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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帝王家 ...

  •   “小姐,前面便是咱们府上了。”

      听了这话我便大方掀了帘子打量,只见前面端的是好一户朱门相府,仅是门口两座石狮子便有我两个高,扎胡瞪目,威风凛凛。早有管家模样的人迎了上来,门口的小厮也站在两旁垂手而立,并没有敢上前阿谀奉承的。

      “小姐,大门处杂人多,还是把帘子放下来吧。”石嬷嬷咳嗽一声道。

      我只能依言放下,轿子刚进了正院便听到一阵喧哗,有人道靠近轿子急促道:

      “快扶小姐下来,太皇太后的懿旨已到了,正等着呢。”

      我懵懵懂懂的被扶下了轿同众人一道跟着韩大人俯首跪下,只听一阵脚步身后有个穿着黑皂靴的人站在前面用尖细声音道读起懿旨。

      前面都是些承运奉曰的官话,后面却是在称赞韩大人,说他什么‘鞠躬以表,克己而守成于帝’一类,我正觉得这赞誉来得没头没尾,忽听那内侍话风一转道:

      “……怜其女自幼失恃,为承教千里流返,今特赐红玉麒麟双环佩四枚,紫晶如意一把,西碧月手串一对……”

      洋洋洒洒赐了不少好东西不说,话中之意竟是我乃幼时丧母无人教导,这才被送离京城寻合适的女性长辈教导长大。

      我略一侧头见周遭人脸上的表情既有惊愕万分,也有不以为意的,还有人神色如常,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右边忽觉一刺,原来是韩璃目光锐利的看了过来,待我发现便移回视线,面色不显。

      那内侍读完懿旨后笑吟吟的对韩大人说:

      “早听说韩大人的一双儿女都是明珠,咱们太皇太后如今越老心越慈,最爱看俊俏的孩子,大人若是放心,不妨让大小姐随咱家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谢个恩,也让她老人家看着欢喜欢喜。”

      “看李公公说的,太皇太后慈爱,小女能得见天颜自天大的幸事。只这孩子自小身子怯弱,我怜惜之余未免对她放纵了些,规矩什么的那是谈不上了,还得劳烦公公在旁指点着,免得惊了贵人。”

      他说罢便塞了个装银子的荷包到对方手上,随即对我招招手示意上前,当着那李公公的面再和颜悦色教导了几句,便让随那公公入宫了。

      我怎么也没料到事情来得如此之快,要不是正低着头几乎就要掩不住惊愕。

      太皇太后会主动召见并不奇怪,奇的是她老人家如此性急,竟似一刻也不得。我秉着多说多错的念头,并不主动开口问李公公什么,倒是他路上不时隔了轿子与我闲话,如读了什么书,针凿女红如何,并未有一句提及师太,等进了宫门他也就不问,神色越发肃穆起来,连着我也不由得不紧张。

      下轿后随他在那寂寂红色宫墙间转了又转,只能隐隐见到附近大殿金碧辉煌的上半部分,期间也遇到若干宫女太监,他们与其像个人,不如像个物件,连上前对李公公问安的表情都直是一样,深宫之中的人似乎被这红墙吸走了三魂六魄,连身后跟着的那好些宫人的脚步也轻而不闻,这一路奔波刚入了京,本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补防惧意却在此刻本能的晃晃荡荡间充盈全身,连踩在青石板上的脚都开始有些不稳。

      “韩姑娘,您走好。”一个趄咧时李公公似背后生了眼睛一般转身稳稳扶住了我,他的手掌温暖干燥。

      “怎好劳烦公公。”我低声谢他。

      “不妨事,”他微微一笑,随即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咱家曾有幸服侍过正惠公主几日,并不是外人,姑娘尽可放心。”

      我假冒师太,也就是正惠公主女儿的事极是机密,韩大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这整件事除了我的家人外便只得皇上和他知道。母亲说过太皇太后是极疼爱正惠公主的,看来此言不假。我不由有些愧疚,太皇太后想必已是耄耋老人,却还要受这种欺骗。

      待绕过那森森红墙之后景色便忽然开阔精致起来,从花园直穿过去便见游廊抄手下站了一溜宫人,有个三十来岁的宫女见了我们老远就迎上前来,李公公对她道:

      “梁姑姑,太皇太后太后可是等得急了?”

      “中午的时候就在盼了,劝她老人家躺下养养神也不听,好在有太后和虞太妃作陪。”

      我正不知该作何表示梁姑姑便已上前一屈膝笑道:

      “韩姑娘快随奴婢来,不必怕,咱们太皇太后最是惜老怜弱,若问什么只管照实回答便是了。”说罢她便引着我从游廊下几折进了偏殿,进去后梁姑姑忽然又说:

      “好叫姑娘心里有底,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有了春秋后眼神已不如从前了。”

      眼神不如从前?我正想细问,梁姑姑却亲自打起前面的珠帘示意我进去。

      太皇太后并非在大殿而是在较小的偏间召见我,许是太紧张了,刚一进去我只觉得面前是一片珠光宝气的光影晃动,可一旦眨了下眼那心中幻象也就灭了,没有传说中那样的处处镶满玉石宝物,只是光线极好,透着敞亮。倒也不是大得无边无际,但确实有些宽敞得让人找不到落处,陈设疏而不漏,窗沿小几上摆了通透青釉细颈瓶,那瓶颈处细得似乎一掐就断,里面只插了一朵半开的橙红色鸢尾花。

      我定了定神,只见高位处坐了个穿着墨绿色银纹的褙子,赭石棕裙的老者,满头白发光亮如银,不消说这便是太皇太后了。她旁边还坐了两位宫中贵妇,一个带了百鸟朝凤金簪,也是早过半百的人,显见是太后,另一个要显得年轻些的则穿了秋香色的裙子对我柔和微笑,大概就是梁姑姑口中的虞太妃。

      不同于认知里的皇家威仪,太皇太后许是想到我来自民间,似在极力避免过于繁杂的规制,可那清一色站立如精致木偶似的宫人,那随着微风鼓胀起来的巨大杏色帘幔,还有异样压抑住的安静,让眩晕的感觉又渐渐浮了上来,我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不是仍在梦中。

      听见动静白发老者立刻便将脸转向我,她满是周围的脸如风干的桃核,被层层褶皱压着的双眼似乎找不到焦距,让人有些吃不准她到底尚余多少目力,我不敢认真细看,大力掐自己一把扑通跪下行大礼道:

      “民女韩氏叩见太皇太后,太后,虞太妃,太皇太后福禄……”

      “别行大礼,别行大礼,仔细膝盖,”太皇太后声音焦急的打断了我的吉祥话,“快,庭筠,快扶过来给哀家看看。”

      梁姑姑听了这话立即将我扶了过去,待到了身边太皇太后忽然一探手抓住了我的腕子,那手指瘦干如裹了油皮的树枝,我这才发现她的眼珠子似上淡淡覆了层白雾,甚为浑浊。

      太皇太后似乎拼命想看清我,终了松垮的眼眶中却盈起水光。我本绷得紧紧的,见此倒稍微放松了些,梁姑姑见状立刻递上帕子安慰道:

      “天可怜见,您终于见到公主余下的这点骨血,这真是从前再想不到的大喜事,多亏了皇上的孝心,您今日可不能再伤心了。”

      “姑姑说的是,今儿可算母后大喜了,更该保重才是。儿臣看这孩子花骨朵一般,比皇上膝下的几个公主长得都要齐整,南箫她泉下有知也必欣慰。”虞太妃也掏出帕子边拭泪边道。

      太后见状微微一叹:

      “妹妹劝着母后,怎么自己也跟着哭开了?孩子头回进宫,可别把人吓到了。”

      “正是这话,”太皇太后听了倒先收了泪,命人给我在一旁赐了坐,却仍攥着我的手问:

      “好孩子,你们这些年过得可还好?听说是云江那丫头在养着你,她是哀家当年给你母亲选的人,老实忠心的,想来不至于故意害你,”说着她又忍不住哽咽道,“南箫这孩子,怎的如此倔强,当年的事她再委屈,临走前也该透个信让哀去见上最后一面儿……”

      太皇太后身上有着松香的味道,脸颊上的皱纹深浅不一,纵然此时伤心难受,却不显脆弱,反如冬日老树一般枝干冷硬。我虽也被她这腔伤心勾得极不好受,倒并不敢有丝毫放肆之处,只顺势跟着低头垂泪。

      又哭了半响这才止歇,梁姑姑忙帮和一旁的宫人上前帮我和太皇太后净脸。等太皇太后平静下来后又对身边的人道:

      “哀家如今眼神不好了,可还能看出这孩子的一双眼睛跟养在水里的墨丸一样,这随了她娘,南箫小时候眼睛也这般亮晶晶的。”

      梁姑姑听了便附和说:

      “可不是,奴婢虽无缘服侍正惠公主,却也听人讲过的,都说正惠公主眼睛生的好,和皇上的一样,都像老皇爷。”

      我与师太,也就是正惠公主姬南箫的眼睛其实并不像,虽都是黑白分明,可师太的凤眼光濯如玉石,眼角粉光微翘,我的眼睛却是既圆且大,看着便少了几分贵气。这般明显的差异都没能发现,可见太皇太后的眼睛是真不行了,可她既然已这么说了,旁的知情人也不好再指出这种差异,大抵还算我有些运气。

      “南箫妹妹的好处何止这一桩,”虞太妃从前或是见过师太,很自然的在一旁岔开道,“儿臣头次见到妹妹的时候,还以为是月下仙人来了。”

      她说着捂嘴一笑,明明并不年轻,却仍觉娇俏,“母后知道儿臣年轻时是个不服人的刺头,可见到妹妹也只能自惭形岁。”

      太皇太后听了她这话却不似有多欢喜,只说:

      “南箫这孩子,要说有什么错处,那就是错在生得太好了。”

      语气很感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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