钟，许志清和坐着他对面的同事高玉虎一样，已经开始收拾自己桌上散着的资料和简单盘点下电脑里做的文件是否都保存了，做着下班前的最后一项工作。
　　许志清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看到屏幕上的号码是何晓霞的，心里略过一丝欢愉，每当手机响起的时候上面弹出的号码总能多多少少影响许志清拿起电话时候的心情，如果是父母亲戚的，那他心里会感到亲切坦然；如果是同窗好友的，那他心里会觉得某种期待；而如果是单位领导的，他则会边怀疑自己是不是工作上出了疏忽边忐忑不安地拿起电话。但是这是何晓霞的，他赶快接了电话。
　　“还没下班就迫不及待想见我了？”许志清边对着电话说边朝对面的高玉虎做了个表情，高玉虎朝他笑了下。
　　“下了班到‘高老庄菜馆’来吃饭！我请你！稍微拾掇下啊。”电话那头何晓霞俏皮地说。
　　“怎么想到请我吃饭了？”
　　“你来就是了，快些啊，我先挂了。”
　　这家饭馆许志清认识，他每天晚上去找何晓霞的时候都会经过那，就在离何晓霞家不远处，何晓霞也知道他认识，他们一起也有几回经过那儿。可是挂上电话他还是想不出来为什么今天何晓霞会邀他一起吃饭。这个时候他下意识地往桌上的日历拐了一眼，才恍然大悟——这不正是他们认识一个月的日子！许志清一下子为何晓霞的有心感动了一下，也自责自己太过粗心了。
　　许志清跟高玉虎打了个招呼，今天不能和他一起去食堂吃饭了，便拎起包往宿舍走去。
　　他没有直接去饭店，他要先回宿舍，洗个头，再换一件平整些的衬衫——那件刚买没多久的蓝色斜条纹衬衫。虽然说他在何晓霞面前早就不再那么拘束和讲究了，但是这毕竟是一起去饭店吃饭，而且听他的意思应该还有别人。又摸摸头发发现已经有点显长，对着镜子看起来总是有些糟乱，这时候去剪个头发是来不及了，洗一下吹一下，弄得整齐一点吧。
　　许志清准备出发了，手刚握到门把手，想起来好像还有什么事忘了，对，带些钱，万一自己有买单的机会，这顿饭就不要让何晓霞破费了，他早就注意到这是个很节省的姑娘，相处这些日子来还没见她逛过一次街，脚上的凉鞋尽管每天都擦的又白又干净，但一抬脚还是能看出鞋底边缘被磨出来的一道粗糙的磨痕。他回到抽屉跟前，拉开抽屉取了三百元，不行，万一今天有好几个人呢，于是又拿了两张。这才有备无患地出了门。
　　许志清知道高老庄菜馆门口就有个站台，但他没有在那里下，他在前一站下车了，因为他想找找这附近有没有买花的，得买束花送给她，让她好好高兴下，也弥补下自己对忘记认识整一个月这件事的过失，但是他又不能到了饭店门口再找买花的地方，万一被何晓霞撞见，肯定会为了帮他省钱拦住他。这些他刚才在公交车上就已经都想好了。
　　许志清到了花店，挑了一束粉红色的玫瑰花，老板找钱的时候他叮嘱老板不要硬币，他怕硬币在裤兜里会被碰撞地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那就太不自在了。
　　许志清捧着花往饭店走去，另一只手不停得把花束边缘的那层包装纸抚到看起来最平整，他仿佛看见何晓霞见到这束花开心的样子，他有点激动了。
　　快到饭店了，许志清正准备掏出手机问下何晓霞到了没，手机响了，果然是她。她告诉了许志清他们已经到包厢，又把包厢名字告诉了他。
　　许志清对何晓霞嘴里的“他们”印象很深刻，看来真的不止她一个人。也好，如果是何晓霞的朋友，那么认识一下自己在何晓霞的圈子里影响也会大一些。
　　许志清这样想着已经走到了包厢门口，他抬头又确认了下包厢名字，轻轻的推开了门。
　　眼前的场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首先进入他视线的是一个穿着灰色T恤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穿着淡绿色碎花衬衫的中年女人，然后看到了熟悉亲切的何晓霞。
　　三个人刚才还说笑着，看到门口的许志清，把目光一致投向了他。
　　许志清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虽然心里已经大抵猜到这两个陌生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以及和何晓霞的关系。何晓霞从座位上一下子站了起来，走到许志清身边，似乎还没注意他手里捧着的花，先转到他身后把门合上，然后拉着许志清的胳膊走到了桌子跟前，手掌摊开指了下坐在那里的两个人对许志清说：“这是我爸和我妈，早就和他们提过你，他们一直想见见你，我就今天带他们来见一下你庐山真面目。给你来个突然袭击，你没被吓着吧。”说完，又用略带羞涩的声音对她爸妈说：“爸，妈，他就是许志清。”
　　许志清真的被惊着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何晓霞的父亲何平，一个是何晓霞的母亲李富萍。
　　许志清赶快条件反射地对着何平和李富萍清脆地叫了声“叔叔阿姨好！”他还是对这始料未及的一幕感到有些突然。
　　李富萍赶快把坐着的凳子往后面推了一些，颤颤地站了起来：“志清你好，我是何晓霞的妈妈。”说完瞥了一眼身边的何平，看到他还坐在那，就用肘子轻轻碰了一下何平，何平激灵了一下赶快站了起来，把身后的凳子推地和地板擦出一声“吱”，绽放起一脸的笑容朝许志清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晓霞的爸爸”，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问候方式。许志清边问好边热情地伸出手去和何平握手，他感觉何平的手厚实、粗糙，像是砂纸，而上面的一条条细细的褶皱又使得他的手更像被包了一层老榆木皮。是啊，在工厂做封装工的何平每天就是和木头箱子打交道，钉箱子、抬箱子，日积月累，这生出老茧的手也就和那木头一样，粗糙、干燥。
　　简单地相互认识过后，何晓霞招呼许志清在自己旁边坐下，这时候何平和李富萍也缓缓地坐了下去。
　　许志清把手里的花束抱到了晓霞面前，她惊喜万分地看着面前这满满的十几多玫瑰还有布满周围的满天星和黄莺草，一股幸福感涌上了心尖，笑着说不出话来，看到父母也正微笑着看着自己，脸上又抹过一片绯红，把花捧在手心又瞧了瞧，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对许志清说：“下次不许这么浪费啊！这花又不能吃，又不能用。”
　　许志清揶揄了一下何晓霞“你就知道吃。”心里知道何晓霞此刻必定是无比开心的。
　　晓霞把花找了张椅子放下，向门外喊了一声：“服务员，点菜！”
　　过来一位服务员走到他们桌前，把抱着的菜单放到了何平面前，何平接过菜单刚准备打开，李富萍又用肘子推了一下何平，何平反应过来赶紧合上菜单站起来把菜单递给了许志清，笑着说：“志清你点，你看你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
　　许志清推却道：“叔叔我不挑食，还是您点吧！”
　　“没关系的，你来！”
　　“我真随便，要不让阿姨点吧！”许志清看到了坐在那里的李富萍。于是还没等何平回答就接过菜单又放到了李富萍面前，“阿姨，您来点！”
　　“哎呦，我哪会点啊，万一点的你们不爱吃怎么办啊？”李富萍这么说着，还是准备打开菜单，她也觉得没必要再在谁来点菜这个问题上推来推去。
　　“没事的，我都爱吃。”许志清已经坐了下来。
　　李富萍慢慢打开菜单，菜单做的精致而详细，每道菜除了名字和插图还在最后面标上了价格，李富萍总是先从后面的价格看起，看到价格是个比较小的两位数，才把视线拐到前面对应的菜名，可这些价廉的又往往是道简单的素菜，并不是什么内容丰富又看起来体面一些的大菜，她就继续看下一道。李富萍在工地上帮做饭，每天也都和食材打交道，她心里想着，这些价格要是给我，一定能做一锅花色好看又有油水的荤菜了。
　　何平看到李富萍犹豫不决地看着菜单，知道她又在计较那三块五块了，伸手拿过了菜单，“还是我来吧！”
　　李富萍如释负重地看着菜单被何平拿过去。何平干脆利落地在翻过菜单每一页的时候跟服务员报一两个菜名，服务员在小本子上麻利地抄写着。七八个之后，何平觉得差不多了，抬头问许志清和何晓霞“你们还要不要吃什么？”
　　许志清摇摇头：“已经很多了，不用了，先吃吧。”这顿饭在他们心中是晓霞一家请许志清，所以许志清可以说“已经很多了，”如果是许志清请客，那他就不会这么说。
　　何平把菜单还给服务员，问许志清志清会不会喝酒。许志清摇摇头，他真的不会喝酒。
　　“那就再来一瓶小瓶子二锅头，小瓶子的。先就这么多。”何平比划着对服务员说。
　　菜还没上来的间隙，许志清和晓霞父母说了下自己家庭情况，其实好多关于许志清家里的情况晓霞自己也不知道，她也从来没问过。
　　许志清的父亲在当地一家管件厂做采购，母亲在纺织厂做会计，家里虽然不是特别富裕，但是都还比较顺顺当当。许志清现在的工作也是父母满意的，一切都挺好。
　　何平和李富萍认真地听着许志清的介绍，不停地点头。
　　说到自己的父母他又看看面前的何平和李富萍，想起了自己父母那两张还略显年轻的脸，差不多的年纪，何平和李富萍看上去像是比自己父母大了十多岁一般。
　　菜很快上来了，许志清刚才也没在意何平点了哪些菜，这才看清了除了两道荤菜和一道半荤半素的菜之外，也都是些素炒素炖。
　　这种餐桌和很多饭店的餐桌一样，大桌中间是一块能转动的玻璃小圆桌。李富萍把荤菜转到了许志清面前，说：“吃，往碗里夹，多吃点。”
　　吃饭的时候何平和李富萍除了不停地让许志清多吃些和问他哪道菜好不好吃之外没有太多其他话，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许志清能感觉到他们那股朴素而真挚的热情。也知道这对夫妻必定是少言寡语的性格，也有着勤劳踏实的内在。他便不担心这种安静并不是对他不满意，相反可能心底对他是认可的，不然脸上怎么笑意不断。
　　差不多都饱了，何平喝了一瓶白酒还吃了两碗米饭，作为最后一个吃完的人，也表示吃饱了。于是四个人一齐起身往外面走。走出餐桌的刹那许志清注意到何平脚上穿着的一双棕色镂空皮鞋，看起来被穿了挺长时间了，鞋面上没什么光泽，鞋头已经被磨的能见到一丝丝黄白色的里子，但是鞋梆子上很干净，出门前应该仔细完整地来回擦过好几遍。
　　何晓霞抱着花，走在最后；许志清走在最前面，他径直走向前台，准备掏钱买单。何平向前一步，一只手拨开了他，带点醉意地说：“我来！怎么能让你买单。”许志清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收银员看了下两个人，识趣地把他们这桌的清单递给了何平。
　　何平接过清单，往清单最下面看了一眼，“278？怎么这么多？”何平朝收银员问道。
　　“上面有清单的，你可以看一下。”
　　何平把清单从上面到下面仔仔细细扫了一下，边看边皱着眉头说：“我点菜的时候算了下没这么多的呀？”
　　“你可以重新加一下。”收银员明显有点不耐烦了，拿上来一个计算器，重重地掷在了吧台上何平面前。
　　何平意识到许志清还站在自己身边，觉得自己有点失态了。朝许志清尴尬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左手往外拉起外套的左边门襟，右手从胸口伸进外套里面从里兜掏钱结账。
　　结账之后何平转过身对许志清说：“我们走吧”，这时候转身一看，发现李富萍不见了。
　　“刚才还在的，我也没注意，大概是去洗手间了。”何晓霞说。
　　“晓霞妈也真是，这个时候磨洋工。”何平朝四周看了一下。
　　“等等吧，不着急”许志清说。
　　正说着李富萍从刚才吃饭的包厢里走出来了，手里还拎着一只装着剩菜的塑料袋，汤汁在最下面，把塑料袋下面沉的鼓鼓囊囊又圆滑，像个气球一样。
　　“妈，就剩几口素菜了，你还去打包！”何晓霞朝李富萍说。
　　“我想想这剩菜给饭店也是倒掉，怪可惜的，还不如拿回家放一锅热热。”李富萍看到许志清在外面等他，有点不好意思。
　　出了饭店，天已经黑了，街边的招牌灯和汽车车灯照在何平微红的脸上，让那几条皱纹看起来更加地分明和纵横。
　　何晓霞把花给何平，让他们先帮拿回去，她想和许志清去河边走走。何平小心翼翼地接过花，像看一个新奇物件一样抱在手里瞧了瞧，露出憨厚的笑容，嘴角上边的胡子茬就耸立了起来：“我拿着这么一大束花，别人看到要笑话我了，嘿嘿，让你妈拿着。”说着又把花给了李富萍，“晓霞她妈，花你拿着，把你手里的菜给我。”李富萍把手里打包的菜给何平又张开手臂接过花：“你看看你，嫁给你这么多年你还没送过花给我呢！”
　　“我给你买的豆腐花还少啊！”何平打趣了一下。大家都笑了。
　　何平和李富萍先回去了，许志清和何晓霞走到了孤女河边。
　　许志清牵着何晓霞，内心洋溢着一股兴奋，今晚和何晓霞的话也比平时多了不少。在他看来，这次毫无准备的见家长，不仅打开了许志清心中对于何晓霞父母形象的猜想，那是一对淳厚而朴素的夫妻，身上流露着浓厚的劳动人民的气息。也让他觉得从见过何晓霞的父母开始，他和何晓霞的关系已经有了一些本质上的微妙进展。虽然没有喝酒，但他觉得有几分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